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不然一时之间下官又上哪里去筹措?”
张继祖听他一说,紧锁双眉道:“府库这般紧张么,这……这……大雪寒冬,可也不能拖欠士卒军饷啊,现在士卒大为不满,已有哗变迹象,程大人主管财务,你总也要想出一个法子出来才成啊。”
程德玄嘿地一声,默然不语。他心比天高,原本在南衙开封府那样的大地方做押司时,做什么事也是无往而不利,难免有些目高于顶。在芦州这半年,尤其是最近挤走了杨浩,他渐渐接掌大权,他才突然明白过来:一个人,哪怕你天纵奇才、英明神武,秦武大帝附身、诸葛武侯再世,你也休想在所有部属离心离德、阳奉阴违之下办成任何一件事。
张继祖见他不阴不阳的模样,心中也自有气,正要再度发话,柯镇恶一身戎装,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向张继祖重重一抱拳,大声道:“下官拜见知府大人,有要事面禀大人。”
“柯团练请讲。”
“大人,细封氏、费听氏、往氏等草原几大部族联手出兵,往我芦岭州来打草谷了,足有数千人,现在人马已到芦州谷外。正排兵布阵、赶制攻城器械,意欲破我芦州。”
“甚么?”张继祖这一下真的脸上变色了,谌沫儿听了嘴角一丝笑意攸地一闪,又赶紧敛去,生怕被人看到。这支虚张声势的人马,自然是她前几日飞马赶回野离氏部落带回来的人马。他们党项七氏往常与芦州做生意,按杨浩要求,一向采用这种兵演方式进行,战斗之后交换的财物以战利品的方式交付,这一来既可遮人耳目,又可锤炼士兵们的战斗力,但是今日发兵,却是另有目的了。
张继祖在中原也听说过“打草谷”,这还是头一遭碰上,顿时紧张道:“柯团练,我芦州城高墙厚,粮草充足,他们远来,必不持久,你快快领兵上城拒敌,本府马上令木团练赴援,本府将亲率芦州百姓上城抚军。”
柯镇恶苦笑一声道:“大人,恐怕……恐怕不成……”
张继祖恼道:“如何不成?”
柯镇恶走前几步,到了案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士卒们久不得粮饷,如今已是怨声载道,党项人兵临城下,城中守卒却不肯做战,他们……他们说,芦州还从来不曾延发过士卒的军饷,如今军饷不发,定是主管财赋的官员贪墨钱财,中饱私囊,他们要求大人严惩相关属员,补发所欠军饷,否则……”
“否则,他们不出一卒,不发一矢,但与芦州偕亡!”
张继祖张口结舌,一屁股便坐回椅上。
芦岭州城头,三三两两的兵士痞气十足,抱着大枪晃来晃去,任你喊破了喉咙也只当没听见。一些气极败坏的都头、指挥只用皮鞭抽打了几下,就会被突然发作起来一拥而上的士卒淹没。
张继祖站在瞭望箭楼中,看着这一幕幕景像忧心忡忡,再往城下往去,一座座羌人的营帐正在搭起,拖曳而来的大木正被制作成一具具云梯、撞木,许多羌人散骑乘着骏马,在城下往驰叫骂,气焰十分嚣张。
他的侄儿张安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两军对垒的场面,此时大战未起,如果城头守军正严阵以待的话他还未必如此畏惧,可是看看城外秣马厉兵,马上就要杀进城来,而城头的守军却在窝里横,张安紧张的嘴唇发白,一见柯镇恶不在身边,忙对张继祖进小声言道:“二叔,程德玄是千夫所指、民怨沸腾,再不处治他,恐怕……恐怕咱们叔侄都要身死芦岭州了。二叔,小野可儿说,只要严惩姓程的,他答应暂缓拨出一部分银子来先让二叔救急,咱们……”
张继祖冷哼一声,拂袖走向另一个箭口。张安跺跺脚,追过去道:“二叔啊,六军不发无奈何,婉转娥眉马前死。唐玄宗尚且如此,二叔也是迫于无奈嘛。”
张继祖嘿然一笑,说道:“小安呐,我就是想做唐玄宗,他程德玄也不是杨玉环呐,动他容易,可他背后……”
张继祖轻轻摇头,望着城下默然不语,城头上兵士们谩骂争吵的声音,和城下高声邀战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传进他的耳中。
张继祖到了这一步,终于明白芦州官吏们倒底想干什么了,原来……他们是要“倒程”。
往日里一天下来,一件事都没有。今天如此反常,各路神仙纷纷现身,张继祖早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此时种种迹像联系起来,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的真正目的。
粮饷欠发,以致兵士哗变,临战拒不出兵,迫他追究程德玄的责任,这一记杀手锏是针对他的,张继祖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联想到这些羌人也是芦岭官吏的同谋,他只是以为芦州官吏是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机会而已。兵临城下,敌是真敌,不怕他不答应。
藉羌人来袭,迫使他这个知府站在他们一边罢了程德玄的官职,事后他不可能上书朝廷,说他这个知府无能,完全是被部下所迫,无奈屈从。而且,芦州官吏们在他面前展示了文武官员同气连声的强大实力,他为自己前程着想,也不能与整个芦州较劲。
但是这一招不能真正挤走程德玄,事后只要一调查,就会知道程德玄或许统筹调度的能力不足,但他绝对没有贪墨。真正用来对付程德玄的,就是污辱野离氏少族长小野可儿未婚妻事件。
涉及官风不正、品行有亏的“雪山门”事件,才是挤走程德玄的真正一击。不管它是不是漏洞百出,反正它是无法查明的,只要无法查明,一向重视笼络西北杂胡的大宋朝廷就必须得对这件涉及少数民族问题的大事做出反应。
不了解这件事情性质的,可以想想某些单位本来依着规章制度,顶多只该处罚两百块钱,甚至无须处罚的小事情,一经上了报、见了光,在领导眼中就成了了不得的一桩大事。制度成了一纸空文,领导可以随时改变制度,罚你三千五千,半年绩效都是轻的,开除回家都是有的,非如此不足以显示他如何正大光明、如何严于律人、如何治理严谨。如果涉及民族关系、两国关系等重大外交事项,为求息事宁人、控制事态,不问情由地先牺牲几个倒霉蛋算得了什么?
谌沫儿的身份,就足以保证程德玄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迫于兵临城下的形势,已经对这股倒程势力做出让步和配合的他,那时就只能把这件事呈报上去,不管他情不情愿,都只能继续站在他们一边。
不答应他们,就算他们骑虎南下,横下心来任由羌人给芦州造成重大伤害,这惨败岂不由老夫来承担?答应了他们,南衙那边就彻底指望不上了,可是若不答应,眼前这一关就难过呀……
张继祖思量半晌,正想不出对自己有利的两权之策,张安忽然叫了一声:“二叔,木团练、柯团练、还有林主簿来了。”
正凝望城下,苦苦思索的张继祖“哦”了一声,凝重阴霾的表情迅速换成了一副张皇失措的模样,转身急道:“木大人、柯大人,兵士们可肯出战,林主薄,你在芦州久矣,不知可有良计教我?”
李光岑和柯镇恶相视一眼,齐齐拱手道:“下官无能,士卒激愤难以平抑,若不答应他们严惩贪弊官吏、立即补发欠饷的两个条件,下官……实难驭使他们出战。”
“唉!”张继祖长叹一声,转身望向城下,一脸犹豫不决。
林朋羽走到他近前,并肩看向城下,微笑道:“如今形势一触即发,府台大人还不痛下决心吗?”
张继祖目光微微一闪,脸上还是一副张皇失措的模样,轻叹道:“林主簿,本府对你说一句推心置腹的话,本府……素无野心,只想在这儿做几年太平官,不出什么纰漏,这样险恶的环境,无过就是功嘛。每年的小考,三年的课考,只要能得个持中的评价,便能还朝为官。谁知,方来芦州,就遇如此境况……”
“呵呵呵,大人只要严惩罪魁元凶,答应了小野可儿的条件,借来银钱发下军饷,这场危局自然迎刃而解。祸兮,福之所伏,到那时,大人岂止是无过,而且有功啊,考课簿上,岂不光采?”
张继祖摇头一叹,苦笑道:“林主簿有所不知,打狗还要看主人,惩办一个程德玄容易,可是那一来就是让南衙赵大人难堪,以后哪怕有点什么小小不言的过失,赵大人那里只要借题发挥,本府的下场……也会很难看啊……”
“喔……”林朋羽一笑道:“大人才识渊博,品性高洁,芦州官吏,无不敬仰。如今羌人兵临城下,危急时刻,大人若能当机立断,力挽狂澜,便获军心。以后只要善待百姓,抚辑流亡,奖励工商,尽牧守之责,使治下百姓百姓安居乐业,则芦州军民百吏,仁者效其仁,勇者效其勇,智者效其智,力者效其力。大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张继祖缓缓扭头,若有深意地瞥了林朋羽一眼,问道:“真的会如林主簿所言吗?”
林朋羽含笑说道:“老朽句句由衷,发自肺腑!相信顺利解决今日这场危局之后,大人在芦州将更孚人望,政绩卓著,官家面前的课考册上无懈可击。”
“好!”张继祖一咬牙,拿定了主意道:“程德玄品行不端、贪赃枉法,激起兵变、结怨友邻,理当予以严惩,本官决定,暂停他的一切职务,予以拘押,向官家上表陈明情况请求裁决!木团练,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林主簿,你马上去见小野可儿,取回银两发付军饷,片刻不得延误。柯团练,请将本府的决定立即传达三军将士,令三军奋勇杀敌,保护城池,待敌军退却,本府另有犒赏,还要上奏官家为三军将士请功!”
舒适的车厢里暖意融融,杨浩放下一份密札,想要吩咐姆依可就手烧掉,抬眼一看,姆依可缩在软绵绵的驼毛地毯上,已经打起了瞌睡。杨浩摇头一笑,顺手拿过一床毯子,翻身坐起,轻轻给她盖上,这才倒回榻上,又拿起了一份密札,细细读了起来。
这些密札,都是他在霸州时,吩咐“飞羽”替他搜罗的有关当今官家的一些资料,这些里面虽无犯禁的东西,可是一旦让人发现他一个朝廷的臣子,手上尽是有关皇帝的起居言行记录,那是所为何来?所以一俟阅读,他立即烧掉。
一封封密札所记载的东西十分杂乱,既有官家处理国事的言谈,也有官家的一些生活琐事,不管大事小情,杨浩都读的很细,反复读过之后就闭上眼睛反复揣摩,分析赵匡胤对一件事的真实心理,以前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任何一篇东西。
后世对历史名人的评价和记载,如果还原回去,恐怕没有一个不和历史上的本人大相径庭,那些当代的名人明星经过包装,展示在大众面前的形象都已是面目全非,更何况这个时代信息更为封闭,流传下去的事迹和形象多是靠修史者的一枝笔。
流传千年下去,那枝史笔所载不多的信息会被后人过滤的更为纯粹,最后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忠的澄如水晶,奸的黑如砚墨,明君无所不晓,昏君荒诞离奇,照此识人,那就如按图索骥。伯乐之子按图所骥,顶多牵回一只蛤蟆误当千里马,贻笑千古。自己先入为主,照此识人,那就很容易自蹈死地了。
所以杨浩不怕自己不知道这位大宋开国皇帝的品性为人,而是怕自己因为知道一些史书上所载的关于赵匡胤的事迹,反而先入为主,把书中所记载的那位宋太祖的心性为人,不管真假地完全套搬到这位官家头上,反而有碍于他对这个活生生的历史名人的认识,所以他需要尽可能地掌握一些有些他的信息。
“哪怕朕派驻一方、牧守一地的文官再如何混帐,他们伤天害理的程度也比不上一个据地叛乱的武将,如锦天下会因他们变成一片不毛之地,良善百姓会因他们而去易子而食……”
这位官家,对拥兵自重的武将,果然是深恶痛绝啊……
杨浩暗自凛然,唐朝中叶以来那些目无朝廷的节度使,唐末五代以来走马灯一般篡位自立的武将,在这位大宋皇帝心中留下太多阴影了。幸好自己,现在还没有展示出强大的武力、和舛傲不臣之心。
细细想来,古之王朝,都因何事而亡呢?
秦因暴政而亡,汉因外戚与宦官而亡,晋因八王之乱,藩镇作反,致使胡人祸乱中原。藩镇之害,已有史鉴,隋唐两代明君能臣数不胜数,为什么就没有汲取教训,限制藩镇呢?就因为他们不可能知道当时很听话的藩镇会发展到后来跋扈的不可想象的地步。
藩镇力量坐大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谓积重难返,到了火候再去纠正,已是无力回天了,更重要的,隋唐开国之君都是天纵英明,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他们自信可以掌握住手中的马缰,但是他们英明强悍,他们那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子孙绝没有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