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生莲
“哦?”丁庭训目光一闪,问道:“今日盘点各家解库,可有什么所获?”
“小的是头一次盘点五家解库,目前所见,没有问题。”
丁庭训眼皮抹了一下,没有作声。
“不过……”
“嗯?”丁庭训抬眼,眼底亮了一下。
“不过,猪头胡同解库,有些事做的似乎不妥。”
丁庭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丁浩,丁浩道:“他们为了尽快回笼资金,把一些尚未到期的活当之物都拿去典当。虽说这是一番好意,而且他们自称对那些典当的人非常熟悉,并不虞他们会有钱赎回,但我觉得,这终是冒险的作法。一旦有一人回来赎当,解库却拿不出东西,至少也要加倍赔偿,而且影响丁家店铺的声誉。”
丁浩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丁庭训,眼前这个老人昔年没有担当的行为让他鄙视,虚伪掩饰的做法更让他厌恶,但他并没有因此就轻看了人家。能赤手空拳在西北打下一片基业,这个老人就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丁浩想知道他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丁庭训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问道:“还有么?”
“嗯……没有了。”无凭无据,随意指摘别人的亲信之人,乃是大忌。他不是愚直之人,也不需对丁庭训愚直,所以不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呵呵,我知道了,这件事么,徐穆尘……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各司其职,立场不同而已。你这几天辛苦了,每日帮大少爷取了药,就在庄上歇息几天吧,解库那边,暂且不用过去了。”
“嗯?”丁浩没想到他会和稀泥,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终于忍耐不住道:“蚁穴虽小,可溃长堤。猪头胡同解库,位居霸州闹市,可盈利却只坐四望三,老爷便没半点疑问?”
丁庭训淡淡一笑,转身向院中走去:“徐慕尘做事,老夫一向放心。”
“老爷见多识广,难道不曾听说过灯下黑?”
丁庭训的身形停顿了一下:“老夫只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丁浩摇头一笑:忠言逆耳,自古使然。他一拂袖子,扬长而去,脚下已是轻快了许多……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20章 两难
丁庭训的三夫人苏明妩扭腰坐在黄梨木的圈椅上,仔细地擦拭着雕着精美花饰的金镯,不时向屏风外瞟上一眼。她右腿半蜷着搁在椅子上,左腿伸直了蹬在地上,这样的坐姿和靛蓝花格的紧身小夹袄使她细软的腰肢和丰硕的圆臀显出更加突出的效果,刚刚双十年华的她,如一枚成熟的桃儿,是老爷最喜欢品尝的美味,可是今天老爷自打进门就紧锁双眉转来转去,竟没顾上瞧她一眼,令她纳罕不已。
丁庭训转悠了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徐慕尘的事他并不放在心上,猪头解库盈利一向不多,他是知道原委的,因为这家解库实际上是丁家交通霸州官府的一个联络站。丁家在霸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钱粮赋税缴的都是最低一档,还不是每年上下打点的结果,商离开官,如何能赚得钵满盆满?
可是那些小吏们好打发,像知府、通判、团练使一类的官儿就不好答对了,礼送少了入不了他们的法眼,送的贵重了他们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收下,所以丁庭训一向通过猪头胡同的解库来运作这笔钱,用典当、发卖等方式不着痕迹地把钱揣进那些官员的腰包。
这些事,多年来一直都是由徐慕尘来运作的,徐慕尘对他的许多心腹事都知之甚详,只凭这一点,若非万不得已,他就动不得徐慕尘。
灯下黑?
他对徐慕尘一向优容礼遇,自信徐慕尘或许会有些小小的贪墨之举,却决不会干出对丁家大不利的事来。他现在担心的是长子承宗,这个孩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现在外人只知丁承宗双腿俱断,他的子孙根也被车轮辗断的事,除了承业、雁九、以及陆少夫人寥寥几人之外,就只有徐大医士一人知道。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大家都在竭力维护他的脸面,可是这样的创伤,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湘儿还能遵了自己嘱咐,在人前强作欢颜,为他遮掩,他自己却是意志萎靡,一直无法振作。如今他好不容易恢复了精神,第一件事就是选择与丁浩亲近,意欲何为?
承宗被车轮辗压过的伤处因为需要小解,时常化脓,一直没能痊愈。近来,他又得了筋缩的毛病,一旦筋缩时,痛不欲生。那徐大医士倒有独门秘法可以施救,可是那药剂需要现配,他又不肯长住丁家,是以只能入城取药。药若取得迟了,承宗就要吃一番大苦头,所以他想找个办事稳妥的人并不奇怪。问题是,丁家难道只有一个丁浩做事不出纰漏?承宗和丁浩一向不熟,为什么独独信任他呢?他只是想让丁浩为他取药,还是借此机会与丁浩接近,别有所图?
丁庭训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实在太像自己了,心里头有什么打算,一向都藏得深深的,轻易不肯表露出来。常言说知子莫若父,可是他也无法知道儿子确切的想法。
按照他的打算,长子如今不良与行,丁家必须得由次子承业挑起大梁。长子精于谋划,做事稳重。次子待人接物、谈吐气质都是不错的,只是为人轻浮,阅历不深,如果长子肯在幕后辅佐他,两兄弟一掌内一掌外,丁家的威名照样可保不堕,自己百年之后,丁家也照样雄踞霸州,长久富贵下去。可是如今看来,两个儿子都不愿按照自己给他们设计的路线走。
承业那孩子还是没个定性儿,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有意安排给他几件事做,他都甩给手下的管事,压根懒得尽心过问。而承宗这孩子……从今天的举动看,他也并不甘心退居幕后、辅佐承业……
承宗曾说过,若是没有让丁浩认祖归宗的意思,那就不可以给他半点权力。如今自己提拔丁浩为管事,难道此举让承宗误以为我有意要丁浩认祖归宗?如果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有意与丁浩亲近,那问题还不大。可是如果他是有意栽培丁浩,弥补他不能抛头露面的缺陷,与承业争权,那可是大大的不妥了。多少豪门世家,在外人的明攻暗斗下垮不了,最后却毁于兄弟阋墙啊……
想到这里,丁庭训心里有些发苦:“老夫是不是作茧自缚了?留下这个丁浩,没有引出那个内奸,倒惹得儿子生了异样的心思。”他越想越头痛,颓然坐回椅上,抚额叹了口气:“丁浩啊丁浩……老夫是弄巧成拙了么……”
“老爷……”三夫人隐约听他念叼丁浩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想起近来院子里的一些传言,忙把金镯放在丝帕上,风一般绕过屏风,到了他的背后,轻轻地捶他的肩膀,讨好地问:“老爷,为了什么事这般为难,莫非……老爷想让那丁浩认祖归宗?”
“嗯?”丁庭训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站在他背后的三夫人没有发觉,犹自试探道:“老爷提拔他做大管事,就是想试探一下他的才干吧?莫非老爷想让他帮着您料理家务?”
丁庭训唇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若是老夫想让他认祖归宗,只凭他身上流着我的血就足够了,又何必试他的能力与品性?”
“那……老爷你是什么意思嘛……”三夫人撒娇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丁庭训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三夫人闪避不及,下巴吃他一撞,疼得“哎哟”一声,泪水顿时模糊了一双眼睛。
“你给我听清楚了!”丁庭训声色俱厉地道:“再大的家族,败家最快的法子,也是家庭不和,内部争斗。你打听这些做什么?老夫活的好好的,再过二十年也死不了,你这就开始琢磨着去巴结下一代家主了?安份地做你的三夫人,锦衣玉食不会少了你的,不要有什么痴心妄想、更不要试图过问丁家的大事,否则,老夫不会饶你!”
丁庭训说罢拂袖而去,三夫人气得俏脸雪白,眼见他已远去,不由恨恨骂道:“凶什么凶,你这个不积阴德的老东西,,难怪你大儿子成了残废,二儿子不务正业,一个有本事的私生子儿还不跟你亲近,呸!天老爷报应你!”
第三卷 莲子始生 第021章 子夜四季歌
丁浩回到自己房里,见老娘正偎在炕头上,便欢喜道:“娘,你怎么过来了,今天进城,给你买了根钗子,你看看喜欢不。”
杨氏坐起来笑道:“你这孩子,娘都这么大年纪了,整天在灶房里烟熏火燎的,还戴什么首饰头面啊,现在这根木钗挺好,我都用熟了的,那根钗子你揣着吧,等以后许了媳妇当彩礼……”
“呵呵,这就是给自己娘亲买的一件小礼物,要是当聘礼,怕人家姑娘嫌礼轻呢。对了,今天上午李大娘带我去相亲了,那位姑娘一大家子亲戚,看那阵势跟过大堂似的,可把我折腾坏了。”
丁浩见娘不接钗子,只好又揣回怀里,他顺势坐在炕边,忽地有些疑惑地道:“不对啊,李大娘怎么突然这么热切,娘,不是你托了人家吧?”
“娘……是想给你说门亲,以前咱家境不好,现如今你出息了,赶紧找个媳妇儿,娘心里最牵挂的大事也就有了着落。”
“我说呢……娘,你不用为我张罗这些事了,现在……我不着急,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
丁浩说着,看清杨氏的脸色,不由担心地道:“娘,你的病又反复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杨氏摆手笑道:“没事,就是心口儿有点翻腾,刚刚在厨房料理猪肉时,水一开那味儿翻上来,把人恶心的想吐,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她说着自己就笑起来:“以前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口肉,我这身子反而结实。如今你经常捎些鸡鸭鱼肉回来,可娘这身子还变得金贵起来了,动不动就病怏怏的。娘算看明白了,这一辈子呀,我就是个受苦受累的命,有福也享不起……”
“瞧你这话说的,有啥受不得的?不过……肚里常年不见油水,要是骤然大鱼大肉,好像是对肠胃有影响……”丁浩寻思着道:“嗯,我以前是听人这么说过,要不……娘这几天就先吃点清淡的小菜吧。”
杨氏道:“嗯,这几天我吃点糙粥咸菜,把这肠胃缓过来就好了。”
丁浩道:“要清淡些也不能光吃咸菜啊。”
杨氏笑道:“傻孩子,这才刚开春儿,不吃咸菜吃什么?”
丁浩恍然道:“说的也是,这绿菜还没……嗳,有了……明儿我上山给娘摘野菜去,现在正是好时候,野菜嫩着呢,蘸炸酱吃,特别开胃,味道也香。”
杨氏劝阻道:“算啦,你还有差使要忙,咱们村离着最近的山头儿都有六七里路,山上雪又未化净,道不好走。再说你这孩子,哪认得啥野菜啊。”
丁浩呵呵笑道:“我还真认识好多种野菜,娘,你不用管了,明儿我给您揪一筐嫩生生的野菜回来,我去找刘鸣,让他明儿早给我备几张糖饼,我上山挖野菜去。”
丁浩说着雀跃而去,杨氏不禁摇头叹道:“这孩子,都做了大管事了,还是一副孩子脾气,没点稳重的样儿。”
丁庭训不欲让丁浩再查猪头解库,他是乐得一身轻松,次日早起,先去城里为丁承宗取了药,然后便悠闲地去找臊猪儿,想邀他一同上山。到了臊猪儿住处,却见臊猪儿盘膝坐在炕上正鼓捣着什么东西,炕桌上摆了一堆的工具,看样子是从木匠那儿借来的,旁边还放着几段截好的黄杨木,粗细匀称。
丁浩诧异地道:“猪儿,这是弄什么呢?”
臊猪儿笑道:“喏,俺在城里买了两柄契丹人的小剑,把手都是腐烂了的,可剑刃不错,打磨之后寒光闪闪。俺刚做好一个,你瞅瞅。”
丁浩在炕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一截黄杨木,巴掌长,两指粗,纹路细腻的树皮也未削去,握在手里手感有些松软。那木头中间隐隐有一道缝隙,伸手一拔,里边居然露出一截剑刃。
剑刃打磨的寒光闪闪,剑刃微微带着孤度,其实是一柄小小的弯刀,十分锋利,不过就是短了些,这是契丹贵族随身携带,用来切割牛羊肉时的刀子。臊猪儿用黄杨木做柄,又用黄杨木掏个剑鞘,合拢起来时就是一截木头,拔出来却是一柄锋利的小刀,看来倒也别致。
薛良道:“那一柄送给你,咱们哥俩儿一人一把。”
丁浩一笑,顺手揣进了口袋,刚想邀他一起上山,忽见桌上还摆着几只木偶,虽然还未雕好,却已隐现雏形,木偶儿憨态可掬,非常的可爱。丁浩眼前一亮,赞道:“这是你雕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那是……”,臊猪儿得意洋洋:“哥的本事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嘿嘿,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屁,说你胖你就喘。不过是挺不错的,雕好了送我如何?”
“那可不成,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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