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br /> “哦……我在想……对了,昨日滑州上奏朝廷,说是黄河春潮泛滥,河堤决口,百姓受灾,需要征调军民修整河堤清理河道,这是急事,不知大哥可已安排了得力的人物?”
“还不曾”,赵匡胤坐下,挟了一个带果馅儿的捏成梅花状的小馒头,咬了一口道:“我已下诏,免滑州受灾百姓今秋税赋以安民心。同时征调三万军兵、民役前去修筑堤坝、疏理河道。如今人员和所需物资正在调动,至于主事的人选么,则平在奏疏上举荐了陶成谷,二哥觉得如何?”
赵光义笑道:“有何不可?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出自赵普举存,这些官儿做事倒还尽心的嘛。陶成谷素与赵普交厚,也曾被赵普屡荐于君前要外放任职,奈何功勋不显,一直未得大哥允许。此次赈灾抚民,若能立下功勋,又得人望,赵普再向大哥举荐,那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赵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举贤任能的大好机会?”
赵光义说的从容,似在赞赏赵普用人得当,赵匡胤听了脸色却是微微一变,目中露出深思神色……
夜深了,赵光义告辞出宫,赵匡胤把他送到阶下,返回殿内,看到御书案上静静地躺着那封程德玄的秘信。他走过去打开那封秘信认真地看了起来,待看到数万百姓向杨浩高呼万岁时,赵匡胤双眉微微一耸,若有所思地放下了秘信。
他背起手来,在大殿中徐徐踱步,过了半晌才又回去坐下,重新拿起那封信,将整封信认真读完,轻轻拈了拈,目光转向御书案上那高高的一摞奏章,里边有一份夹了信笺做为记号,他把那封奏章拿出来,与程德玄那一份并排放在桌上。那奏章字迹歪歪扭扭,难看至极,比起程德玄一手飞龙走凤般的优美字体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看着这两封信,赵匡胤嘴角悄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人品呐……”
他摇摇头,思路重又转回那数万百姓的身上,让他狠下心来把那些百姓推上死路,用作将来讨伐折府的一条罪证,这的确是出师有名的一个好办法,而且不会损及他的名声,因为折府现在名义上可是大宋之臣,照料大宋子民,本就是折府的责任。然而牺牲数万性命,为自己搏一个发兵的理由,他于心何忍?可是放弃这数万军民,任其壮大折府的实力?恐怕折府野心更炽,更不肯交出兵权了。
赵匡胤沉吟良久,目光又落在杨浩那份奏表上。杨浩此人是程世雄举荐的,从程德玄信中所述来看,他投靠程世雄时日尚短,算不得程氏的亲信,只是阴差阳错有功于程世雄,程世雄投桃报李而已。这样的话,这个人是否可以争取呢?
赵匡胤拿起玉斧,轻轻地斫着桌面,在鼓点似的“笃笃”声中飞快地转着脑筋:杨浩是程世雄保荐出来的人,若重用于他,折府会把他看成自己人,不会过份刁难他,或可保全那数万百姓;而他与折家其实并无渊源,关系也算不上紧密,朕对他施以宏恩,他还会不会对折家死心踏地呢?会不会忠心于朕?
赵匡胤权衡再三,暗自想到:西北李、杨、折三家联手婉抗朝廷,现在不便撕破脸皮,自树强敌,这种情形下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这个杨浩都是可以扶植一下的。西北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杂胡、吐蕃、回纥这些不曾归附大宋的势力且不算,麟州杨家、府州折家、夏州李家,彼此之间也是勾心斗角,在这三方势力中间再增加一股势力,于西北再树一藩,这趟水……应该只会更浑了吧?
如果这杨浩能感念朕的恩德,心向大宋,那固然是好。如果不然,把他扶植成相对独立的一股势力,他不甘屈居人下,也必然对西北三藩产生牵制作用。地方还是那么大的地方,人还是那么多的人,由三股势力分成四股,总体上也必然削弱他们的实力,远远强过把这数万百姓被折府直接纳入麾下。这……已是没有办法之中最好的办法了。
赵匡胤手中轻敲的玉斧一顿,目光转向御书案旁的五个卷筒,五个竖筒并列,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每个里面都放了几卷空白的圣旨。圣旨是以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图案为祥云瑞鹤,富丽堂皇。圣旨两端则有翻飞的银色巨龙。
第一个竖筒里的是玉轴圣旨,那是颁发给一品官的。第二个筒里是黑犀牛角轴,用来颁发给二品官。三品为贴金轴,四品和五品为黑牛角轴。第五个筒里是龙凤暗纹的白绫,两端无轴,那是颁给五品以下官员的。
赵匡胤的手指在黑牛角轴卷筒和龙凤暗纹白绫卷筒之间反复移动几次,终于定在了白绫卷筒上,抽出一卷,在案上铺开,使玉斧压住一端,沉思有顷,提笔写道:“制曰:门下,西翔都监杨浩,率北汉民众辗转西行,脱离险境,忠君爱国,功勋卓著,着即擢升为翊卫郎。今于芦河岭设芦岭州,以翊卫郎杨浩为芦岭团练使权知芦岭知府事,掌总理郡政,宣布条教,导民以善而纠其奸慝,岁时劝课农桑,旌别孝悌,其赋役、钱谷、狱讼之事,兵民之政皆总焉。凡法令条制,悉意奉行,以率所属。有赦宥则以时宣读,而班告于治境。钦此。”
圣旨以昭曰开头的,就是皇帝口述旁人书写,以制曰开头的,那就是皇帝亲笔。提笔先写门下,是因为皇帝圣旨都须经过中书门下审核盖印才能生效。至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是明朝才开始的圣旨专用起头语。
大宋皇帝亲笔提拔一个八品官,大概这还是开国以来第一回。杨浩的官升得不高,不过是从八品都监升到了七品的翊卫郎,然而实权却极大。芦岭州团练使权知芦岭知府事,那就是军政一把抓了。
宋代看官员品级要看官,其次看职,而不是看差遣,知州、参政、枢密这些都是差遣,本身没有品级。然而实权的大小却是看他担的是什么差遣。知州这个差遣可以是三品官,也可以是七品官,并无一定之规,权力一般无二,只是俸禄待遇不同。比如后来的岳飞任通泰镇抚使兼泰州知府的时候就是七品官,因为他的本官是正七品的武功大夫。但是掌管的却是一州军政大权,与许多四五品的高官相仿。
杨浩的官职只是七品,远远不能与麟州、府州、夏州三位节度使相提并论,这样可以少招致他们的一些猜忌。而他实权极大,却使他拥有对芦岭州数万百姓的专断之权,杨浩若有心,当会感激自己的赏识之恩。赵匡胤这番思量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他写罢诏书,仔细端详片刻,唤道:“张德钧,把旨意交付二府,明日用印发下去。”
大宋皇帝的诏书,必须经中书门下和枢密院两府加盖大印才能生效,所以需要交付有司。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令中书门下再拟一道旨,程德玄刚愎自用,险将数万军民引至死地,有负圣恩,理应责罚,念其忠体爱国,尚有悔改之心,着令其将功赎罪,留任芦岭州观察判官。”
大宋官家在西北那个三不管地带随手画了个圈,大宋的政图上便增加了新的一州:芦岭州。新鲜出炉的翊卫郎,芦岭团练使兼权知芦岭知府事,掌总理一州军政民事的杨浩,此时还不知道他已成为一方诸侯。
他此时正听义父李光岑向他讲述党项七部奉他为共主,讨伐夏州李光睿的事,杨浩越听越觉得自己是上了一个大恶当。哪有一个官儿像他这么倒霉的,第一桩差事就是领着数万百姓迁往宋境,一路九死一生,玄之又玄地闯过来了。这事还没了呢,夏州、府州、麟州三方诸侯甚有默契地给大宋官家制造起混乱来,而这混乱之源,如今却掌握在他的手中。
此事非同小可啊,既与西北三大军镇之间的势力纠葛有关,又牵涉到大宋朝廷削藩之举,他一个无兵、无钱、无权的三无钦差,夹在这风箱似的芦河岭上,如何能处理得周全?可是为了这数万百姓的生计,他又不能不捏着鼻子忍下来,一声“义父”叫出口,就得替李光岑去揩屁股。
李光岑把自己与夏州李氏、与作乱的党项七部的关系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很慈祥、很亲切地道:“浩儿,如今这重担,义父都交到你的手上了,你有什么打算,为父都全力支持你!”
杨浩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道:“你既无心重取夏州,咱们对党项七部作乱之事干脆置之不理,你看如何?你那数千族人能骑善射,待他们到了这里,咱们倚仗地利,自保应该还是办得到的,你的身份也就不必张扬出去了,这样可好?”
李光岑掏出酒囊狠狠灌了一口,苦着脸道:“晚了,野离氏的小野可儿已被我的人放掉,如何还能遮人耳目?”
杨浩脸皮子一阵抽搐,把手一伸道:“拿来。”
李光岑愕然道:“啥?”
杨浩劈手夺过他的酒囊,恶狠狠地灌了一口,长叹道:“好苦……”
李光岑听出他弦外之音,眸中露出一丝笑意,打趣道:“你想喝甜酒那也容易,木恩有一女,名叫甜酒,你很快就可以看到她了。你既是我子,我族子女财帛,尽皆任你取用。”
人的长相,大多是子肖母、女肖父,杨浩想像木恩之女可能的长相,不由机灵灵打个冷战,苦笑道:“我……还是喝这壶苦酒算了……”
在这三不管又三都管的地带,在官家,三藩、杂胡、党项七氏……各种错综复杂、恩怨交错的势力派系中如何保全这些苦命的百姓,杨浩实在是毫无头绪。可是在各方其实并不情愿的情况下,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被推到了一个他也并不情愿去坐的位置上,不管如何,他这只被赶上架的鸭子,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注:大宋皇室平素家人之间的称呼并不以朕、臣、皇兄皇弟,父皇儿臣等相称,其实与普通人家相同,故此文中家人之间交谈时均使用普通人家的称呼。
第四卷 夺此千竿一池碧 第044章 绸缪
浓绿的、高而密的野草直齐马腹,远远望去,那些马就像畅游在碧绿的海洋里,直到拐进一个山谷。十几匹马才显出完整的马身,十几个魁梧的大汉骑在马上,只有杨浩显得有些单薄。
谷口早有人候在那里,那人披了件破烂的羊皮袄,手里端着一柄叉子,就像一个贫穷的山中猎户,远远的就见他拦住了这十几个乘马的大汉,双方对答一番,那人便向马上一位魁梧老者右手抚胸,单膝下跪,随后引着他们向山谷深处走去。
拐过一丛树林,那人嗫唇呼啸一声,便有十多个人从对面的密林中走出,看这些人高矮胖瘦什么模样都有,大多衣着破烂,手执各式各样的长短兵器,行走在草地上,就像一群伺机而动的狼,机警中透着些凶狠。
双方走近了,隔着两丈多远站住了脚步,一个胡须花白,头发以缨络小珠串束成一些辫儿的老者眯起眼睛看向那端坐马上的魁梧老汉,忽然以党项语说了几句什么。
马上的老者就是李光岑,他的神色有些激动,也用相同的语音回答了几句,二人短短几语之后,李光岑突然翻身下马,走上两步,张开双臂,热泪盈眶地道:“苏喀,我的兄弟。”
那个胡须花白、脸颊瘦削的老者与他紧紧拥抱在一起,欢喜地叫道:“你是光岑大人,你果然是光岑大人。”热泪沿着他肮脏的脸颊滚滚而落,他忽然省悟起来,忙挣脱李光岑的怀抱,退后两步,单膝跪了下去,大声道:“苏喀参见李光岑大人。”
他身后的那些人立即随之跪倒,李光岑忙搀住他,激动地道:“苏喀,快快起来,李光岑如今不过是一个流浪人,不再是党项八氏的主人,你不必行此大礼。苏喀啊,你我……该有三十八年不曾见过了吧?当初,你还是一个少年,如今你已做了野离氏的大族长,三十八年呵……”
那胡须花白的苏喀正是党项八氏中最善战的野离氏一族当今族长苏喀。他顺势起身,擦擦眼泪道:“是啊,三十八年了,苏喀还以为这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幼年一别,如今你我都已是苍苍白发的老者了。”
他唏嘘地说着,回首说道:“小野可儿,你来,快快见过李光岑大人。你们都起来吧。”
小野可儿听了父亲吩咐,抬头举步,正要上前以子侄礼再次见过李光岑,忽地看见站在他身后的杨浩,不由“啊”的一声叫。刚刚起身的谌沫儿这时也看到了杨浩,登时柳眉一竖,“呛啷”一声拔出了弯刀,跃步上前直指杨浩。
李光岑身后那些大汉反应十分敏捷,立即拔刀相向,冷目相对,双方立时剑拔弩张起来。苏喀大惊失色,厉声叱道:“谌沫儿,你怎么敢对李光岑大人无礼,还不快快收起刀子?”
谌沫儿气得脸蛋绯红,跺脚道:“苏喀大人,那个穿白衣的是宋人的大官儿,他……他还想欺侮我。”
苏喀脸色一变,转身看向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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