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划式有个汉人名字,叫李岳霖,听起来很文雅。至于为什么叫李岳霖,他也不晓得,他只知道夏州拓拔氏昔年受大唐赐姓为李,而拓拔氏很威风,所以就选了李姓。至于名字,是一个汉家读书人为他起了几个名字,他选择最好听的一个使用的。这是他去麟州辖下的县镇卖猎物时一时性起,用一只锦鸡为代价让一个汉家读书先生起的名字。
不过他的族人仍然习惯于叫他划式,每次人家叫他划式的时候,他就会有一种懊丧感,他觉得这笔生意似乎是作赔了,那个汉人占了他的便宜,他应该把那只锦鸡讨回来。不过这几天每次被人叫起他的名字时,他却兴奋的很。因为叫他名字的这些人,现在都归他统率。作为一个高明的猎人,他已隐隐然成为这支十多人的小队伍的带头人。
前几天洗劫那个黄姓汉人商贾时,他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抢了六匹丝绸,还强暴过那个商人的女人。丝绸,这种东西他以前只在去汉人的地方出售猎物皮毛时隔着店铺的柜台纳罕地看过,丝绸非常绚丽,一看就是华贵之物,那时他是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这如彩云般美丽的衣料的。
但是现在他也拥有了丝绸,当他头一次用他满是老茧的手摸上去时,他压根没想到穿在身上的衣料竟会这般柔滑,在他想来,大概只有仙人穿的衣服,才应该是这样的感觉。而他一下子拥了六匹丝绸。
还有那个汉人女子,那肌肤也是如丝绸般光滑,他在自己女人身上从未体验过这种滋味,他从未想到过女人的肌肤可以这般光滑柔嫩,可惜,那个女人嚼舌自尽了,轮到他发泄兽欲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如果她是活的,如果她肯对自己笑笑,用她那双白生生的手臂搂住自己的脖子……
划式心头一阵燥热,悄悄地舔了舔嘴唇。他决定了,今晚率着这些人杀进谷去,一定要掳个活着的汉家女子回去做他的小老婆,他相信就是拥有七八个老婆的本部族大人也会羡慕他的,像他们这种以狩猎为生的小部落,生活异常的艰苦,族中的女人也同男人一样,需要狩猎、需要养家,哪有那样白晰如羊奶、滑腴如牛酥的身子。
他是一个高明的猎人,他带的这些人都是惯于在丛林山地间狩猎的好手,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哪怕是肩上扛着一个女人,他也能来去如飞,今夜一定不能空手而归,一定要抢个女人回去,而且还是那种乖巧灵慧的汉家少女。
山岭上是一棵棵高大的松木,膝边是横蔓丛生的野草,脚下是多年累积的松针落叶,软绵绵的,夜色静谧,空气清新,天上一轮冷月清清亮亮,随着他们的行进,偶有夜栖的鸟儿扑愣愣的飞走。
近了,更近了,再往前去一箭地左右,从汉人建造的那种笨拙的箭楼下借着草木的掩护钻过去,就是予取予夺的汉人百姓人家。划式心中一阵兴奋,他握紧了手中的猎叉,要吩咐自己的人小心一些,可他刚刚一扭头,就觉得有一股劲风在他脸颊旁掠过。
“嗳!”紧随其后的那个猎人身子一挺,直撅撅地便向一旁倒下,划式的目光非常敏锐,他发现一支冷箭深深贯入那猎人的右肋,露在体外的箭羽部分只剩下不到半尺,不由惊叫一声:“散开,有埋伏。”
随他前来的都是身手极高明的猎户,立即矮身散开,避向一棵棵大树。一个猎手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纵身而起,如飞般遁向一棵粗可合抱的大松树,可他身形刚刚挺起,便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他的速度很快,仍然向前扑出,直扑到一丈开外的那大树旁,这才砰然倒地,又是一枝冷箭,自他的后腰笔直地射了进去。
顷刻间,冷箭飒飒,六个人中箭倒下,其中只有一个还有气儿,正躺在地上仰天痛嚎。划式趴在身边那具死尸旁,用尸体做掩护,取下自己的猎弓,弯弓搭箭拼命地寻找着对手的踪迹,却哪里看得对方的身影。
“对手也是精于林中猎兽的人。”划式的冷汗涔涔而下,能在稀薄的月色下这么准确地射中对手,而且是一拨冷箭就摞倒了六个,这样的身手着实可怕,绝对不在他们之下。
双方对峙着,足足一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动。对方远比他们更有耐性,对于落入陷阱的野兽,哪个成熟的猎人会没有耐性?
趴在地上的一个羌人猎户受不了这种无形的折磨,他狂嗥一声,漫无目的地射出一箭,纵身便要往回跑,一枝冷箭准确地射来,贯肋而入,长箭入体一尺,这人狂叫着一蹦而倒,呻吟了几声,便没有了声息。
“都不要动!”划式大喝一声,随即奋力向旁边一滚,避入一棵树后,果不其然,他甫一出声,一枝羽箭便一闪而至,“噗”地一声贯入了那具尸体。
“退,快退。”划式颤声说着,借着大树的掩护纵身便往后逃,身旁又传来两声惨叫,他的两个伙伴又被那追魂箭无声无息地取走了性命。
“呃!”划式身子一震,忽地顿住了脚步,弓慢慢地掉落在地上,他的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后颈,他摸到了一柄飞刀,一柄柳叶飞刀,羽穗摸起来像是与他劫走的那几匹丝绸同样的质料,非常的柔滑。
他僵直着身躯,慢慢地转过身去,空地上,悄然出现了一个身材苗条高挑的身影,那人慢慢地走近,步伐就像猫一般轻盈。月光流水一般洒满了她的身体,那是一个女人,一身合体的劲装,衬托着她姣好的身段儿,明月清辉下,是一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和挺直的瑶鼻。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清丽的女人,划式相信她的肌肤一定也像丝绸一般柔滑,如果把她掳回去暖床……可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去体验了。又有一个男人闪了出来,像猎豹一般敏捷,他的手一挥,便扬起了一天清辉,那是一柄锋利的横刀。
划式的头飞向空中,一腔子血冲起一尺多高。
穆清漩遗憾地道:“走脱了一个。”
柯镇恶手刃一人,就像宰了一只鸡似的,眼皮都不眨,他把刀刃在鞋底拭了拭,微微一笑道:“正是要他走脱,现在他们尚不知畏惧,走脱一个,便会引来更多。通知各处埋伏,多布机关,避免硬战,来人,把尸体都拖走,布陷坑套索……”
飞月岭,是一个羌人小部落的聚居地。他们从汉人那儿学会了农耕,在附近开辟了一些农田,同时又在附近放牧以为补充。因为有了农田的收入,所以他们的族人不用像草原上的那些部落一样逐水草而居,四出迁移,过着相对稳定的生活。
因为这个部落常年住在这儿,所以这里也成了一些草原部落与当地部落聚会的集市。每月一次的集会,赶集的时候,远远近近的部落就会赶来,在这里用牛羊,皮毛,草药和当地常去汉人地方采购商品的族人交换盐巴、茶叶、布匹、铁锅等等。
木西辰木娜坐在门前的小杌子上,把一个沉甸甸的染血的包裹放在地上,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花。木西辰木娜,意思是淡蓝色的风声,很浪漫很优美的名字。她年轻时,也的确是这个小部族里出名的美人儿,所以嫁了个既聪明又有头脑的男人。
她的男人当初也是族里的勇士,骑射精湛,而且十分聪明,脑筋绝不比那些汉家儿郎逊色。他们的部族受到麟州汉人官府的资助,并且教会了他们耕种之后,在当地定居下来,她的男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卖酒。
他们的族人都嗜好喝酒,许多人嗜酒如命,当这些酒鬼学会了种地,打下了粮食之后,他们甚至迫不及待地就在地里用新粮煮起酒来,喝上几天,把粮食喝光,就背着空锅回去,到了二三月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借贷过活,最后仍是靠放牧打猎为生。而他们偶有猎获的麝香、鹿茸等珍贵药材,因为不懂其珍贵,往往拿去汉人的地方,只换一坛酒,便兴高彩烈地回来。
她的男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大量从汉人那里买酒,再卖给自己的族人。由于汉人酿的酒远比他们自酿的劣酒要可口的多,所以他们家的生意十分红火,只靠卖酒就换来了大笔的财富。而且,对一些穷汉,他们家还肯赊酒,待这些人还不上酒帐的时候,就要这些穷户为他们家做工抵债。一斤酒换八天工役,那些嗜酒如命的穷汉竟是求之不得。
二十年的功夫,她的家便成了部族中十分富有的人家,使唤起了奴仆,盖起了大房子,拥有大片的土地和羊群。但是,渐渐的,因为此地离汉境本就不远,部族里的人也知道了他们廉价出售给木西辰木娜家的那些药材在汉人那里是如何的昂贵,他们已经不愿意直接把药材、皮毛卖给她家换酒了,她家的进项比起前些年来开始锐减。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却有汉人到了芦岭州,而且,这些汉人非常软弱可欺,他们不像麟州、府州聚寨而居的百姓们一样,既有军队的保护,又有坚固高大的堡塞和骁勇敢战的民壮,他们只会缩在那四处漏风的山谷里,一次次无奈地等来洗劫和屠杀。听说一些小部落跑去抢劫那些汉人发了大财之后,她的丈夫动了心,带着他们家的奴仆、雇工,单独组织了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加入了抢劫的行列。
这只大包裹,就是她的丈夫刚刚送回来的,现在,她的丈夫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尽管已是两鬓斑白,可是她的丈夫还是像当年一样英勇,木西辰木娜对自己的男人真是满意极了。
这只大包裹,她可不舍得让别人动,她要自己瞧瞧,里边都是些什么宝贝。包裹打开,她的孙儿和许多在她家门口玩耍的小孩子都围拢了过来,一看见阳光下那片珠光宝气,就连这些不知其珍贵的孩子们都不禁发出了一阵阵贪婪的惊叹声。
里边都是各种各样的首饰、器具,装饰精美、漆金的楠木首饰匣子,翠绿翠绿的镯子,那珍珠耳环上还带着半片耳朵,有一只硕大的宝石戒指,还穿在一只血淋淋的手指头上,可以想见抢劫时是多么的仓促。
木西辰木娜喜滋滋地摘下那对染血的耳环,把那半片耳朵丢给了拴在门前的大黄狗,然后又撸下那只红灿灿的宝石戒指,在包裹上擦了擦,戴在自己手上,迎着阳光照照,满意地笑了。
“真好看啊,这是什么东西,我见头人老爷家的女人戴过。”一个孩子说着,兴冲冲地伸出手。
“去,别乱碰!”她挥手打开那个孩子的手,叱道:“臭小子,回你家去,看你阿爹抢了些甚么回来。”
那个小孩子嘟起嘴道:“神气甚么,我爹身子弱,挨了汉人一箭,就回来养伤了,什么都没抢着。不过再过两年我就能骑马佩刀了,到时候,我去抢比你们家还要多的东西。”
木西辰木娜哈哈大笑:“你能你能,现在滚远点,别妨碍我拣拾东西。”
“哗啦啦……”木西辰木娜刚刚拿起一只翠玉镯子,就听到村口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听声音,至少也得七八十骑战马,她疑惑地眯起眼睛,手搭凉蓬向村口望去。
“丈夫刚走没多久,没理由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可要不是他,这村里除了他们家,都是十个八个一队出去行抢的,哪有这么大的一支队伍?”
一匹匹骏马出现在村口,马上的骑士都是一副标准的草原人打扮。皮帽、皮袄,猎弓弯刀。木西辰木娜慢慢站了起来,满腹疑惑:“这是草原上的哪个部落来赶集了?来的正好,正好把这些宝贝挑拣一番卖给他们。可是……离下一个集还差着半个月呢,怎么来的这么早?”
那支羌人骑兵队伍中间打着一杆大旗,旗上只有一个字:“杨!”可是,木西辰木娜不识字,她不认得,那旗上写的是一个汉字。
“嗖!”迎面一箭飞来,她只看到旗下一个魁梧的大汉自肩上取下弓来,只是一抬手,便觉身子剧烈地一震,一支狼牙箭已贯穿了她的咽喉,自颈后冒出半尺多长,锋利的箭簇上一滴血还没有滴到地上,第二支箭又到了,将一个孩子带飞起来跌出两尺多远,重重地落到地上。
其他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尖叫着扑向各自的家门。又是一箭呼啸而来,木西辰木娜刚刚十一岁的孙儿踉跄着扑进门去,顺手把门一带,那一箭“笃”的一声,深深钉入了木板。
“杀人啦,杀人啦,有强盗……”惊恐的叫声在村落中传开,木恩策马冲到木西辰木娜的家门前,碗大的马蹄刨着地,他往地上敞开的包裹淡淡地瞟了一眼,把手一挥,沉声喝道:“杨浩大人有令,以血还血!按草原上的规矩,掠夺的财物尽归个人所有,有本事的,愿意掳些帐下奴回去,也由得你们,给我杀进村去!”
村中闻警,已经有些人持着刀箭杀了出来,其中还有不少妇人和半大孩子,半牧半耕的生活,并没有使他们遗忘骑射的本领,一个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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