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当中那个腰挂精美红玉、两颊略微凹陷的少年斜看了她们一眼,嗤笑一声后,对身旁两人道,“看着没,这不晓得又是哪个穷鬼的穷亲戚。”那两个跟班模样的少年便把视线调往卢氏母女身上看了看,然后赔着笑应和他的话。
他们声音并未压低,卢氏和遗玉听了个清楚,一个绷紧了牙齿,一个则是静静看着他们。
那少年说完话后刚向前走了几步,余光扫到遗玉的小脸,轻“咦”一声后,便转身带着两个跟班走向她们,站定在母女俩身前两步处,伸手指着遗玉尖声对身后人说:“你们看看,这小丫头的眼神儿像不像一个人?”
那根指过来的手指,离遗玉的鼻尖也不过两寸,卢氏攥紧了牵着遗玉的那只手往后退了退躲开那根手指,废了好大劲才止住上前掌掴他的冲动,沉声道,“你放尊重些。”
“噗哧”一声,那少年听了卢氏的话顿时笑地前仰后合,边笑边指着卢氏高声说道,“听见没,让我放尊重点呢,哈哈,叫小爷对这些个下九流的尊重。。。哈哈”两个跟班凑到他身边,跟着嗤笑了起来。
遗玉撇头避开他说话时候喷过来的口水,扭头指着自己的小脸对卢氏道,“娘给擦擦,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了,臭臭的。”
腰挂红玉的少年猛然止住了笑声,伸出双手将两个尚在咧嘴嬉笑的跟班使劲推开,逼近母女俩,在卢氏尚未反映时一把扯住了遗玉的的左肩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睁着一双瞪圆了也不显大的眼睛,咬牙问道,“你说谁嘴臭?”
“你做什么!”不待遗玉答话,卢氏厉喝一声后,忙伸手一把将她又扯回了自己身边。
那少年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侧头对着刚才被他推开的两人低骂道,“蠢货,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把那臭丫头给我拉过来!”
遗玉正暗自后悔刚才自己为何要逞那口舌之快,两人已经围了上来,待要伸手去抓人,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声,夹杂着沙哑的人声道,“咳、长孙止,咳咳、你们又在欺负人了么?”
听见这声音,两人却出奇地停下了动作,有些局促地走到了那带着红玉似乎是叫长孙止的少年身后。
遗玉趁卢氏手劲略松时候探出了小脑袋,偏头便看见从门口处翩然走出的瘦高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那身雪青深衣穿在他身上更显纤瘦,一手掩在唇边轻咳着,容色清秀的脸庞泛着病态的白皙。
长孙止看见来人后,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杜若瑾,你这病秧子还没好全就又跑出来多管闲事,等下晕倒了我可不会送你回去。”
这名唤杜若瑾的少年听他如此说话却不气恼,反而放下了掩唇的手,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咳咳、若是你知道长孙大人在前院寻你不着,咳、这会儿正往后门走来,怕是还要感谢我的多管闲事呢。”
长孙止顿时慌了神,半点没有刚才恃强凌弱时候的傲气,只是转身狠狠瞪了遗玉母女一眼后,便带着两个跟班一溜小跑不见了人影。
卢氏拉着遗玉走过去,轻声谢过仍在掩唇轻咳的病弱少年,他却笑着轻摆了两下右手,一路咳着远去了。
就在遗玉侧目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思索的时候,忽闻有人在身后喊道――“娘!小玉!”待她扭头看见一灰一白两道身影从门口处先后向她们奔来,刚辨出卢俊的脸庞,就觉得腋下一股大力传来,身子猛然腾空,已是被高高举了起来。
“小玉!想二哥不!”遗玉被卢俊举在空中一阵猛晃后,除了头晕还是头晕,哪听的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又见眼前一张陡然凑近的脸庞,一巴掌贴在他的额头上将他的大脸推开,一边叫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一边暗恨自己刚才怎么没站到卢氏身后去。
“娘。”卢智还好,虽神色也有些激动,但却是老老实实地没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卢氏眼眶微微泛红,连连应了几声后,便拉着卢智的胳膊,在他身上这边摸摸那边拍拍,一会儿说他瘦了一会儿又说他长高了。
几人这边正上演着千里来相逢的戏码,打宿馆后门处又远远跑过来一个人,喘着粗气停在他们身边后,呼呼地说道:“你、你们两个,怎地、怎地跑这么快。。。。。。”
来人正是带着卢氏母女来找儿子的季德,卢智见他这副模样,略带歉意地走到他身前替他拍背顺着气,低声道,“季大哥,刚才一时情急,也没来得及对你道谢,现下向你赔个不是,多谢你带我娘和妹妹过来。”
卢氏带着遗玉上前又向他道了一回谢,已经缓过气来的季德连忙摇头道了几声“客气”,便声称自己还有事在身,告辞离开了。
等他走后,卢家四口才在这附近一间清静的茶馆,找了隔间坐下。
“啪”地一声,卢俊的手掌狠狠拍在身前的矮案上,一张俊脸气地通红,“娘,他们、他们怎地这么不是东西!”卢智也黑着一张脸,一语不发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听卢氏将他们走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间或有遗玉小声地补充,两兄弟皆是心头冒火,既心疼娘亲和妹妹糟了罪,又恨那些人的无耻。
此时距她们被害逃亡已经有两个月了,经过这段时间平静缓和的日子,卢氏和遗玉从一开始满心的仇恨和愤怒,在慢慢冷静下来后,反而看开了许多,若说不记恨那是不可能的,可若说迫不及待地想要报仇,母女俩也没这想法。
都说女人是小心眼,可映在卢氏和遗玉身上,这种特征就不那么明显了,遗玉看着两个哥哥愤怒的样子,竟意外地察觉到自己心中对那些害的她们狼狈而逃的人早没了一开始“恨不食其肉”的心态,只有在想起那些事情时才会觉得愤怒。
卢氏拉着两个儿子的手温声劝慰了一阵,待他们面上缓和后,才道:“好了,你们也别气坏了身子,我和小玉现下不都好好的么,善恶有报,那些恶人自然会有报应的时候,不需咱们多操心。。。。。。智儿,跟娘说说你们的事情罢,娘现在还糊涂着。”
卢氏因不想让两兄弟过多烦恼,适时转移了话题,卢智心知就算再恨那群人现在也没办法给她们出气,只暗自记下这一笔后,顺着卢氏的话,将他们来到长安之后发生的事情,不分巨细讲给了她们母女听。
第五十一章 偶现一角
那日卢智得了杜如晦的紫玉作为信物,却没急着上门,而是用了几天时间打听了一些事情,又过了整整七日才拿着紫玉拜访了杜府。
杜如晦也不问他为何姗姗来迟,当日便带他到国子监办理了入学手续、载入籍册,进了四门学一部,又使了些特权将他们安排在了国子监后院专为学内俊异所置的学宿馆里居住,只等着开学。
卢智讲到他们搬到学宿馆时,卢氏忍不住开口问到,“怎么你二弟也能住在那馆里,若是不方便,晚上还是让他同我们一起走罢。”
卢智笑言,“这里多的是官吏子弟,谁家出来上学没带个书童的,因此房间倒全是单独的,只委屈他顶了那书童的名额便是,娘不必担心,您和小玉现下毕竟是寄住在别人院子,再带了二弟多有不便,还是先让他跟着我在这边住,等咱们买了房子再说。”
卢氏这才放下心来,又询问了他一些衣食住行上的问题,就见卢智轻拍了一下脑子,对一旁的卢俊说道,“二弟,你且回去把我收起来的银子取来。”卢俊点头应了,不待卢氏制止,就掀起这隔间的帘子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一旁遗玉纳闷地问道,“什么银子啊?”
卢智脸上笑容更深,“我在这里上学,每月还有二两银子拿,”见到卢氏和遗玉惊讶的表情后,才又继续说道,“不只是银子,一日三餐和茶点也都是学里供应的,每个季度还会发三身衣裳下来。”说到这里,他便起身让她们看了自己身上的新衣。
遗玉早注意到卢智所穿的衣裳同先前见到那三个纨绔子弟样式相同,区别在于卢智这身是纯白色,头上戴的也是同色的白纱小冠,而这身白衣穿在卢智身上,却更显得他面容清俊,品质温润。
母女俩极默契地没将她们在门外等候时遇到的事情讲出来,又坐着吃了一会儿茶点,跑去取钱的卢俊就回来了。
卢氏接过他递到自己手中的白色小包,只觉入手颇沉,揭开细掂了那几块银子,竟有十几两,没待她将惊讶问出口,就听卢俊大咧咧地说道,“娘,大哥可省了,我们离家时候您给的银子只花了小半,加上大哥前几日领的六两银子,这里足足有十六两那。”
卢氏忙道,“你们这么省吃俭用做什么,娘那里有钱,这些还是你们留着用罢。”说罢就将那银子重新包起。
卢智闻言拍了一下卢俊的脑袋,笑斥道,“哪里省了,可有少了你吃嘴的时候,”才又转向卢氏,“娘别听他混说,我俩住在这里本就不花什么钱,我且留着二两银子呢,这些钱您收好,买些东西给香香姐,我真要多谢她。而且我见小玉的衣袖都短了,您这身也是前几年的,回去扯些好布,做几身衣裳也好过放在我这里闲置着。”
卢氏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而后斜身飞快抓住尚未来得及将手臂缩起的遗玉,果然发现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袖口处短了约莫两寸,虽洗的干净,但因每日练字而磨损的地方却刺目的发白。
卢氏抬头看着遗玉可爱的小脸,忍住心酸温声道,“这阵子忙,也没顾得上你,怎地上次给你香香姐做衣裳时候,没跟娘说你这里短了?”
遗玉正是长个子的年纪,每年衣裳虽做的不多,但在靠山村时候,每每她明显增了个头,卢氏或是给她改大一些,或是重做了新的,从没叫她穿过短了这么些的衣裳。自去年卢智赶考家里为了凑钱,却是让这遗玉穿了一整年的旧衣裳,现下细看却是短了这么些。
遗玉看她神情便知道自己惹了她心疼,心里瞬时涌上一股暖意,看了一眼正一脸“说错了话”的表情的卢智后,对卢氏道,“这还不是大哥眼尖,我自己都没注意到,想是到了龙泉镇才长了个子。”
见卢氏仍是眼眶微红,忙搂了她的胳膊,撒娇道,“娘既然心疼我,回去做件漂亮的裙子给我便是,大哥给的钱您就收下罢,我看他俩在这里住了个把月,却是吃胖了。”
卢智趁机接到,“是啊娘,学里伙食很是不错,有菜有肉的,还多是油炒。对了,听季大哥说这附近有家食馆菜品不错,价格也便宜,这会儿都晌午了,咱们去填饱了肚子再聊,可好?”
卢氏见他们兄妹三人均是做出一副“饥饿难耐”的表情后,便破涕为笑,应了下来。
就在卢家四口吃饭说笑的当,长安城的偏僻一角,一间环境清幽的私宅内,一座精致的小楼上,阿生正守在二层的一间房门外,静候着自家主子的传唤。
“进来。”低低的一声隔着房门传入他耳中后,他这才轻轻推开眼前的漆花木门,进屋后转身又将房门合上,方躬身走了进去。
摆设精致华美的卧房内,一身水色锦袍的常公子正斜靠在碧纱笼窗下的一张红木软塌上,一头漆黑的长发松散开来,几缕沾染在白皙的面孔旁,半睡半醒地微阖着迷蒙的双眼,偶尔几丝青碧色的流光从中溢出。
若是遗玉看到这位少年恩公大人此刻慵懒的模样,一定会大呼上当受骗,怀疑这人和自己见过的那个总是正襟危坐着的自闭怪人是否是同一个。
“那边还不松口么?”
“属下无能,他们不肯交待。”阿生垂着头说完这句话后,屋里便没了声音,直到门外另一声传报到来,才又听那夹杂着少年韵调的音色,低低响起。
“全杀了,”微顿之后方又道,“留个全尸,毕竟是。。。。。。”剩下的话常公子并没有说出口,反倒伸出一只莹润的手掌对着阿生轻挥了一下,阿生便转身退了下去。
另有一人继阿生之后轻手轻脚地躬身走了进来,直到那张红木软塌前三步处,才双手捧上一只银丝荷囊,等常公子取过后,才快速退了下去。
常公子伸手从这荷囊中捏出一片翠绿的叶子,仅闻了一下便低叹一声,轻轻自语,“明明是一样的东西,怎么就不管用,非要。。。。。。”
说到这里,他将那精致的银丝荷囊随手丢到地上,从宽松的袖口处摸索出一片纤若小指的娇嫩翠叶,放在鼻间嗅了,半阖的双目缓缓闭上,薄润的唇间轻溢出几节音色,
“是这个味道才对。。。。。。”
第五十二章 搬离
卢家四口吃了饭,又聊了一阵,龙泉镇离长安城很近,卢氏说定了下个月再来看他们,又交待了两兄弟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日渐西落时,才由他们陪着朝城南安化门走去。
从务本坊到城南着实有一段距离,但难得相见的一家子只恨不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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