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早上不吃饱,这会儿又要加餐,你小子一天要吃几顿才够,毛病还多,真是折腾人,早知道还不如让你在别院里待着,现在倒要我伺候你……”
银霄听见他的抱怨后,只是侧头“咕哝”了两声作为回应,而后就继续去梳理它光洁的羽毛。
遗玉翻过手中书卷最后一页,回味着故事的情节,伸手到一旁的茶案上斟了杯茶水打算润下喉,茶案的那边就是李泰所躺的软榻,她喝着茶水,余光偷瞄着李泰的侧脸,还有他未干的长发。
这么一看,握着茶杯的白皙手指上似乎还有着未来得及消散的丝滑触感,恍然记起儿时在山村的小屋中,简陋的灶房,火上烧着热水,个头小小的她坐在浅浅的木盆里,肩上带着凉意,卢氏动作轻柔地替她洗发,粗糙的澡豆带着涩味,但在记忆中却是一种很舒适的味道。
此刻身上尤带着湿气的李泰,虽然面部线条仍是鲜少变化,但在遗玉的眼中,却流露出了些许的放松之态。
察觉到她一时忘记掩饰的目光,李泰并没有回头,而是翻着书页,低声道:“倒杯茶。”
“呃、哦。”
发现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手中的书上,遗玉才少了些失神的窘迫,移开唇边早就空掉的茶杯,取了茶案上的另一只干净的青瓷茶杯,斟满后跪坐起来,隔着茶案递过去。
她举杯的双手一顿,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妥,刚准备站起身来,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从她手中取走了茶杯。
遗玉看着他将茶水几口饮尽,望着自己手中他递还回来的空杯,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在小楼住的这两天,让她对李泰有了很大的改观,比起高阳、城阳那样的皇家子孙,位高权重的李泰,对她来说,出奇地好相处。
他不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也不会故意拿身份地位去压人,言语中虽带着习惯了发号施令的语气,却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傲气和蔑视,就连一开始,让遗玉浑身不自在的压抑之感,似乎也因为适应而变得若有若无,除了话少一些、待人冷淡一些,这样一个皇子,几乎让人找不到他行为上的缺点。
“看完了?”
遗玉抬头对上李泰的异瞳,点头,“嗯,看完了。”
李泰将手里的书卷阖上,递给她,“书架上第五排左数第六本,第二排右数第十三本,去取来。”
遗玉接过书卷,起身套上毯边的鞋子,到书房去先将手上的书放在书桌上,好奇地看了一眼封面的书名――《春秋左乐传》,同国子监里
所发课本版面类同,这让她有些疑惑,李泰应早就读罢十三经,这会儿又看这个做什么?
她转身到书架上抽了刚才李泰要求的两本书………《春秋?梁传》和《书山杂谈》两本,又见到了一册春秋,她压下心中疑问,回到院中。
李泰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两本书,只抽了那本春秋,遗玉心知那杂谈是给她看的,也没多问,就又脱了鞋子,在绒毯上坐下。
。。。
阿五今年十三岁了,身体纤瘦,个头不高,面色同他见过的大多数人人一样,都带着一种病态的饥黄,他有三个哥哥,还有一个小他两岁的弟弟,这样算来,他应该是阿四才对,可兄弟几人的爹曾说过,阿五本来还有个姐姐。
阿五的爹在三年前就死了,死在荒田之间,死在犁地的时候,兄弟几个在自家的茅屋附近的矮山头下挖了坟,把爹给葬了。
看管他们一家的屯兵在阿五爹死后,收走了他们家的一块长势最好的地,二哥气不过同那些兵匪争执,最后一条腿呗打断。
阿五的大哥,曾经偷偷藏过地里收成的粮食,被屯兵们搜出来后,掉在山头,灌了三日雨水,放下来时,变成了哑巴。
阿五唯一的弟弟,在前月的一次旱袭时,受不了饥渴,在他们家不避风雨的茅屋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阿五在六岁的时候,知道了最可怕的事是饿肚子,阿五八岁的时候,懂得了什么是朝廷,什么是犯人,什么是流放,阿五在十二岁的时候,明白了他们一家人是如何沦落到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阿五在十三岁的时候,人生的道路上终于出现了第二种选择。
阿五同哥哥们,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一辆简陋的马车载离了生长十年的荒田,一连十日的跋涉,沿途路过贫穷的小镇,整洁的村庄,蜿蜓的山林,最终停靠在效外一间外表破败的院落外。
阿五和哥哥们被人领着进到这间门扉破旧,墙皮脱落的院子,穿过厅廊,踩过落叶,走进一间背阳的房间里。
走廊上缠绕着些许的蜘蛛网,门被打开时候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阿五有些局促地扶着二哥走了进去,头虽垂着,眼睛却止不住地四下打量。
“大人。”阿五见到带着他们一路从荒田逃走的络腮大汉朝着屋中唯一一扇窗下,背对着他们坐在椅上的人影恭敬地递上一样东西。
“泗州……少了些。”
这人的声音很低,音调很特别,是听惯了哥哥们沙哑干裂的声音,和屯兵们嚣张狰狞的阿五,所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放松起来。
“岑平齐,岑平中……岑平起,”这好听的声音一个个点了阿五兄弟五人的名字,背对着他们,声音并不大,但却清晰,“你们知道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兄弟五人起先没敢开口,但带他们来的那个络腮大汉对他们眼睛一瞪,阿五的二哥方才有些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大叔说,我们跟他走,每天能、能吃两碗饭,管饱。”
只是因为这个简单的近乎施舍的原因,兄弟五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生长至今的荒田,每日两碗饭,在稍大点的城镇,随便一个奴仆也不止是这点待遇。
“你们知道什么是贱民吗?”
阿五饥黄的脸色出奇地白了些,他的二哥快速答道:“知道、我知道……”
阿五听着他二哥将死去的爹爹曾经对他们讲过的事情,叙述出来,眼眶有些发红,大哥哑了身体也差,二哥瘸了不能做活,小弟体弱,全家的生存重担几乎压在他同二哥两人的身上。
因犯了重罪被流放后,视罪行轻重,判处直系或带旁系族人终身不得离开流放地,户籍改入贱籍,入了贱籍的女子,充妓不得从良,入了贱籍的男子,或充军不享军功,或开荒不占收成。
荒田不好收成,青黄不接是常有的事情,看管他们这些贱民的屯兵又时常短缺他们的粮食,在络腮大汉不知如何通过关卡找上他们兄弟时,他们一家已经饿有两天,只是三张烙饼和一壶清水,就让大哥定了主意,跟着他离开。
坐在窗下那人沉默了片刻,就在阿五的二哥紧张地以为自己说错话时,那人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清晨的微光从那扇半开的窗子探入,他转身,面对他们。
“我可以让你们吃饱,穿暖,不再做贱民,你们愿意吗?”
阿五是兄弟五人中胆子最大的,他瞪着眼睛看着转过身来的男子,黑白双色流纹的特制面具映入他们的眼帘,遮住了这人的整张脸孔,他的声音依然好听,却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在其中。
〃你们愿意吗?“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时,阿生的二哥就使劲地点头应下,然后是三哥,不能言语地大哥也点头表示自己决定,阿五的小弟双手揪着阿生污黑的衣摆,低声向那个人问道:”真、真的吗?“
带着黑白流纹面具的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中露着一丝认真,”是真的。“
“那、那我也愿意。”
听到阿五的弟弟答话,带着黑白面具的人,将目光移向唯一没有应话的阿五身上,问道:“你不愿意?”
阿五犹豫了片刻,被他大哥使劲在腰上掐了一下,方才点头道:“愿意。”
那人轻叹一声,黑亮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逢中在他们五人的脸上一扫而过,挥手示意络腮汉子将他们带了下去,门被从外面掩盖上。
屋中一片安静,戴着黑白面具的男子重新做回椅子上,这时,他身旁的纱帘被掀开,一道白色的修长身影走了出来,在他身边站定,转身将那扇半掩的窗子打开。
两人一站一立沉默了半晌,面具男子方才轻声道:“还需要多少个?”
白衣男子一手搭在窗栏上,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很快。”
第一五五章 算你倒霉
遗玉从李泰书房看的两本书,一本《山精怪志》,已经看完,上午那本《书山杂谈》只看了四分之一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虽李泰并没说她不能将书带走,但她还是又将书放了回去。
《书山杂谈》所讲是一个卸甲归田的老翁后半生在山下种田的故事,多少带些鬼神色彩,但字里行间颇有些反讽的味道,个中趣味是遗玉少见的,浴室吃了午饭她躺在床上,想着未看完的书,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因心有惦记,她午休后就整理了衣装上书房去寻人,打算厚着脸皮将那书借来,免得晚上失眠,可到了书房见着李泰,他却指着一旁候着的阿生对她道:
“随他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么,有何事需要她同阿生一起?不明他的意思,遗玉侧头望着阿生,他也没多解释,一手引了她出去,两人走到院中,阿生才低声对她道:
“卢小姐,明日往后,直到国子监开学您都只能在这宅子里待着,正好眼下我有事出门,顺道送您出去逛逛。”
听懂阿生的话后,遗玉没有异议地跟着他出了院子,在僻静的巷中坐上马车,而后心里才有了些许怪异之感,合着李泰的意思,是因为后面七八天都不能出门,眼下给她放风来着。
不过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虽然她不喜热闹,但在那样安静的小楼中一连待上十日,多少会有些不适,李泰让阿生“捎带”上她,也算是好意了。
马车七拐八拐的驶出坊市,遗玉掀开一些窗帘暗自认着路,不过让她惊讶的是,凭着她的好记性,这么一刻钟下来,还是忘了其中一两个拐角处的位置,看来那秘宅当真是藏的严实。
到了长安城街上,人才多起来,驾车的阿生透过车帘询问她,“卢小姐,您准备上哪,我给您送去,咱们约个时间,到点我再去接您。”
李泰对阿生另有吩咐,自然不能陪着放风的遗玉瞎逛,“把我送到东都会去吧。”
既然后面几日都出不了门,她还需买些东西,绣绷针线之类,买来打发时间是不错的,也免得半月不练生了手。
马车在东市的依波坊前停下,遗玉下车后,同阿生约了时间在这里见面,就准备朝里走,刚抬脚就被他喊住,递了只巴掌大的钱袋过来。
“给您。”
遗玉摇头,“不必,我带钱了。”她虽事先不知道要出门,可中午换上的衣裳里,袖袋中还是揣了几两碎银的,买些小东西绝对是够的。
阿生脸色一苦,“卢小姐,这阵子若是还让您自己花钱,那未免说不过去,您就收着吧,不然我也不好交待。”
对谁交待自然不用多说,遗玉见他脸上的为难不似作伪,就大方地伸手将钱袋取了过来,反正那袋子看着也小巧,应是不会有多少银两。
阿生见她没有同自己墨迹,呵呵一笑后,又把约好的时间一讲,才驾着马车离开。
进到依波坊里,就让遗玉想起了那次撞上卢家铺子的事情,本来是给卢氏挑针线去的,结果却正好被人从荷囊上看出端倪,让人家找上门去,说来若不是那一只小小的荷囊,怕卢中植他们压根就寻不着他们一家四口。
避开了卢家铺子所在的那条街,遗玉跟散步似的一架架店铺逛去,本就是出来散心的,天气又不错的,好心买上样物件,当初她同卢氏也是这样过来的,对这些为了谋生糊口的,便多了一份同情。
等逛过三条街后,她不得不花三钱银子买了只手工还算精细的布袋,好把手上的小玩意儿都塞进去拎在手上,多是些一二钱的东西,她自身带的那四两银子,也不过花去一半。
遗玉走到西三街的一家丝绸铺子,透过大敞的店门见到里面挂着的成衣配件,有几条披帛样式不错,她就走了进去。
这会儿店里除了遗玉只有一个女客,正在拿着伙计从里侧案上展开的一条披帛细看,难得掌柜的竟是个女子,细长的眼带些精明,见到她进来,客气一笑,“小姐,这是想要买什么?”
遗玉指着她身后架子上斜挂的一条披帛道:“那上面是苏绣?”浅绿的披帛,边侧是色彩清雅的花纹,看着倒挺衬她身上所穿的绿裙,绣法是不多见的,看其线条的细密和平顺,应是苏绣了。
女掌柜伸手取了那披帛下来,递给遗玉,“正是,小姐想必针线极好。”女红不少女子都做的,能分得清这个中区别的也不少,显然她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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