步步生莲
一向木讷的阿呆今儿哪根筋不对劲了。
丁玉落知道薛良一向与丁浩交好,便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他,薛良憨憨一笑,挠了挠后脑勺道:“阿呆……自打高烧退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起来比以前更傻了,我也挺担心他的。”
他看众人脸色都有点古怪,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知道到底错在了哪儿,只好拿起一个包子,使劲堵住了自己的大嘴。
整个饭馆里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一会儿清水镇里正林济明从后面出来了,裘掌柜的忙迎上去探问,得知并无官印下落,众人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又过了一阵儿,后边一队民壮持着梭枪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众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待见随后走出来的人,不由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尤其是丁家的人,更是人人错愕。
方才阴着个脸,好像人人欠他几百吊钱没还似的赵县尉,此时那干巴巴的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更叫人摔掉下巴的是,他居然还拉着丁浩的手,亲热得就像哥俩儿似的,肩并着肩地从后院走了进来。
二人进了饭馆站定,丁浩眼神向旁边一睃,赵县尉会意,目光立即投向那人,阴阴一笑,只把手轻轻一摆,八杆锋利的梭枪就刷地一下平刺了出去,把好整以瑕地看热闹的桃花眼吓了一跳,连忙举起双手道:“嗳嗳嗳,几位小心一些,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赵县尉慢慢踱了过去,一双阴沉沉的眼睛盯着他,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狞笑:“说,本官的印信,在什么地方?”
厅里顿时一阵骚动,那桃花眼的年轻人更是满脸错愕,好半晌才回过味儿,登时叫起撞天屈来:“大人,学生冤枉,实在冤枉啊。大人丢失官印的事,怎么竟然怪到学生头上了。学生壁宿,世居博州,家世清白,家父在博州经营油米药材,开着十几家店铺,若论家道殷实,在整个博州虽非首富,也是坐三望二的人家,岂能行此宵小之事?”
赵县尉语气更形森冷:“喔?既然如此,这新春佳节,你不在家侍奉父母,独自一人到这清水镇作甚?”
壁宿道:“学生游学天下,本来正想新春返节,不想路上着了风寒,医治良久才好,因此耽搁了行程。如今这不正星夜兼程赶回故乡去么?”
赵县尉冷笑道:“巧言令色,想欺瞒本官么?来啊,给我搜他的身。”
立时扑上两个民壮,当着赵县尉的面便搜起了桃花眼的身子,壁宿满面委曲,昂然而立,两个民壮从头搜到脚,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却仍没找到他的官印,本来神色笃定的赵县尉顿时有些焦虚起来。
饭馆里的人冷眼看着,也不甚相信赵县尉的判断,眼前这青年眉清目秀、举止斯文,着实不像个鸡鸣狗盗之徒。而且看他穿着十分豪绰,除去羊皮袍子,里边锦袍玉带,腰间还有翠玉挂饰,确实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丁浩冷眼旁观,一直盯着壁宿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眼神的细微变化,也未发现异状,心头不觉也有些动摇起来:“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
一见壁宿身上搜不出东西,赵县尉沉不住气了,向旁边问道:“他的房间可曾搜过?”
一旁有人答道:“回大人,小人细细搜过,不曾露过一处。”
赵县尉蹙起眉来,略一思索道:“裘掌柜,此人可曾在柜上寄存财物?”
裘掌柜忙道:“有的,有的,不过……昨晚投宿时,那财物就寄存在小老儿这里了,似乎不该……”
“少废话,取来看看。”
“是是是”,裘掌柜的连忙取了钥匙去开箱子,那箱子是用榆木圪塔制作,木纹纠结,既不好劈,又不好锯,十分结实,而且箱子外面还裹了一层很厚的铁皮,光是这口箱子就有百十来斤重,又用钉子牢牢地固定在柜台下面。
用钥匙打开里外三道锁,取出了壁宿寄存的包裹,提过来交给赵县尉,赵县尉扯开包袱,唏里哗啦地就倒了一桌子,金叶子、银锞子,玉饰银环,还有两件绯色的丝绸。
赵县尉把那丝绸抻开一看,丁浩一旁也抻着脖子去瞧,还没瞧明白怎么回事儿,丁玉落已轻啐一口,脸色微晕地扭过头去。
原来那两件绯色的丝绸竟是两件女子贴身之物,绣着鸳鸯戏水的一件抹肚、莲花出水的一件抹胸,俱是女子贴身小衣。饭馆里顿时传出一阵轰笑,壁宿面红耳赤,气极败坏地道:“县尉大人,你虽是个官,可也不能如此羞辱学生,斯文扫地、真是斯文扫地!”
赵县尉骂了一声:“晦气!”就像邪物沾了手似的,赶紧丢开那两件女人的亵衣,再转头望向丁浩时,脸色便有些不愉:“丁公子……”他的声音也有些沉郁了。
柳十一等人听得莫名其妙,这阿呆什么时候成了公子了,而且还是从赵县尉嘴里唤出来的,那可是堂堂的朝廷官员呐。
丁浩一直盯着壁宿的举止,始终不曾发现什么破绽,但是在赵县尉丢下女子亵衣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一丝可疑之处,不禁两眼一亮,脸上也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意。
赵县尉毕竟是官场老吏,只不过因为丢的是自家前程,这才方寸大乱,其实他为人还是极为精明的,扭头一见丁浩脸上的笑容,他先是一怔,神色随即便和缓下来。
丁浩的视线从一脸羞愤的壁宿脸上慢慢移下来,落到他面前那盘始终没有吃完的包子上,淡淡笑道:“大人,这位壁公子对那盘包子在意的很呐,金银滚了一桌子他都不在乎,倒像生怕大人把那盘包子给碰到地上似的。”
赵县尉闻弦音而知雅意,纵身探手便向壁宿面前那盘包子抓去。壁宿脸色大变,大喝一声,振臂一扬,两枚银锞子便砸向赵县尉的面门,随即一个斜插柳大弯腰,躬身换步,趁着赵县尉扑上前来,那些梭枪避让露出了空隙,一个前滚身便如灵鼠一般向外遁去,那身手之利落灵活,实是让人叹为观止
“笃笃笃笃笃……”壁宿一溜烟滚到门口,双手扶地,臀部抬起,一个颇似现代百米冲刺的姿势刚刚摆出来,面前就射了密密麻麻一地羽箭,箭尾嗡嗡乱颤,最近的箭矢距他的手指尖只有半尺距离,他蹿出去的动作要是再快一点,此刻就要变成一头豪猪了。
壁宿骇得双膝一软就跪到地上,背后四枝梭枪立时便抵住了他的脊梁。赵县尉进饭馆之前就已吩咐里正做好了准备,他本来就是干缉盗这一行出身,若让一个小贼在他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从眼皮子底下逃了,那岂不是笑话。
赵县尉头也没回,将那满桌金银和女子贴身亵衣扫到一边,端过那盘包子,略略一扫,便拿起那个已啃了一口的大菜包子,小心地掰开。“叭嗒”一声,一枚铜印落到桌上,赵县尉的眼睛顿时亮了。
印为正方形,边长两厘米,瓦形钮,黄铜所铸。铜印右边刻着铸造时间,左边刻着铸造机构,印纽顶部还刻有一个“上”字以指示印文上下方向。印面为阴文纂刻。
宋制,州县官署以上级别的官印称印,县之僚属以下级别的官印称记。各级官印均由大宋文思院统一铸造,新官上任颁印,旧官卸任缴印。这枚新铸的临清县尉官印正是赵县尉失窃的那一枚:“临清尉记”。
第一卷 霸州丁家 第017章 抽丝剥茧
赵县尉站在镇口,望着丁浩远去的背影,捻须轻叹道:“此人心思缜密,观察入微,若地随本官往临清去的话,许他个押司的差使也不为过,稍加磨炼,用不了多久此人便能成为本官的得力助手。”
押司不是官,是吏,县尊、县尉自己就可以委任。官很少直接与民打交道,这吏就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地方上是很有势力的。水浒里的宋江宋公明,就是一个小县城的押司,照样混的风生水起的。
一旁清水镇里正林济明听了顿时满脸羡慕,说道:“县尉老爷既然这么赏识他,怎么不把他留下来呢?”
赵县尉自矜地一笑,摇头道:“丁姑娘先发而丁浩后至,很明显,他才是丁家的主事人。霸州丁家我也是耳闻过的,丁家少爷怎么会离开家乡到我临清县做个吏目?实在可惜。对了,你们北方人都有这个毛病么?”
赵县尉没头没脑地一问,林济明摸不着头脑,不禁讪笑道:“县尉老爷说的是?”
“你们这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出门在外,都喜欢打扮成其貌不扬的模样,甚至扮下人么?”
赵县尉微微蹙起眉头问道,方才捉到了真凶,他马上派人放了那位秦家少爷,还一边道歉,一边探问那位秦公子的真实身份,不料那位秦公子怒气冲冲地便上马走了,让他讨了老大一个没趣。赵县尉也有些着恼,就他那副打扮,偏说他是秦家公子,身上又无信物,换了谁能认得出来?这位丁公子打扮的更离谱,干脆扮起了下人,真不明白西北地区怎么还有这样古怪的风气,难道是因为地方不靖,怕被人绑了票去?
赵县尉正想着,镇中跑出一群人来,头前一个气喘吁吁地叫道:“县尉老爷,县尉老爷,那……那个偷儿逃跑了。”
赵县尉闻言大怒:“一群废物,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他吗?”
那人苦着脸道:“大人,小的也没想到,把他身上的东西都搜光了,又把他绑得严严实实的,他居然还能挣脱得了绳索。他翻墙逃走时,小的抓了他一把,不想把他的头发一把抓了下来,原来那偷儿竟是个秃的。”
赵县尉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发套,往地上狠狠一掷,喝骂道:“蠢物,拿着一个发套顶个屁用!小小偷儿,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本官岂能轻饶了他,给我追,务必把他给我抓回来!”
“阿呆……啊,不,丁浩啊,赵县尉那枚官印,你是怎么看出在那个壁宿手里的?”
车队一出镇子,柳十一、李守银、孙锋、杨夜几个人就凑到他跟前兴奋地问道,在他们看来,这个阿呆如今可真够神的。看看,回头看看,赵县尉现在还站在镇口遥遥相送呢,方才还称呼他丁贤弟,县尉老爷的贤弟啊,那是多大的面子!
丁浩微笑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只是从昨晚入店时起,我就发现这个壁宿言行举止最为可疑。如今县尉偷了官印,他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嫌犯。”
“快说说,快说说,这个人有什么可疑?”李守银等人急得抓耳挠腮。
丁浩笑道:“昨晚和冯大掌鞭还有猪儿去饭馆吃饭时,赵县尉、秦公子和这壁宿都在就餐。三人之中,若说衣着,这个壁宿衣着最是华丽。可我看到,他点的都是乡间常见的菜式,或许当时店中已没有什么上等菜肴可点,所以这也没甚出奇。但他吃的津津有味,与他博州豪绅公子身份可就不太相称了。”
柳十一道:“不对吧,赵县尉今早盘查住店人员身份时,他才说出是博州豪门,你昨日怎知他是锦衣玉食的豪门公子?”
丁浩道:“嗯,这件事的确是我昨日所见,与他今晨所述身份两相印证感到的蹊跷。昨晚他让人感到奇怪的主要有三点,一、此人自斟自饮时,喜欢仔细打量每一个进店的人。我和冯大掌鞭、臊猪儿进店,他都逐个看了个遍,我们又不是娘们儿,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轰堂大笑,丁玉落骑在马上,勒着马缰有意伴在丁浩马车旁边,也竖起耳朵听他说话,见他说话和那般下人一般粗俗,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丁浩却没看到
丁浩又道:“他付饭资时,一摞铜钱掷在桌上,手法熟稔无比,就像一个常常把玩铜钱的小赌客。起身回房时,他经过往后院去的一个小小门槛,也先把长衫撩起来,说明此人根本不是一个习惯穿衫的人。
反观那位秦逸云秦少爷,可就不同了。他的雍容气度倒不算什么,那些东西可以慕仿、可以乔装,可是一些小习惯却不容易改变。咱们大宋以羊肉为贵、以猪肉为鄙,豪门大户多食羊肉而不食猪肉,那秦公子穿着粗鄙,可进了酒店开口便要羊肉,待听说只剩半个猪肘就面现不愉之色,这说明他平时很少食用猪肉。
还有,他落座之后,两脚下意识地往前抬了一下,却踏了个空,这说明他平时不管坐车坐轿,还是在府中读书就餐,所用的车轿或桌子,下面都有歇脚的踏板,所以他一坐下来,才下意识地去寻踏板,这是只有富贵人家公子才能养成的习惯……”
柳十一、李守银几个人已经听得痴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平平常常的事情里竟然蕴含着这么多的道理,丁玉落也听的入神了,一双美目瞟着丁浩,洋漾着动人的神彩,竟是有些崇拜的意识。
丁浩道:“还有一件事,昨夜……咳,昨夜冯大掌鞭唿噜打得太响,我睡不着觉,就出来想另找个地方歇息,恰好看见这个壁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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