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李光岑笑道:“打开来看看。”
杨浩扯开红绫,轻轻开启匣盖,只见里边却是两个玉质的小瓶,一绿一白,四周以皮绒环护。李光岑道:“这是我的好友喀喀钦大巫师送给我的,当初本想用在夏州李光睿身上,只是一直未得机会。”
杨浩奇道:“这是何物?”
李光岑道:“这是一种药物,绿瓶中的是一种毒药,酒里、茶里、饭菜里都可以下药,只有清水不妥,因为多少是有些颜色和味道的,恐会引人怀疑。每次以指尖挑起,只须放入一点,吃上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毒便深入骨髓,那时只须对受药者稍作刺激,依其体魄,体弱者当即毙命,犹如血气衰竭而死。强健者也要全身瘫痪,就此人事不知,症状犹如中风,就算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医也查不出真正的病因,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李光岑嘿嘿一笑,说道:“我知你不屑用此伎俩,可是中原官场上,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阴谋,叫你防不胜防,若有难缠的对手,你用此药,便可轻易却一强敌。我儿带去,权做自保之物吧……”
他说到这儿,双眼一抬,就见杨浩二目圆睁,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由吃惊道:“浩儿,你怎么了?”
第六卷 软红十丈,烟火人间 第002章 风雪行人
杨浩听了李光岑的话,突然想起一件尘封已久的心事,一时间心潮起伏,脸色也变得异样起来。其实心中所想到底是否真的如此,他目前也完全没有把握,这种时候,自然不便把那天马行空的联想说与人听。
李光岑一问,杨浩忙收摄心神,说道:“哦,浩儿忽然想起了一件别的事,一件私事,没有什么。义父,毒药杀人并不罕见,可是这药杀人于无形,可以轻易地把自己置身事外,那就难得的很了。这药,可有解药么?”
李光岑抚须笑道:“喀喀钦摆弄了一辈子药物,他常说,天下任何毒药,必然有其解药,只看你找得到找不到而已,这无名之毒自然也是有解药的。不过,你可不要说出去。”
李光岑眨眨眼,轻笑道:“若非我救过他的命,是他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就算对我他也不会说的。要是让人知道这毒还有得解,可就不值那么多钱了。去年,有一个中原人从他那儿买走了两份,足足花了二十片成色十足的金叶子呢。”
杨浩心中一动,急忙问道:“那中原人是什么身份?”
李光岑道:“我只听他随口一说,哪里在乎这人什么身份,再说,买药必是用来害人,鬼鬼祟祟的谁肯暴露身份?”他目光一凝,忽然若有所思地道:“浩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难道你见过曾有人如中了这毒的症状?”
“现在还不知道,只是我多心猜疑而已,不说也罢。”杨浩捧紧了那匣子,问道:“那解药,可是这白瓶儿中之物,要如何使用?”
李光岑便也不问,说道:“正是,其实,树一个敌人,杀一个仇人,很容易。如果你能化敌为友,那才更见本事。很久以前,就曾有人用这毒去害一位大汗,然后又去为他解毒,从而蒙他信赖,成为他的近侍宠臣。这白瓶儿中放的就是解药,这毒药看来药性不烈,可要解去却也不易,将这白瓶儿中的药粉分成五份,每日一份,给那中毒者服下,半个时辰之后以双掌拍打他的全身,助其血气舒展发挥药性,五日之后,方会解毒。”
杨浩将他所言仔细记在心里,把药小心揣在怀里,这才说道:“义父,浩儿想,既然怎么都是走,就要走得爽快,不给人留个恋栈不舍离去的印象。如今已经拖的太久了,这两日,我就离开。只是芦岭州立足不易,有许多不好摆上台面的东西,新官上任后,更不好交代给他,只好麻烦义父总掌全局,好在如今许多事情都已有了规矩,又有许多人手可用,义父倒不须太过劳神,只是防着不要被新任知府侦知,那些事可大可小,到时就要生出许多祸患来了。”
李光岑颔首:“为父省得,咱们这儿有许多村寨部落,都是相对独立的,不同于中原的城镇,那新任知府没办法对下面了如指掌的。再说,下面层层官吏,包括乡官里正,都是咱们一手提拔上来的,想要瞒下这些事情易如反掌,你不必太过担心。”
二人又仔细商量了半天,见李光岑已有些疲惫,杨浩便嘱他好生休息,这才起身告辞。杨浩前脚刚走,木魁就从后面走了出来,望着杨浩离去的方向,失望地道:“这大宋的官家分明就是明升暗降,夺了少主的权位,少主就这么甘心接受,赴京上任去了?少主有仁有义,是个让人钦佩信服的主人,可惜不够心狠手辣,不是个做大事的人物。”
“大胆,少主也是你能指摘评论的,没有规矩!”随着呵斥,木恩和纳木罕、俟斤从后面走了出来,原来这几人却没有走,一直隐在后面静听这对父子的谈话。
木魁辩解道:“少主不恋栈权位,随遇而安,求一世逍遥,我也无话可说。可这芦岭州是他辛辛苦苦一手打下来的,咱们这么多人是一心一意随少主征战四方,生死无悔的,少主说走就走,我这心里,不舒坦!”
李光岑微微一笑,说道:“来,你们坐下。”
待几人在他身旁坐下,李光岑目光微微一扫,说道:“木恩,我知道,就算你在训斥木魁,但是你心中的想法,其实也与木魁一般无二。”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不过,如果浩儿是个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做什么事都不计后果只计较一己得失的人,你们想想,他还会成为你们的少主吗?当初我们只是个负累和祸患,无法让他得到什么富贵权柄,他若只计较得失利害,会甘冒奇险接收咱们的族人吗?他会为了你们、为了芦州的百姓做这些事吗?他只要安份守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芦州,就算受到强藩欺压,祸害的也只是芦州的百姓,对他来说,只要坐得住这个位子,就是有功无过,将来必然升迁,会遭致官家的忌惮吗?”
几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李光岑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你们不要忘了,浩儿自始至终就不是一个野心勃勃想要成为一方之主的枭雄,你们又何以用枭雄之心来揣度他?”
几人讷讷地低头,纳木罕低声道:“主上教训的是,可……少主如今毕竟已是我们效忠的主人,朝廷一纸令下,他就奉诏而去,我们……都不知今后该如何是好了。”
李光岑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么你们以为,浩儿该怎么做呢?拒不从命?那样的话,灾祸马上就要来了,朝廷岂会想不到如果他不肯从命的可能?岂会没有后着对待?折家在西北经营三百年之久,折御勋不从圣旨那也罢了,你们以为浩儿经营这芦州还不足一年,有资格抗拒圣旨么?嘿!他若不从,立时就是杀身之祸。既然从也要去,不从也要去,还要牢骚满腹不情不愿?那岂不是不识时务,自取祸端?”
几人惶惑相视,俟斤忍不住道:“属下愚钝,主上请明示,。”
李光岑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如果浩儿真是个雄才大略之人,那么他接了圣旨,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即抛下这里的一切,随着那传旨钦差一同回京,片刻不离那钦差的耳目视线之外,如此才能让官家戒意全消,保全自己性命,才能徐图后计。
真正的英雄豪杰不是像蛮牛一般,见了谁顶谁,而是要能屈能伸,该隐忍时就隐忍,该受屈辱时就要受得了屈辱。耐心等到对手出现必死的破绽时才会一击而中,亦或等到对自己最有利的机会才会一展鸿图。
现在,咱们已经得罪了夏州,如果再失去朝廷的倚仗,所有努力顷刻间就要化为乌有,你们认为浩儿应该怎么做?是扯旗造反,还是千方百计拒不从命,留下来西抗夏州、东抗朝廷?咱们如今有那个实力么,咱们本已与夏州结怨,若是朝廷上再频频施压,你且看府州、麟州谁会甘冒大不讳而全力支持我们?”
李光岑冷哼一声道:“你们只知道发牢骚、只觉得不够快意,可浩儿心念一动,行止之间,决定的就是芦州五万军民的生死前程,就是这芦河岭是否会重新变成一片无人的废墟,他如果也像你们一样,不计后果利害,只知快意恩仇,动辄喊打喊杀,不肯吃一点亏,那就叫英雄豪杰了?一群蠢物,那些帝王且不去说,你看西北三藩,哪个不是遇强如蛇、遇弱如龙,周旋其间,挣扎求存?就是这些日子冒着严寒往来与我芦岭州,与浩儿交结攀好的那些横山诸羌人,还不是一样懂得要审时度势,趋吉避凶?你们这些匹夫,只知逞一腔血气之勇,成得了什么大事。”
几人被李光岑训斥得全没了脾气,木恩到底沉稳一些,仔细想想,如今也确无其他选择,不禁汗颜道:“主上,少主若去了京城,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李光岑微微眯起眼睛,徐徐说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都不是他们自己想要称王称霸,而是时势把他们推到了那个位置,不由他不从。大宋官家当初就有称帝的野心么?若非他已手握重兵,若非朝廷上主少臣强,遭人猜忌,若非赵普、高怀德等人一再怂恿,预造声势,岂能半推半就陈桥称帝?
再说那大唐高祖李渊,一再受杨广欺压,却只求苟延残喘,身为皇亲,只做个卫尉少卿,为炀帝出行掌旗,管理车驾,又何曾有过雄心大志了?若非他先占了一座雄城,麾下一支强兵,杨广昏庸无道民心尽失,在此情形下又有裴寂诱他与居住在晋阳宫的炀帝宠妃有染,刘文静假造朝廷公文强拉壮丁激起民变,李世民、许世绪、武士彟等人再三怂恿,他岂会横下心来扯旗造反,成就大唐霸业?”
他望向眼前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心腹,语重心长地道:“时势造英雄,这时势,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不到,你们就不可萌生野心,乖乖守在这芦岭州,以保住族群延续为第一要任。如果天时地利可以为我所用时,那么,人和就是你们了……”
纳木罕等人还是有些不解,木恩却已有些了悟。
李光岑靠到被褥上,徐徐说道:“天时未到,地利未成,如今便只能休养生息,蜇伏不动,暗中积蓄力量。若是自己力量不济,一旦风起云涌时候,你第一个便被卷到了九宵云外去,还想做甚么大事。
浩儿既已引起朝廷戒心,若留在芦州,反要惹得朝廷时时关注,百般掣肘之下,我们何以发展。如今浩儿赴京为官,便是明修的栈道,我们反而能松一口气。只要咱们这里不出岔子,浩儿在开封就不虞安全。若是有朝一日,天时来了,地利成了,裴寂、刘文静能做的事,你们做不得?赵普、高怀德做的事,你们不会做么?”
“嗯?”李光岑使眼一看,纳木罕几人霍然起身,沉声说道:“属下明白!”
李光岑点了点头,微笑道:“虽说程德玄在芦州一直隐忍不发,在浩儿面前老实的很,除了芦州律法他又不曾掌理过什么,不过这芦州从无到有,他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旦新任知府到了,难保他不会搞出些什么事来。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个祸患搞下去。至于其他的么……龙行云,虎行风,浩儿现在缺的就是风云际会啊,你们只管耐心做好自己的事,静候云涌风来便是……”
云没有来,风也没有来,今冬的第一场雪却来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扑天盖地,将起伏的山峦、蔓延至天际的原野、还有那起伏摇曳的芦苇丛,全都蒙上了一片白色。杨浩披着大氅,站在建了一半的开宝抚夷铁塔的第三层基座上面,俯瞰着芦岭州内银裹素裹的一切。
在他身畔,静悄悄地站着一身劲衣,腰佩短刀的穆羽,余外再无一人。
杨浩今日就要离开,他没有让州府官吏们来相送,也没有把消息公开。百姓们只隐约知道知府大人要升官,要去开封做官了,具体的行期却不晓得。该低调的时候还是要低调的,杨浩不想百姓们冒雪来送,更不想搞出什么“万民伞”、“德政牌”一类的把戏来,惹得万民号啕相送,对他目前来说,绝非好事。
临行之际,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高处,看看这片令他割舍不下的土地。从这里俯瞰整个芦岭,三面是无数的雪岭重叠,雪山堆积起天然屏户。延绵不绝的雪岭重山里,是连绵不断的莽莽丛林,中间的芦州,就在这群山环抱之中,虽然同样被沃雪覆盖,却没有那呼号的北风……
霸州丁家,从来不是他的家,可是那里一样让他难忘,因为那里有他忘不掉的恩和仇。而这里,是他一手打造的,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百姓和士兵,都是他从无到有,一手创立的,感情自然更深。
站立许久许久,大雪将他已盖成了一个雪人,看着那纷纷扬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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