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而其他的人虽脸上也带着笑,却各不相同了。卢荣远和卢景姗在卢荣和审对了那信上的孕期,确认之后,方才恭喜出声,赵氏干笑了两声,卢书晴是自顾吃着饭,卢智则要了那信过来看了几眼,同样道了贺。
“大嫂,前儿吃饭时候你还提起这事,没想真叫你说中,当真是呈你吉言了。”窦氏脸上挂着三分假笑,冲赵氏道。
“是二弟有那福气。”赵氏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却周到。
“既然人怀上了,那便接回来往吧。”向来话少的卢老夫人一脸慈态地开口道。
“是,娘。”卢荣和喜气地应下,余光瞄到卢老爷子的脸色,微一怔,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瞄了一眼卢智,脸上过分的笑容瞬间收敛了许多。
卢智将信递还给卢荣和,顺手夹了一箸菜放进遗玉跟前的碟子里面,两兄妹对视,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一桌儿孙,皆未发现,从刚才起便沉默不语的卢老爷子,每在他们低头之后,望过去的目光,却是带着几分难懂之色。
……
午饭后,没多久,这偌大的府里,有关卢荣和妾室怀孕的消息便是人尽皆知了,有想讨喜的管事跑到卢中植那里,提议是不是该去宗祠烧上几柱香拜谢祖先,却被训斥了一顿。
因此,十几年没有遇上这种喜事的怀国公府,在躁动了一个午间后,却没有该有的喜庆和热闹。
宅西院中,暖厅里,只有卢荣和夫妇两人在摆酒小酌,窦氏看着捏了那封信一个中午的卢荣和,边给他斟酒,边笑声道:
“熬了这么久,总算是盼来个孩子,若是个儿子,那夫君便是后继有人了。”
卢荣和略一皱眉,道:“你是打算养在你名下?”
窦氏奇怪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呢,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不养在我的名下,还能叫个妾占了去?”
“这——”卢荣和犹豫道,“当是要同爹商量过才行。”
窦氏脸色上顿时没了笑,“要是爹不允呢?”
卢老爷子不允,卢家上下哪个敢违,她这也算明知故问,见卢荣和沉默不答,本就因这个妾怀了身子压着火气的窦氏,当下不管不顾地尖声开口道:
“爹自然不会允,他心心都是那一家子,哪里会管咱们这些年忍了多少苦楚!”
“够了,别说了。”是人都有私心,窦氏的话,卢荣和就是先前没想过,眼下有了子嗣之望,怎会不多想,可在他心里,还是更重那份兄弟之情的。
“不说?我现在不说,你且糊涂着,等到时候再说也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的身体前阵子便差起来,眼瞅着年纪大了,还不知有个几天活头,你若再不争,哪日他归西,这家业爵位,半点儿都轮不到你头上!”
“啪!”卢荣和脸色铁青,一巴掌拍在了茶案上,冷眼看这妇人,“今天的话,我只当你喝多了,若再乱说话,你就回扬州去养着吧。”
说完,他便起身离了屋,留下一脸呆愣的窦氏。
……
宅东院中,卢书晴回了闺房午睡,卢荣远夫妇两人坐在正厅喝茶,赵氏打量了自家夫君,不经意地开口道:
“二弟有了后,你就这么高兴?”
卢荣远一脸当然,道:“这么些年,咱们家好歹是有书晴在,可老二他却是膝下半个儿女都没的,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个,我怎么能不高兴?”
“说的也是,”赵氏笑了笑,“这胎若是个男的,那就更好了,弟妹只需养在她名下,却比咱们家强了。”
卢荣远闲闲品了口茶,道:“搞不懂你们妇人,这有什么好比的,八字仅画了一撇,说不定生个小闺女呢。”
“不是比不比的,你想,若二弟家有了子嗣,那咱们家岂不是显得冷清了,”赵氏语气顿了顿,道:“不如、不如咱们在族里,再抱个小子回来,上次祭祖时候,我同六叔公打听了,正有合适的。”
听她说完,卢荣远便两眼一瞪,道:“瞎闹腾什么?你忘了爹说过,不让咱们再抱孩子回来了。”
“那不是以前么,眼下、眼下人都找回来了,”赵氏含糊地暗指了卢氏一家,“爹应当不会再同咱们计较这个。”
卢荣远想了想,还是摇头,“还是算了,要不要儿子,也没差什么。”
赵氏听了他这句,差点暗咬破牙,忍着冒上来的气儿,道:“哪里没差了,谁家都有儿子,就咱们家没有,这家业爵位,不需个儿子继么,外人终究是外人,别到了最后,连个送终的都没!”
卢荣远就是脑子直,也大概听出她的意思,再瞪了她一眼,道:“昨日是不是你嫂子来过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少跟她来往!你若再听她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以后就别出门,也别见人了!”
“你、你一一”赵氏气没憋住,两眼当即下泪,一扭头便奔屋里哭去了。
卢荣远将手里的茶标重重放在桌上,叹了口长气。
……
“……然后二老爷便怒气冲冲地走了……然后大夫人便回屋去哭了。”卢智等卢耀讲完最后一句,便挥手让他退下,看着一脸复杂的遗玉,笑道:
“我早说过,安生不了几日。”
“你还笑得出来。”
“我不让你听,你偏要听,听了不高兴,还要我跟着你不高兴不成?”卢智道。
家业大了,是非便多,怀国公府从一开始,便不是铁抱的一团,若在扬州还好,偏现在回了京城,卢中植是年纪大了,总有一天这真刀实枪、真金白银拼回来的世袭国公爵位是要下传,按道理,只能传给嫡子,可卢家眼下的情况,却着实是有意思。
卢荣远膝下无子,若是世袭了爵位,没儿子,他又要传给谁去,而卢荣和眼下,这妾室若平安顺产,生了个儿子,却不认在窦氏名下,以庶子的身份,对袭爵来说,卢家这二老爷,也相当于是没有子继。
如此,卢中植这爵位传给谁,倒是个问题了,想要解决,也不难。这不,赵氏和窦氏已经想到,要么卢老大去族里抱养个儿子回来,要么卢老二把那庶子划拉给窦氏当嫡养。
至于卢智,牵扯上爵位,那就更微妙了,虽名义上他是卢家的嫡孙,可不论是那亲外孙的身份还是眼下这假孙子的身份,都比不过一个现实一一他没爹。
于是,卢家的家业和爵位,便是由这两兄弟取舍了,端看谁先住前走那么一步,谁先去争那一口。赵氏和窦氏,都是有心的,在这两人的有心鼓捣下,就不知卢家还能安宁上几日了。
想了这么一大圈,遗玉最担心的,却只有一件事,“祖父的身体,到底是如何了?”她还记得在呈远楼有次就遇上卢老爷子喝汤药,说是风寒,后来见好了,便没再问。
卢智笑容收起,目光闪了闪,道:“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毛病,好好养着便是。”
“嗯。”遗玉抿着唇,望着窗外的枯枝,胸口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发闷起来。
……
朝阳院内室
炉子里添了新炭,伴着火光,发出些“滋滋拉啦”的响声,落地的铜镜前,是一对相依的人影。
卢中植手里拿着一只样式朴素的木梳,一下下地顺着眼前如瀑的银发,苍老的脸上,竟是在外不曾有的苍白病态,只那一双虎目,此刻却柔和至极。
“青瑜,你说这世事,为何总是这般无常,我明明只想安稳地陪你度过这余下不多的日子,可这烦心的事,却总一件接着一件的来。”
“青瑜,看着咱们的儿女一日日长大,成家立业,走的是,留的留,到了如今,眼见他们就要相争,我竟有些怕了。呵呵,有时回首,便像是场梦一样,若非是遇上了你,起了执念,谁会想到当年那纨绔的劣性少年,会风光半生。”
“作为一个男人,此生足矣,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便是这天下的人,都道我是忠于李家,忠于李世民,可谁又知道,我只是为你。”
“青瑜,不管是当年丢下了岚娘那孩子,还是如今推了玉儿出去,我做了太多错事,我知道你是怪我的,虽然你仍然可怜我,留在我身边,可这么些年,你却都不愿意看我一眼……不过,你不看也好,你若不看,我在你心里便依然是那个为你跳湖寻簪的痴人,而不是这老态龙钟的瘸子。”
“唉,青瑜,你怎么哭了。是我不好,提起伤心事,莫要哭,我帮你绾髻可好,呵,瞧我这记性,当真是老了,你那簪子都不见了……”
卢中植低低叙了许久,声音渐小,低头靠在那银发披落的肩上,一梳缓缓到那银发尾端,便不再听得声响,须臾,这有些幽静的室内,才闻一声近乎飘渺的嗓音。
“痴人,我如何能怪你……”
铜镜之中,两人相依,那正面朝镜的,是一张陌生的妇人容颜,唯有眉梢翘起的部分依稀可辨模样,那缓缓睁开的星眸之中,滚落的不知是泪水,还是垂怜。
第361章 卢家将变
皇宫
傍晚,借着一路石灯,可见一名体态微肥的宦官,正匆匆忙忙地沿着宫墙疾奔,穿廊走巷,直到了太极殿前时候,才缓了下脚步,擦了两把汗,他喘着粗气儿进到殿中,快步进了三道门,方屈膝跪在一间内室门口,冲着那道赭黄的人影,禀报道:
“启、启禀皇上,怀、怀国公病危。”
正站在书架下面找折子的李世民闻言,猛地转过身去,“什么?”
那宦官伏在地上,又将刚才的话重叙了一遍,且补充道:“是下午的事,太医署已经去了人,说是眼下正昏迷着,情况不妙,似是……似是时日不多了。”
李世民面色一紧,当即张口道:“来人,更衣,朕要出一一”
“出宫”二字未能说完,他语调一顿,稍作沉思,在宫人小跑进来后,改口道:“传朕口谕,怀国公因国事,过度操劳病重,命太医署众尽心救治,另,特命吴王李恪代朕前去抚问。”
“遵旨。”
……
入夜,当整座长安城陷入歌舞酒醉之时,怀国公府却是阴霾笼罩。
朝阳院正房
一脸睡颜的老人静静躺在床上,床侧一站一立着两名身穿常服的太医,卢家两对夫妇围在床前,个个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却没人说上半句话。
卢老夫人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不肯回房,卢景珊便和卢书晴一左一右立在她身边,分别握着这老妇人的一只手安慰。
遗玉揪着卢智的衣袖,站在荣远荣和两夫妇身后,望着床上面容枯萎的老人,眼中不经意间,流过一丝丝地慌乱。明明中午吃饭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可下午她从文学馆一回府,听到的竟然是卢老爷子病倒昏迷的恶讯。就仿佛是中午的担忧得了应验一般,前面来的几个大夫,诊断之后,都说是时日无多了。
下人端着东西从内室出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此,虽人多,屋里却安静的很。直到那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医从床侧的椅子上起身,一大家子才一拥而上,急声问道。
“刘太医,我爹怎么样了?”
那太医脸上带着歉意,道:“怀国公心神损耗,身体至极,大限将至,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卢大人,你们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若说太医署来人之前,一大家子心中还有些期盼,可听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诊断,却是打心眼里升起一股子凉意来。
“不、不可能,我爹上午还好好的,刘太医,您再给看看、再给看看!”老二卢荣和率先惊慌出声,竟是不管不顾地上前拉扯那老太医再去到床前。
卢景珊同时惊慌出声:“娘、娘?太医快来看看,娘晕倒了!”
“祖母!”
“娘!”
一时间,伴着哭声和低吼,还有杯盏落地声,屋里面乱作一片,遗玉死死揪住卢智的衣袖,泪水却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
“都乱什么!”老大卢荣远总算找回些理智,一嗓子镇住了屋里众人,而后红着眼睛,道:“珊娘、素仪,你们先扶娘回屋,张太医,烦劳你跟着去看看。刘太医,还请同找到外面说话,二弟你也过来,智儿玉儿就在这里,守、守着你们祖父。”
一番安排过后,众人心中虽哀急,却都听了话各自行动起来,半盏茶后,刚才还满是人的屋里,便只剩下床上不省人事的老人,和床边的一对兄妹相伴,许久,方听哽咽声:“大、大哥……”
卢智看着握住老人的大手,扭头一脸无措地望向他的遗玉,张张嘴,却道不出什么安慰,只是伸手落在她肩头,轻拍了两下。
……
十一月初三,怀国公府传出卢中植病危昏迷的消息,初四的朝会过后,这消息更传开来,当天早上,吴王李恪奉圣谕前去抚问。下午,国公府门前车马攒动,皆是携礼前来探望者,不过,气氛沉重的国公府,无心待客,在门前便谢绝了多数往来,只有几位关系特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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