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好了,”李泰出声打断了她到嘴边的话,放在膝上的右手摩擦着左手拇指的宝石戒指,目光闪烁,低声道:“这样的话,你心里明白,除我之外,不能再对别人讲,记住了吗?”
“嗯。”遗玉点点头,沉思了片刻,侧头看着李泰淡然的面孔,道:“殿下,有件东西,前阵子就想交给您保管,没寻着机会,今早从龙泉镇来,我特意带在身上,我以为这东西,还是放在您这里比较妥当。”
李泰眉心一跳,已经大约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但见她侧过身去,背对着自己在怀中摸索后,转身递过来一样物事,乃是一只半尺长短的漆黑盒子,扁平无扣。
“八月底的时候,姚不治到了龙泉镇来,临走的时候丢下了这件东西给我,有一事我没同您讲,上个月我曾在路上被人拦截,”将她怎么反擒了那易容的来者略过后,接着道:
“我问出了些东西,那人是红庄的手下,他说红庄那边是派了人手来掳我,他地位不高并不知所为哪般,但我想着,兴许就是因为这只盒子。”
她没说出口的,是红庄为何会知道她持有这只盒子,多是因为她治疗了李泰梦魇绝毒的风声走漏。
李泰盯着那只外观古朴的盒子,看了大概有几息之长,方才伸出手将东西接过来。
“这里头的东西,你都看过了么?”
呼吸一窒,遗玉道:“嗯,有份记有毒术的白绢,我把东西都背了下来。”有的事,对某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隐瞒。
“很好。”李泰满意地点点头,看也没再看一眼那盒子,反手将它收进了大氅袖中。
第408章 味道
夜幕中,酒色的长安有一半入眠,一半却刚刚醒来。
魁星楼内,楼下大厅中歌舞欢声,楼上雅间客房里声色迷醉,后院的画廊小湖边,又有几处鸳鸯躲藏,当然,亦有人是为了觅一知音,为了声色之外的东西而来。
室内嘈嘈切切铮铮冲冲的琵琶声在一个高点之后,戛然而止,随即便是“啪啪”的掌声和赞声。
除了侍女外,屋里坐了六个人,屏风对面的席案上坐了四人,两名中年男子,和两名少年公子,屏风后面是两人,一人坐在凳上怀抱琵琶,另一人站在旁边侍候。
“今日闻楼主一曲琵琶,怕是来日琴音再不能入耳。”
“呵呵,邓大人过奖了,琵琶和琴本就是两物,各有所长,怎能相提并论。”这声音悦耳动听,就算不见人,也能猜出美貌。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屏风后的女子,便道了一声告辞,将琵琶递给侍女,起身走出屏风,刚才露出半个侧身,便要消失在帷幔后面。
“等等,”一名中年男子将她叫住,“楼主,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神交已久,早将你引为知己,却不曾见过真容,今天是在下生辰之日,可否一窥芳容,权当做一了心愿。”
“这……”身形窈窕的女子踯躅了一下,便笑着答道:“这有何不可,只要几位答应,日后在外头见了,只当做不相认,莫要揭了我这身份,让你们看看也是使得的。”
在座四人立刻应声,便见那橙衣女子回过头来,抬手解下了面纱,却是芙蓉粉面,娇娇艳艳霎是动人的一名女子。
男人们呆愣了片刻,便出声道:“楼主果如外界所传,实乃美人矣。”
一阵轻笑后,女子便转身,莲步轻移,离开了屋子。
两名中年男子还在回味她那回眸一笑,一旁的两名少年公子,却是凑在了一起低语。
“是她么?”把脸涂黑,换上了男装的遗玉,小声问道。
“哼,就是她。”封雅婷冷着脸答道,“我在江凌坊,亲眼见过她同卢智逛丝绸铺子,你若是看仔细了,便没错过她眼角那颗小痣,同我之前和你说的一样。”
“嗯,”遗玉认准了人,又对封雅婷道了谢,便起身跟了出去。
这魁星楼的主楼除了底层外,楼上便皆是“回”字型的长廊,没有什么岔口,遗玉追出几步,便见着前面的刚出门的主仆两人。
“请留步!”
楼内一间空房中,遗玉和解了面纱的魁星楼主面对而坐,手边放着一壶香茗。
“卢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卢公子那样才华横溢的男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人世,我亦心伤。可是你真的是误会了,我同卢公子虽是好友,却并无男女之情,而且,长孙家的二公子出事那晚,我恰巧不在楼中,你大哥他那天并没有同我见过。”
遗玉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道:“我是觉得,我大哥不会杀人。”
“然也,我亦是这么想的。”对面的女子认真地点点头。
遗玉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候,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质疑,悲伤道:“我大哥从没提过,他有你这么一位好友,他有许多事都瞒着我,瞒到他离开。”
女子见她一副想哭的模样,迟疑地伸过手按在她放在桌边的手上拍了拍,柔声道:“可你要知道,他瞒着你,也许是怕你担心,也许是为了你好,总归不是想害你。”
“嗯,”遗玉轻吸一口气,冲她露出一抹逞强的笑容,像是故意转移这伤感的话题般,道:“姐姐用的什么薰香,味道很好。”
“哦,这香名为沉檀,主料是南方的鸡舌香,我用了多年,一直离不了身,你若是喜欢,等下我要人拿些给你带走,就是不熏衣裳,熏熏屋子也可以啊。”
“还是不用麻烦了,姐姐应该还有事要做吧,抱歉,我耽搁了你这么久,你快去忙吧,天色已晚,我也要回去了。”
“那好,我今日就不多留你,以后每月十五过了,你若闲着,便可来找我玩,我这楼里好东西多的是,可不是那些男人晓得的,”说着两人便都起身,走到门边时候,女子问道:“你一个人回去?要不要我叫车送你?”
“不必了,有人来接我的。”遗玉将披风挂在臂弯上,扭头道:“怎么称呼姐姐。”
“我姓楚,说来不怕你笑话,因是和生,先父便予字——不留。”
魁星楼外,遗玉坐上马车,李泰放下手中的茶杯,扫了一眼她神色不明的小脸,问道:
“如何,是她吗?”
“是她,”遗玉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她。”
“这又怎么说?”
“封小姐认出来,她便是同我大哥一起逛街的女子,亦是这魁星楼的楼主,可是一一”遗玉咬了咬下唇,沉声道:
“长孙涣死的那天晚上,和我大哥在一起的,不是她。”
李泰知她这般肯定,定是有什么原因,心中生了些兴趣和好奇,“说下去。”
“味道,”遗玉侧头答道,“腊月二十九那晚,也就是长孙涣被害那晚,国公府分家的前一晚,我大哥醉酒回来,我去他房间找他,帮他收拾衣物的时候,嗅到过他身上的气味,那是只有女子才会使用的熏香,因为太甜,还带些腥气,让人记忆犹新,绝不是今天这女子身上的味道,我问过她,排除了换香的可能,她说谎与否我并不肯定,但是她同我大哥并非男女之情,在我提到我大哥时候,她还反过来劝慰我,若是有情或是有恨,怎会如此……不是她。”
李泰的眼中掠过一抹赏色,又倒了杯茶,道:“可是这么一来,线索不就断了,卢智那晚到底同谁在一起是个关键,仅凭着香味,你可以排除嫌疑,却很难找到正主。”
“是啊,”遗玉苦笑,道:“我有想过是不是那名叫扶瑶的姑娘,会见到在我大哥之后,真正杀了长孙涣的凶手,方才还向她打听了扶瑶的下落,却被告知那人被长孙家的人赎身买走。”
李泰不喜见她苦笑的样子,便话题一岔,道:“说起熏香,你也该学着习惯使用了,可有是喜欢的味道?昨日才有货商递了单子进京,今晚回去你且挑选一种,以后便用它熏衣。”
喜欢的味道?遗玉抬头,借着车内的吊灯看着他身上浅蓝色的长袍,鼻间窜入淡淡的香气,让她不由自主地低声自语道:
“我喜欢这个味道。”
“什么?”
“没,随便好了,我喜欢闻清淡一些的。”
李泰青碧色的眸光闪了闪,将手伸到她面前,道:“那这种味道呢?”
他的手指很长,透明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平滑,光滑的手背上的几条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可细看却有发现他中指第一指节处,有一层不甚明显的茧子,只这么一处,却让这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手,变得不同起来。
他的手就放在她的鼻尖旁边,相距不过两寸,那淡淡的熏香味道因为人体的温度,更加清晰可闻,她只是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便侧过头避开他的手指,老实道:
“很好闻。”
李泰眼尖地看见她侧面泛红的脸颊,平直的唇角轻扬了扬,道:“那便不必选了,待你什么时候打算光明正大地同我在一起,便用此香吧。”
闻言,遗玉尚来不及察觉心中的甜涩,便被更大的酸涩掩盖过去,这句话勾起了她刻意遗忘的一些人和事:熏香,棋艺比试时长孙夕身上的味道,同他在一起,东方明珠既定的侧妃身份。
李泰正在等她回答,却见她转过头,目光中是复杂,道:“还是不必了,若非情不得已,有些东西,我实是不同人分享。”
因她这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李泰蹙眉,正要询问,身下的马车却在奔跑中突然停了下来,他敏捷地一手扣住窗栏,探身一手环过遗玉的腰肢,才没让朝前跌去的她磕碰到。
“什么事?”将遗玉安顿坐好后,李泰一掀车帘,冷声问道。
……
幽暗的室内,在这冬夜里,连盆火炉都没点,可屋里却依然暖和,只有一盏巴掌大小的莲形烛台搁在摆满了文卷的青头小案上,案后坐着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地翻动着手中的竹简,简文相磕,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是这屋里唯一的声音。
一道人影闪进了室内,脚步细碎地走近了那莲灯,才映出一袭橙衣来,却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
“人走了,你叫我说的,我都说与她听了。”
女子一提裙子,便踩上地毯绕到案后,挨着那人坐下,“只是这小姑娘好可怜那,既傻、又可怜,死了眼下唯一的亲人,孤身一人,还想要查证,想要翻案,真傻,你说是不是?”
竹简声依旧“咔哒咔哒”地响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一声嘶哑的低音,道:
“不,她不傻。还有,不要靠着我,我不喜欢陌生人的味道。”
“生人?”女子不满地挪开了一些距离,小声嘟囔道:“好吧,就算我才认识你三天。”
第409章 林中的交易
“什么事?”将遗玉安顿坐好后,李泰一掀车帘,冷声问道,话音刚落,便见对面拦车的马匹上跃下一人,两步凑到马车边,急急禀报道:
“主子,出事了。”
来人正是本该候在魏王府的阿生,遗玉见他身形匆忙,正猜着是因何故,便听他继续道:
“别院传来消息,傍晚时候,银霄突然发狂,啄伤了自己,又破了黑铁笼,打伤了三名侍卫,往城南飞去。”
是银霄!遗玉一惊,前阵子她也向李泰提问过银霄的消息,却被告知它并无不妥,怎么现在听着什么黑铁笼子的,竟像是被关了起来?
“多久了,现在在哪?”李泰沉声问道。
“大约有小半个时辰,它因为伤到,一路飞飞停停,侍卫们一直跟着,可一旦靠近,它就会发狂地啸声,虽不伤人却自伤,沿途惊动了不少百姓,看信号,这会儿它已经是出了城,”别看银霄平日喜欢找阿生麻烦,但是它一旦出了事,若说有谁着急的,那肯定少不了阿生。
“主子,您还是去看看吧,”阿生侧目看见马车内的遗玉,念头一起,想着以防万一,便不由恳求道:
“卢小姐,银霄它除了主子,就是最听您的话,您不如也跟去瞧瞧,可好?”
“我——”遗玉正要点头,却听李泰对她道:“你先回王府。”
他说罢便示意阿生陪同遗玉回去,自己则下车牵过阿生递来的僵绳,翻身上马。
“殿下!”
李泰扭头看去,便见遗玉扒着车门跳了下来,几步跑到马下,伸长一只手臂,仰头着头对他道:
“我也去。”
李泰略一思量,便问道:“你可乘马?”
脸色微变,但遗玉还是肯定地点点头,道:“可以。”就算是一点,只要有可能帮到他,她都想去做,更何况她也很担心银霄的情况。
“那就同去。”李泰伸手扣住她的臂膀,一个巧力便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坐着,又将她披风上的冒兜扣好,拿过她两只手臂摆在自己腰侧,道了一句“抓牢”,便夹紧马腹,策马而去。
马匹一跑起来,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遗玉才知道刚才自己说的话有多勉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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