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看着骑在马上咯咯直笑的狗儿,杨浩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他快走两步,与李玉昌走了个并肩,故作随意地道:“李员外也知道扶摇子真人?”
李玉昌回首看了眼车上呼呼大睡的扶摇子,小声道:“这是当然,扶摇子真人大名鼎鼎,咱们大宋官家未得天下时,就曾有幸见过真人,并得其指点呢。就算是现在,真人也是官家的座上客,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扶摇子真人不在太华山享清福,居然会出现在这儿。”
杨浩摸摸鼻子,问道:“扶摇子真人……俗家名字可是叫做陈抟?”
李玉昌慌得双手连摇,急道:“噤声,噤声,怎好直呼真人名讳。”
果然是他,一盘棋从宋太祖手上赢下整座华山的睡仙陈抟。杨浩想起刚发现这个道人时,自己还指使范老四等人把他一顿好揍,堂堂的陈抟老祖啊!居然让我给揍了……杨浩的嘴角不自由主地抽搐了几下。
心思简单的人很容易就和心思简单的人成为朋友。狗儿迷上骑马了,整整一天都跟唐焰焰腻在一起,一大一小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很对脾气。
杨浩还发现美女对搞好环境卫生居然也有着特别巨大的作用。本来,行伍中那些将领这些天行色匆匆,都已有些不修边幅,丢盔卸甲自不待言,蓬头垢面也已习以为常。可是唐焰焰带着狗儿遛了马回来,杨浩陪着她往回走的时候,就发现自军都虞候罗克敌、指挥使刘海波、赫龙城以下,几员大将各自衣装整齐,精神抖擞,犹如在官家面前阅兵一般,那叫一个精神。
黄昏,到了一处湖泊附近,几员大将刚刚指挥兵士扎下营盘,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毫不嫌累地牵着马儿到湖边去,把马涮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各自提水到林中去把他们自己也涮洗了个干净,杨浩坐在高坡青草地上,看着他们的举动好笑地摇头。
湖边的风景很美,碧草连着一顷碧水,湖右是一片青翠的树林。天边是一片连绵的火烧云,映得湖水也像被烧红了一半。天地如洗,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喂,你怎么不去冲洗一下?”
杨浩正看得入神,唐焰焰摇着马鞭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杨浩身边。
“嘎?”杨浩一见是她顿时愕住,他扭头看看坡下,又回头看看唐焰焰,脸上表情十分古怪。
唐焰焰翻了个白眼道:“有屁就放,什么意思嘛?”
杨浩指指坡下道:“他们……在冲澡啊!”
高坡的正前方,就是湛蓝色的湖泊,右前方缓坡下去是一片树林,有些将领、军卒将衣服搭在树枝上遮挡,然后站在中间提了水沐浴。若站地平地上,有树木和衣物挡着,就算看得见也不过是两条小腿,可从这坡上望下去……
唐焰焰探头看了一眼,嗨了一声道:“我当什么事呢,隔着这么远,也看不见甚么,不怕的。”
杨浩无语,这时代的女人不是应该很矜持的么,为什么眼前这个女人却是一个另类?
这个很另类的女人很男人地拍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道:“喂,杨浩,你很不错呀。”
“啊?我?哪儿不错了。”杨浩有点跟不上她的跳跃性思维。
“我听小燚说了,”唐焰焰赞道:“你在汉国搜索败军,同情他们母子的遭遇,留下钱给他们。两军阵前,大战一触即发,你能冒死救人,有仁有义啊。记得在广原的时候,要不是你,我的堂弟就被人贩拐走了,看起来你真是古道热肠呢,可不像你说的,只是逞血气之勇。好心有好报,你现在是钦差了,差使了了之后论功行赏一定会升官的,我这里提前恭喜你了。”
杨浩笑了笑道:“本来,我是一直盼着自己能升官的,可是这一路下来,我才知道,想要官升得高,不知要拿多少人命往里填呢。唉,我现在是不想那么多,只盼能把这些人安安全全带到地方就好。”
说到这儿,他忽地色变,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小心,有蛇!”
“哪里,在哪儿呢?”唐焰焰大惊,一下子蹦了起来,靠近他的身边,手按腰间短剑喝问。
杨浩指点道:“你看那里。”
唐焰焰顺着他的手指定睛一看,不禁啼笑皆非,只见一条草绿色的小蛇,大约有筷子般粗细,比筷子稍长一些,正在草丛中蜿蜒前进。
唐焰焰直起腰来,嗔道:“瞧你大惊小怪的,这么一条无毒的小草蛇,一脚就跺死了,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的?”
杨浩却如临大敌,直到那蛇消失了踪迹,他才心有余悸地道:“别的动物都好些,我就是怕蛇。这种软软趴趴花花绿绿的长虫,看了我就汗毛直竖。说实话,我宁可遇见一群狼,做了它们的腹中食,也不想掉进蛇窟里,被这粘忽忽的玩意儿缠在身上。”
唐焰焰吃吃笑道:“原来万马军中单骑闯阵的杨大英雄竟然比我这小女子还要怕蛇,说出来怕不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旁人就算笑掉大牙,该怕还是要怕的。”杨浩说着一扭头,忽地惊觉两人站得极近,连忙退开了两步,唐焰焰又笑道:“我身上又没有蛇,你怕什么?”
杨浩一本正经地道:“还是保持距离的好。男女离得太近,弄好了是一段佳话,弄不好就成了闲话。”
唐焰焰白净如玉的颊上微微腾起两抹红晕,轻啐道:“我和你会有个屁的佳话。”
“说的是啊,所以更要小心了,不然岂不传出闲话?”
唐焰焰嗤之以鼻地道:“谁敢说本姑娘的闲话?本姑娘怕谁说闲话?”
杨浩摊手道:“你既然不怕,那咱们坐下来继续聊好了。”
唐焰焰哼了一声道:“本姑娘没那好心情了!”说完把手一背,一转身扬长而去,走出去七八步,她的嘴角轻轻一翘,忽地露出一丝盈盈的笑意:“怕草蛇的大英雄,嘻嘻,哈哈……”
看着她袅娜的背影,杨浩目中却露出一丝感伤。唐焰焰蛮腰款摆、长腿错落,有股说不出的妩媚味道。那曼妙的身姿,与杨浩记忆中一个美丽的女子倩影融合在了一起:如果,她还活着,和我并肩坐在这儿,看着这人间天堂一般的美景,那该多好……
可是……杨浩转首望向天边火烧一般的云彩,幽幽地叹了口气:伊人已在天堂,我却还在人间。
草原上,天堂般的美丽。
一座座白色的帐蓬像一朵朵白色的蘑菇,散落在油绿的大草原上。这是一处军营,同样地处西北,与杨浩他们此时歇营的地方只有一天半的马程。
这是萧后亲率的一支人马。契丹人各自行动之后,在大宋的北方边镇任意肆虐劫掠一番,然后分头返回契丹。有向东绕道回去的,也有向西绕道返回的,只要避开了广原正北方那片横亘的山脉,以他们的快马自然无一处去不得。
罗冬儿坐在车辕上,蜷着双腿,双手托腮看着远方,痴痴地出神。她从霸州出来,一路想着她的浩哥哥,那一天,千军万马、枪戟如林,她终于看到她的浩哥哥了,他单骑独马,冲到两军阵前,只为救起一个孩子。
那时,只要有一个士卒失手放箭,可能就要了他的性命。毕竟,这种事凭的是胆气,而不是武力。可是,就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契丹汉子,都对他竖起大指啧啧称赞呢。
“那是我的男人!”看到契丹汉子们钦佩的神情时,罗冬儿扶着戎车的栏杆,心中既骄傲又自豪。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个顶天立地、受人钦仰的男子汉?我的男人是个连敌人都钦佩他的大英雄!一想到这一点,罗冬儿心里就甜甜的,看到那些剽悍魁梧、面目凶恶的契丹武士时,心中也不那么怕了。
可是……什么时候我才能跟浩哥哥相见呢?我现在正在去契丹的路上,他们又到我们宋国‘打草谷’了,一国的军队,也要做这样的强盗行径。真叫人难以想像下这命令的,竟是他们的皇后娘娘,那么美的一个女子,怎么就能眼皮都不眨地说出抢和杀来?北国人,真的与我们中原大不一样,我们中原人的皇后娘娘,会做贤明淑良的后宫之主,永远也不可能披上盔甲,带兵驰骋千里,杀奔战场的。
听那位契丹人的皇后娘娘说,他们的疆域比大宋还要大得多,东临黄海、西抵金山,幅员万里,辽阔无边。我这一去,可还有机会见到浩哥哥么?什么时候才能求得那位皇后娘娘开恩放了我呢?
罗冬儿幽幽的一声叹,忽听身旁脚步声响起,罗冬儿扭头一看,只见耶律休哥穿着一件汉式凉衫,敞着怀大步走来,打扮十分粗犷,那一头乌发挽在他宽宽的肩侧,发梢还在垂着水滴,显是刚刚沐浴过。
罗冬儿连忙起身,学着契丹人对他的称呼乖巧地唤道:“休哥大人。”
耶律休哥一见她忙笑道:“不必拘礼,你坐你的。”他站定身子,四下张望一番,喃喃自语道:“奇怪,这时辰,它早该回来了。”
罗冬儿怯怯地道:“休哥大人在找甚么?”
耶律休哥心神不属地道:“在找我的鹰,真是奇怪,这一往一返,到这时辰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了呀。这鹰是我亲手熬练的,它不会乱吃陷阱下的食物,以它的神骏也休想有谁能射得到它,应该不会出事啊。”
耶律休哥蹙着剑眉,背着双手在地上大步踱来踱去,他衣怀敞开,胸口纹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色狼头,看着十分的狰狞凶狠,罗冬儿不禁胆怯地退了几步。
耶律休哥一扭头窥见她的动作,忽地笑了起来:“害怕?”
罗冬儿点点头,又怕触怒了他,忙又解释道:“我怕……那狼……很凶恶。”
“狼?狼比得上人凶恶么。”耶律休哥在车辕上坐了下来,望着前方的草原,漫声道:“狼只有饿肚子的时候,才会为了活命去捕杀猎物,而人不同,人会为了权势杀人、会为了金钱杀人、会为了名气杀人,甚至为了……只为了觉得有趣而杀人……你说……狼和人比起来,谁更凶恶呢?”
“当然是……人更凶恶!”
罗冬儿想起他们在汉人的领土上烧杀抢掠的恶行,忽然鼓足勇气,一语双关地应了一声。
可惜论起人情世故,她在这个耶律休哥面前还稚嫩的很,耶律休哥睨她一眼,微笑道:“姑娘这是在谴责我们入侵中原么?军国大事,你不懂,呵呵,那我就说点你能听懂的。”
他站起来,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出几步,面向草原站定,虽是衣衫半敞,但他身材伟岸,睥睨之间颇具豪气:“姑娘,今日你责怪我契丹出兵,昨日你可曾责怪宋国灭荆湖、灭蜀、伐汉征唐?你责怪我契丹人发兵侵入中原,你可不要忘了,是你们宋人先打的北汉,打北汉的目的何在?赵皇帝御驾亲征,难道只为的是那一城数县,十数万军民?我们今日不发兵,来日你们宋人也必会侵入我们的领土的。”
他站定身子,指着南方道:“你们发兵北上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吃还是为了穿?都不是,我们北方比大宋困苦一百倍。你们汉人发兵只是为了开疆拓土,建一世功勋,为帝王头上增光添彩。可我们呢?
我们草原上的部落,每年都要游牧千里,只为挣一口饭吃。可我们这儿太苦了,一遇白灾,漫天大雪,数不尽的牛羊冻死;一遇黑灾,牲畜缺水,疫病流行,膘情下降,母畜流产,还是大批的牲畜死亡,那些牧民怎么办?在你们汉人眼中,我们契丹人都是凶狠的狼,可是羊饿了该吃草,狼饿了呢?难道就该白白饿死?凭甚么!
在草原上,为了一块丰美的草场,同属一族的两个部落间还要斗个你死我活,何况是为了活命。如果,汉家儿郎和我们契丹人换一个位置,你们生活在草原上,我们生活在中土,你们一样会整天想着往南打,去那花花世界做主人。”
他转向罗冬儿,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就像一头狼似的,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笑意:“这么多年,我们契丹人没有南下,中原可曾太平过吗?没有,你们汉人为了权势地位,一直打打杀杀,杀了多少人、使了多少残酷的手段,难道不比我们契丹人狠?
等到大宋吞并诸国,一统天下的时候,一定还是贪心不足,那时就会巴望着把幽云十六州也拿过去,所有的沃土,你们都要占了。所有的险要,你们都扼守住了,我们呢,就应该被赶到穷乡僻壤去自生自灭,一样是人,凭甚么?难道是天道公义,合该你们汉人享福?凭的不过是你们的武力!
若凭公义道理,那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中原沃土、花花世界,也分我们契丹人一杯羹好了,中原人肯么?好吧,我耶律休哥也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真正的公义,一切都凭力量讲话。如果你们汉人如果有力量把我们赶到穷荒僻壤去挣命,那我认命。你们要是没那个力量呢?你们又凭甚么要求我们必须得安于现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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