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本来还是即兴寻找,但见那一抹抹初生的色彩,听着杜若谨温声讲着一则梅树和冬天的故事,叫她心情无端好了起来。
“相传,很久以前,在四季之中,花儿们约在春夏秋三季纷纷开放,到了冬季却全部进入休眠,冬天便总是独自度过岁月,一年又一年过去,偶有一次,梅树醒的迟了些,冬天来的早了些,梅是头一次见着传说中冷漠的冬,冬天也是头一次见着盛开的花,孤独的冬天,为了留住这抹色彩,便同梅树打了个赌,那时的梅是只有红色的,所有的花儿都以缤纷的色彩为荣,冬天便说,只要梅能够忍过这个冬天不睡,便送它一种颜色,梅答应了,也做到了,忍过这个冬天,它的花瓣便被冬天的寒风吹淡,多了粉色。”
两人走走停停,杜若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在身边认真聆听的少女,见她脸上不复刚才初在亭里见着的黯淡,渐渐有了笑容,不由将语调放缓了些,尽量让那故事听着更动人,好不让她分心去想那些伤心的事。
“然而,梅树却因为这次迟睡,再不能在其他三季里醒来,一年又一年,它陪伴着冬天,而冬天在喜悦的同时,内疚也越发变深,终于,有一年它鼓起勇气向梅树坦白了自己的心计。梅树原谅了它,只让它再送给自己一种颜色,它便会永远陪着冬天,于是,冬便留下了欢喜的泪水,在空中被寒风化成晶莹的雪花,落在梅花上,染成最洁白的颜色。而得到了第三种色彩,梅便永远傲然地独自在寒冬中绽放。”
故事讲完,两人停在园南的墙边,同时抬头望着枝头上簇生的一枝早梅,指甲盖大小的花苞,淡淡的白,那颜色就像是故事中被雪花染过的颜色,映在眼里,扫去了浮躁,留下一丛清凉。
“真是个好故事,不过我倒是觉得,梅树应该不是为了那个赌约,也不是为了得到别的颜色,而是为了陪伴寂寞的冬天,才选择留下来的吧。”
听了她的话,本是旨在安慰她的杜若谨,心头一悸,扭头看了一眼前静静望梅的遗玉,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安宁的气息,突然多出些倾诉的欲望,沉吟了片刻,开口道:
“我娘是在我六岁时过世的,因为她多病,我从小便被奶娘养大,母子之间关系并不亲近,她走后,我甚至没怎么伤心,也不觉得少了什么。”
遗玉听他提及自己的童年,有些惊讶,却没打断他的话,裹紧了些身上的披风,侧过头,看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侧脸,听他声音带些苦涩地道:
“等到再大些,见着别的孩子被娘亲疼宠,很是羡慕,便埋怨起过世的娘亲待我不亲近,等真正懂了事,才知晓,原来我娘亦是疼爱我的,她明明身子不好,还坚持将我生下,又因知道自己活不长,便不同我亲近……免得等哪一日她走了,我会难过——果然,那时我不曾难过,到现在,甚至连她的模样都不记得。”
这话里,他没有掩饰自责和遗憾,那脸上,露出了悔色和嘲讽,在遗玉的印象中,杜若谨就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模样,从第一次在学宿馆后门,他帮她们解围,认识至今,他总是带着笑,似是没有什么事可以叫他烦恼,却不想他还有这种模样。杜若谨将这藏在心中多年的一个结讲出来之后,并没想过要身边这比他小上六岁还有余的少女会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却已经轻松了不少。
“杜大哥,”遗玉对上他扭过头看来的双眼,皱着眉头,道:
“你觉得,通常来说,一个六岁大的孩子,会因为一个不常见到的亲人去世,而伤心落泪,悲痛欲绝,要死要活吗?”
杜若谨脸上一愣,下意识地摇头,又听她继续道:
“你觉得,通常来说,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在经过十几年后,能记住儿时一个不常见到的人,是长什么样子吗?”
……
遗玉见他脸上的负面情绪全部僵硬住,伸手指了墙下那枝早露的白梅,道:
“我认为,梅是自愿留在冬天绽放的,她从一开始便没在乎过那个赌约还有那些颜色,她不讲明白,便是不需要冬天感激她或是为她伤心难过。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任何人来承担,也没谁有资格去承担,冬天是,你也是……咦,好像下雪了。”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不需要任何人来承担,也没准有资格去承担。
“……呵,”在一阵呆愣之后,鼻尖落上的冰凉让他回过神,杜若谨低下了头,默念了她最后那句话,掩盖去满脸的复杂之后,轻笑了一声,再抬起头,那双眼睛愈发柔和,眼底是释然。
他定定地看了正仰头望着天空的遗玉一眼,侧目对她身后那人冷漠的目光,记起那日学士宴上的警告,他张口,轻声却清楚地道:“有些事明知糊涂,可杜某还是想做。”
遗玉正伸手去接从天空一片片落下的雪花,听他莫名其妙地一句话,正要开口询问,便听身后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你以为,你有机会么。”
遗玉犹豫了下,还是转过身,垂下眼睑,没有看见那一身紫衣黑裘的男人眼中的寒芒,边揣摩着他同杜若谨是在说些什么,便躬身一礼。
“魏王殿下。”
“杜某以为,机会还是有的。”杜若谨同样行了一礼,垂头避过那道霎时变得凌人的目光,不急不缓地答道,遗玉所表现出的恭谨和疏离,他自然察觉的出来。
李泰亦然。他离了宴,寻到这边来,便是为了找人,那天北苑赏花,遗玉怒气离开后,他便有再找她一谈的打算,卢中植的去世,让他等了七八日,耐性本就磨的差不多,难得有了独处的机会,却被人捷足先登。
方才远远地见着两人相伴的身影,李泰的心中便被堵了一记,杜若谨意有所图的宣告,尚不足以挑起他半点怒气,比起这个,更让他不快的却是遗玉那疏离的态度。
李泰收回了落在杜若谨身上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侧,唇线抿直了些,眼中的青碧闪动,淡淡地开口道:“过来。”
遗玉知道这是在叫自己,心中郁闷,左右为难,一方面,她是不愿听他的话过去,可杜若谨还在边上站着,总不好落了李泰的面子。
见她磨蹭,李泰微眯了下眼睛,心思一转,再开口,语气比方才的冷硬,略有缓和。
“本王这几日休息的不好。”
“嗯?”遗玉一听这话,立刻抬起了头,隔着缓缓飘落的小雪,也顾不上那天在北苑的争执,担心地问道:“是睡得不好么,会头疼吗?”
“会。”
遗玉皱了皱眉,还记得大理寺审案时,李泰便找上过她一回,当时是说睡久了会头疼,这会儿又是睡不好,没有姚不治的指导,只靠那白绢上的药理解毒,原先从密宅时候离开见李泰已经稳妥,还当无事,眼下却说不准,那梦魇的毒是否真的解清了,但她能够确定的是,一旦没有解清,任由它存在下去,总有一日会复发,到时候,李泰少不了又要受一遍那毒症的折磨。
思及此处,她只是稍作犹豫,便道:“殿下这会儿可是有空?”她需要仔细检查一番,看看症状再说。
“这便要去文学馆。”
“那明日?”
“无需明日,你与本王同去文学馆。”
遗玉迟疑了一下,终是抵不过心里的担忧,点头应下。
这下换成杜若谨一头雾水地站在旁边听他们对话,且不论他是否听懂两人是在谈论什么,单是李泰三言两语就把刚才还一身防备的遗玉给“哄走”,便让他觉出不对味来,他是不知道遗玉怎么想,但同样作为男人,他有八成把握,这位魏王殿下正在利用她的心软。
“杜大哥,我有些事要同殿下商量,先走了。”听了遗玉这句话,杜若谨就是想拦也开不了口,他性子温和,怎会说话让她为难,但遗玉下一句,却让他笑扬了唇。
“看这雪像是要下大,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在外头待着,等这梅开的好了,我折些给你。”
“不用担心,我这几日身体还好,你且忙去吧,”说着,他侧身对着面无表情,脸色却似黑了些的李泰,低头一礼,道:“殿下,您慢走。”
李泰瞥了他一眼,便转身朝着园外走去,遗玉连忙抬脚跟上。
杜若谨直起身子,隔着薄薄的雪幕,看着不远处,那黑裘的背影停下,待那娇小的人影跟上后,伸手将她披风上的冒兜扣在她脑袋上,才又继续朝前走,两人前后相错,左右间距并不远,一阵风卷雪吹来,正刮在那身黑裘上,而他身边的少女,却是素色未染。
“……不妙啊。”他柔和的嗓音,难得地带上些愁绪。
第378章 复发了
“殿下,您请先往文学馆去吧,我回去换件衣裳,再过去找您。”
后花园门口,遗玉这般对李泰道,她是担心他没错,可不会傻乎乎地跟着他在这人来人往的当头同进出。
之所以答应跟他到文学馆去,不单是为了帮他查看症状,还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日半路上想要抓她的红庄来人,事关自己的人身安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就此事,问一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国公府这几日丧葬,少有外头的消息,加上她有意地回避,因此,对那魏王选妃一事的后续进展到底如何,却是半点不清楚,也不知道,有关李泰和东方明珠的婚事,是否定下过了。
李泰看了一眼她身上衣裳的薄厚,也不勉强她同自己一路,淡淡地道:“本王在风伫阁等你。”
“是。”遗玉留意到他从那日北苑争执后,便变回来的自称,眨了眨眼睛,低头一应,再抬头时,便只见他渐渐远去在雪中的背影,须臾,她方才在脸上露出自嘲的苦笑来。
回向黎院添了件衣裳,遗玉这回可没再偷偷出门,而是找到卢智过来,同他打了招呼,报备了行程,说是要到文学馆去一趟,卢智没多问她是干嘛去,只交待了她别乱跑,便让卢耀驾车随行。
前院人来人往,遗玉在国公府后门上了车,两刻钟后,到了文学馆。
她一手撑着伞下了车,另一只手上抱着半个多月前在大书楼借来的几本书,进去后,她先去了趟大书楼还阅,这些日子,她白天在灵堂里候着,到了晚上,则会在睡前抄写书籍,全当是练字。
许是因为下雪,今日虽不是沐休,可文学馆里没见多少人走动,遗玉还了书,穿过长廊,仰头赏看了片刻前方覆上了一层白雪的灰白阁楼,方才抬脚朝前走。
阿生站在楼下等着,眼睛就没离过那通路的长廊,一见她走近,便在两旁守卫阻拦前,迎上前去接过伞,把人迎了进去。
遗玉第一次同国子监的学生到文学馆来,便被领路的查济文博士特意嘱咐过不要在风伫阁附近乱逛。这里是魏王定期接见文人贤士的地方,就是文学馆内的学者也少有人进到里头过,在她印象里,这种透着神秘的地方,该是有些阴森气的。
但这会儿真正进到楼里,才发现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楼下的大厅开着四扇窗子,白色的雪光从窗外打进来很是敞亮。
上了二楼,是条长廊,依旧开着窗子,左右通道各有房间,阿生引着她走了左道,在第二间门前停下,叩了两下门,不需里面应声,便将门推开,道:
“王爷等您有一阵子了,您且进去吧。”
“嗯。”遗玉进了屋,听着门在后头阖上的声音,没回头。室内比较外头,暖的明显,几步路后,绕过屏风,却没在厅里见着人。
“殿下?”
“进来。”
声音是从一旁半掩的门内传出来的,遗玉闻声走了过去,推开门,扫了一眼没开窗子,有些发暗的内室,目光落在那设在地毯上唯一的一张软榻上。
李泰正斜躺在上面,衣裳还是下午见到的那件紫的,头上的金冠却摘了下来,发髻放开,黑色的长发有一半压在身下,几缕散落在肩头,垂在榻面上,因为盘髻,有些卷曲的孤度,配上他侧头望过来的那张俊美的脸庞,整个人却少了白日的冷漠,奇异地柔和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遗玉的脑子生了错乱,觉得是回到了还在密宅时候,每天晚上去为他上药,他便是这样安静地躺着等她,想到那时,她的心底,不由变的柔软了些。
“殿下。”
“过来。”
遗玉发现,这几次见面,她没少听他说这“过来”二字,心中有些异样,但还是老老实实走了过去,眼睛却没再看那张会让人心驰的脸。
不知是否默契,两人都没想提那天在北苑发生的事,就像是李泰没有强硬说要同她订亲,遗玉也没有发火泼他茶水一般。
遗玉询问了些他近来的休息情况,诸如醒来后是否会有头疼的异状,他都一一简单地做了回答。
遗玉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其则越听越觉得不妙,醒来会头疼,睡前会异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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