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后来到了龙泉镇,卢智进到国子监念书,开始有机会接触射御之类,知道只会念书是远远不够的,他便努力地吸收新的知识。那段日子,她和卢氏则是起早贪黑地做糖葫芦卖,后来日子变好,没多久,她也进到国子监中。
因此,提及自己并不擅长的艺比项目,遗玉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倒生出些坦荡来。
“我会尽量不做那垫底之人。”遗玉正色道,不管是用什么法子,她都不能垫底,被人小瞧和嘲笑还是次要,她是卢智的妹妹,若是丢人,那丢的不只是她一个人的。
李泰看着她突然变得坚定的眼神,放下银箸,道:“御艺和琴艺,你就弃了吧。”
七弦琴和骑马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对于遗玉这个新手来说,与其去博那微乎其微不做垫底的可能,还不如压根就不比。
“我正有此意。”若不是弃的太多同样难看,她这不擅长的五项,都想弃掉。
“书艺一项,你倒是有可能拿块木刻。”虽然不知道到时侯书艺题目究竟是何,但凭着自创的书体,这国子监里,便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同遗玉相较。
遗玉对书法亦是有着极强的自信,不光是因为她在境界上比起多数学生都上一筹,且她是真正醉心于书法的人。
记得儿时最开始写字,都是在沙土上练习,家中没有余钱买纸供她挥霍,她便在笔划学的像样一些时候,才用卢智正面使过的纸张,在背面练字。
她开始琢磨颖体的时候,更是风雨无阻地每日都要研究一会儿,哪怕是早上天还没亮便到长安去卖冰糖葫芦,夜深才同卢氏制好明日要卖的,她也会抽出时间来练字,直到新字体小有所成。
李泰看着正侧脸思索的遗玉,异色的眸子滴流婉转,“射艺和棋艺,你不会是最差。”
这完全是一句肯定句,遗玉听出他话里淡淡的自信,心中很是奇怪,虽说照着五院艺比的时间安排,射艺和棋艺都比较靠后,还有时间临阵磨枪一番,但绕是她现在能够拉开六斗力的弓,下棋不再荒腔走板,也没得这种自信,说她一定不会垫底。
李泰看出她眼中的不信,端起酒杯,饮上一口,泛着水润光泽的薄唇中,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括来:
“有我教你。”
心头一跳,遗玉盯着手边酒壶的目光,微微滞留,这四个字听起来简单,实则同他先前的话是因果关系,因为“有我教你”,所以便有“你不会是最差”。
但关键却不是在这四个字上——
“为、为何?”遗玉抬头,带着三分疑惑,看向对面那人冷淡的面色,不是问他为何有这般自信,而是问他为何要帮她。
被她突然问到,李泰双眼迷茫了一瞬,被她直直地盯着,青眸一转,避开她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向书房门口挂着的三色嵌边帘子。
“今晚你迟归,没有练箭,等下补上。”说完,他便不再开口,径自用起晚膳。
矮案的遮挡下,遗玉放于裙面上的两手,轻轻扯着衣料,李泰的避而不答,反而今她不知如何是好。
从九月末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好像有些事情,已经渐渐开始变得不同,偏离了轨道,朝着让人难以预测的方向延伸而去。
李泰待她的不同,遗玉早就所觉,可是现实的距离,却让她无法多想这份并不单纯的不同,身份、年龄、立场,这些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是朋友,而若说是敌人——
她更加不想,愈是同这个人接触,就愈是能发现他隐藏在沉静背后,吸引人的特质,因着这份若有若无的吸引,她才总是在明知不能再靠近的情况下,一再忘记警惕,一放松,一再靠近,卢智怕就是清楚这点,才会特意提醒她,不要与李泰过于亲近。
就在遗玉静静思索的时候,李泰已经用完膳,唤阿生进来吩咐了几句,便到西屋去更衣,没有叫下人进来使唤,进门之后,他便和衣坐在床头,右手在胸口处轻按了一下,眼中迷茫的神色晃动。
遗玉再被阿生叫出屋后,院中已经是灯火通明,李泰立在走廊边,见她出来,让她立在院中画有脚印的那处,依着早晨用过的法子,两指按在她的肩窝,凭着感觉她的脉动,控制她射箭的动作。
因心中有碍,遗玉难免有些精神不集中,表现比早晨那会儿不如,阿生在一旁看了满脸疑惑,李泰却没有多说,只比早晨多让她加了两箭。
亥时三刻,李泰入眠,遗玉从西屋走出来,将门掩好,转身见到守在门外的阿生,犹豫了一下,凑过去。
“阿生哥。”她双手握在身前。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生露出温和的笑容,“卢小姐有什么事儿?”射箭那会儿他便察觉到她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现下同他主动说话,他便更是好奇。
“呃”话到嘴边,遗玉却发现自己问不出来,只能干笑一声,“你脸上的疤淡了些,那药膏是否用完了,我又带了一盒过来。”
知她生生转了话题,阿生也没辙,答道:“药还多着,多谢您,不然我这脸上留着一道疤,好姑娘都给吓跑了。”
他借了那日遗玉塞给她药膏时候说的话,本想着逗了有些闷闷不乐的她开心,可遗玉只是勉强一笑,对他摆摆手,便回自己房中去,阿生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轻轻蹙起。
在她走进屋中后,才小声嘀咕道:“沈剑堂那臭小子…搞什么名堂…都快憋死我了。”
遗玉回到房中,心思杂乱的她,让平卉研磨,准备写字。五院艺比将近,又赶上房乔找到了他们,正是多事之秋,哪里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有些使劲地拍了一下脑门,惊地端茶进来的平彤连忙上前问她怎么了,安抚了两个被她举动吓了一跳的丫鬟,她便铺开纸张,半个时辰之后,方才静下。
夜深,遗玉洗漱后,肚子躺在被烘的暖暖的被窝里,回忆着早上在龙泉镇的家中,房乔那一番言辞。
虽不全信他,但若是事情没有个七入分的真切,他又怎会说出口。那么除了他,与当年种种,关联最深的便有四人:安王,韩厉,芸娘和丽娘,丽娘和芸娘是长孙皇后的人,这件事若不是房乔亲口说出,她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包括卢氏和卢中植在内,提到当年那两个怀孕的女子,都只说是房乔自己私养在外的,看样子,安王亦不知这事情,不然怎么会在韩厉的教唆下,趁着秘密回京住在别院时候,强占了貌美异常的芸娘。
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至于房乔所说,同丽娘发生那种关系,是因为韩厉的算计;遗玉对此不置可否。卢氏自己说过,在出了二女的孕事之前,她同房乔夫妻七八年,够不上相濡以沫,却也算得恩爱,房乔在房母的干涉下,有过几次纳妾的机会,被卢氏坚决地否了,他便应下她,不再纳妾。
因着这约定,两人和美了几年,却在卢中植同卢氏断绝关系后,因着芸娘和丽娘的出现,活活在失去亲人,只剩爱人的卢氏心口抽了血淋淋的一鞭。
芸娘怀的是安王的种,那就暂且提,可丽娘腹中骨肉,的的确确是房乔的,卢氏同她提起住事时,曾说过,二女进府后,大夫诊断,怀孕是在卢氏前后,那前,必是被安王抢占的芳娘,那后,想来就是丽娘。
前生便子然一身的她,对于男人没什么了解,却也听说过男人大多都是下半身动物,在这世上的人看来,出轨并算不得什么,对于寻常女人,嫉妒是难免的,可对于卢氏这样的女人,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二女的事情先前是瞒着卢氏的,后来没多久便被揭穿,说是韩厉所为,若他真对卢氏有心思,那到不是说不过去。
房母因不喜失了娘家势力的卢氏在家中作大,一得知二女消息,便将人接回府中,恰房乔接到安王来信,让他好生照顾芸娘腹中血脉,这里又说是韩厉所为,若是真的,那韩厉此人,端的是称得上算计人的一把好手了!
第217章 画像
韩厉为数不多的信息都是从房乔口中露出,但从这简单的信息中,却能看出此人的不简单来。
家道中落后,凭着平阳公主和卢氏的馈赠,改名换姓后,能独身一人在凶险的西北商道上成那枭雄之事,若无一身胆气和满腹心机,怎能成事。
对于房乔来说,敌明我暗,一开始,就算他再有地方,也不会料到一个早就失踪经年的人,会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安王的背后,借着安王的手,去算计他。
若韩厉的目标是为了帮助安王夺位,那遗玉只能道他一句阴险,可他这番大费周章地算计房乔;且向妥王隐瞒了房乔无间的身份,显然不是一心助安王登位,他的目的是在卢氏身上!难怪房乔会说,他对卢氏心思“极端”。
韩厉先是借了二女让卢氏和房乔离心,然后拐了安王对卢氏生出不满,在一旁冷眼观看房乔冷落妻子,甚至连房乔给卢氏母子安排的后路,都那般巧妙地插上了一手。
可是,为何他这般明显冲着卢氏去的作为之后,却任由卢氏母子沦落他乡,这么多年都没有去寻找…不对,卢智对她说过,母子三人在渡河前,曾经遇见一名杨姓男子,这个据说逃跑功夫了得的男子,带着他们辗转波折,抵达了蜀中,卢氏又有意躲藏,便花费银钱落了新户。
是否因为这样,韩厉才失去卢氏踪影,这么一来,便说的过去了,毕竟在大唐广阔的国土上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卢中植花费了大量人力和财力,一寻便是十余年,都没有找得他们。
按说失去卢氏踪影,韩厉会撒气在房乔身上才正常,可房乔最后是成功地帮着皇上掀翻了安王党的船只,怕是到了最后,安王才知道房乔卧底的身份,那几年里,韩厉又在做什么!是否是经历了什么意外,不然怎会突然没了动作?
这番推测下来,在感叹阴差阳错的同时,遗玉心中对房乔和韩厉两人,皆无好感,这两人似乎都太过自信和自我,从没想过身处阴谋和算计旋窝中的卢氏,会受到怎样的伤害。
再说丽娘此人,房乔上午当着他们一家人的面,只简单一笔便想将她带过去,可那么关键的一个人,又怎么是他轻描淡写,就能让遗玉忽略的。
若说在暗处,处处都有韩厉的影子在,那在明处,使是处处都有这丽娘的身影在,从一开始被韩厉算计与房乔发生关系,后来又被房乔当作了替代卢氏的挡箭牌,之后他们离京——不知这女人又跟着房乔经历了怎样的事情,能让房乔那日在绸缎铺子时,那样维护她们母女。
房府替安王接风那夜,芸娘陷害了卢智,她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抓了年幼的卢智双手,做出一副被他“推”下水的动作,当时许多宾客都只看到子后半段,误会卢智是无疑的。
遗玉没有忘记,卢氏说过,最先惊声尖叫的,是丽娘。
房乔说,安王是于他不在别院时候,强要了芳娘,那同住别院,同事一主的丽娘,想必也知道芳娘腹中的孩子是安王的吧,这惊人的秘密,知道的人本就极少,最起码卢氏和房母都不知。
知道芳娘腹中骨肉是安王的,当时见到她落水,丽娘反应比别人大,看来是正常的,可怪就怪在,她指认了卢智!
尽管院中宾客看见的不少,可因着丽娘最开始的指认,那些没有看清楚的,也都将卢智同杀人凶手划勾;明知道卢智若是害死了怀着安王骨肉的芳娘,会有何等下场,丽娘却在房乔到后,指认了卢智。
说她是惊慌?她显然不笨,那么片刻的时间就算冷静不下来也知道那么做对卢智是有害的,但她偏偏做了,房乔就算当时混乱,事后也该看清楚她那时的不对,然而,他当晚仍是宿在丽娘院中。
房乔只说后来韩厉给他看了证明卢智洁白的书信和证人,却一宇没有提到丽娘当时的举动,没有提到丽娘和他共同保有安王骨肉的秘密,没有提到他“偏宠”丽娘的举动。
但是,看似一直在受害和被利用的丽娘,时隔十几年,过的那般滋润不说,还在最近被提了平妻,虽提妾为平妻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可堂堂三品大员,家中无正室坐镇,却让一个妾提上来的平妻管理着内宅。
关于丽娘和房乔之间,这些看似古怪的地方,却让遗玉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这两个人,绝对是一起经历了一段事情,太子和安王争斗最白热化的那几年,绝对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也许,就是因为那些事,让房乔对那丽娘生了情谊出来,也说不定。
躺在床上的眉头轻轻皱起,这么一来,房乔对丽娘的态度,的确有了解释,可他那日见到她娘,为何又有那般动情之举,甚至当场潜然泪下,她可以看出来,他的眼泪不似作假,尽管他一直在解释在辩驳,但他在看到卢氏头一眼时,那种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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