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她知道卢氏肯定是认识那妇人的,可是当时她却直接拉着自己逃一样地离开了,显然是怕与对方相认。长安城里卢氏能认识几个人,能让卢氏情绪那般激动且目露愤恨的又能有几个人,真相对遗玉来说已经呼之欲出,就算不用亲口问,她也已经八成猜到那个妇人的身份。
还记得三年多前卢智进京赶考的前夜,她偶然偷听到卢氏与卢智在院中的谈话,两人字里行间吐露出来的那个故事,正是一家人隐瞒她多年的秘密――三兄妹的亲爹尚在人世,因为一个女人抛妻弃子。
在遗玉的记忆里,十四岁的卢智那饱含着各种负面情绪的声音,是她永远也忘不掉的,当那个总是一脸淡笑的少年用着含恨的声音提及他的亲爹为了别的女人要抛弃他娘、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要杀他的时候,遗玉就在她那从没见过面的“亲爹”,以及那个害的他们母子流落他乡的女人身上打了两个大大的红叉。
“小姐?”小满看着脸色转阴的遗玉,小心唤了她一声。
遗玉迎上小满担忧的目光,安抚道:“我没事,你今晚先回家去住吧,这里不用管了,我来收拾。”
小满本想拒绝,但看出遗玉的心情实在不好,她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便去净了手直接回她舅舅家去了。
等小满走后遗玉收拾了桌碗,又泡了一壶热茶,端着走进了卢氏的卧房。
卢氏本来靠在床上发呆,见她进来忙用手去擦脸上的泪痕,遗玉先将茶壶放到床边小几上,又去将窗下的烛台移了过来,伸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卢氏。
她坐在床边,看着小口喝茶的卢氏眼中鲜红的血丝和眼底愈发浓重的暗青色,暗叹一口气,再难保持沉默。
“娘,您这几天是怎么了。”接过空杯子放在几案上,遗玉终于开口询问道。
大概是因为刚才哭过,卢氏声音有些沙哑,“娘没事,就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心里不舒服。”
“娘能同我说说吗,大概就是因为您憋在心里,所以才难受的。”虽然下了决心要开口问,可遗玉还是选择了最委婉的方式。
卢氏面色微变,通红的眼睛闪了闪,强笑道:“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见卢氏想要逃避,遗玉心知今日若是问不出来,再任卢氏这样耽搁下去,她的身体非垮掉不可,于是只能继续追问道,“娘,真的不能同我说么?”
看到卢氏眼中的闪避,遗玉飞快地握住卢氏放在被面上冰凉的双手,强迫她同自己对视,狠了狠心开口道,“娘!您是不是想起爹了?”
这是遗玉第一次在卢氏面前提到“爹”这个字,对她的震惊可谓不小,以前遗玉小的时候从没问过,她只当是遗玉怕提及那个“死”去的爹会让她这个当娘的伤心,可是现下从遗玉口中听到这个字眼,却让她暂时顾不上心中的苦闷,重审起她以往的逃避心理,自己的女儿是那么聪明,又怎么会没从家人的态度里察觉出不对来。
遗玉不知道卢氏的心思,只当她还不想说,轻叹一声后还是决定坦言:“娘,您还记得大哥进京前那一晚么,你们两个在院子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卢氏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呆呆地看着遗玉一张一合的小嘴,哑声问道,“你、你听到什么了?”
遗玉本也不想说出口,她知道卢氏如此隐瞒她,就是害怕她知道以后会伤心,可是她根本就不会伤心,她本来就是一个“外人”,她本来就是一个连父母都不曾有过的人,重生一次让她有了娘亲和哥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我全听到了,从你们开始说爹的时候,我就在听,而且一直记到现在。您也知道我记性好,小时候不大懂的事,现在却是全懂了,娘,您这几天是不是因为爹的事情在伤心?”
卢氏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慌张地反扣住遗玉的双手,哽咽道:“玉儿,娘、娘不是有心瞒着你,只是你年纪尚小,又是吃过苦头的,娘怕你听了受不了,因此才交待了你哥哥们不许同你讲,你别怨娘!”
遗玉连忙摇头,柔声道:“您想岔了,我怎么会怨娘,若不是一连三天都您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也不会问出口,娘您同我讲讲好么,憋在心里总是不好的。”
遗玉猜的半点也没错,卢氏这几日之所以反常,全是因为心里憋着事,又没有人可以倾诉,自然食不下咽、魂不守舍,这世间最难治的便是心病,纠缠了卢氏整整十二年的往事本来已经被她强行封闭了,可是两次在长安城中见到当年之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控制住情绪。
在遗玉再三地保证自己并没埋怨她的隐瞒后,卢氏才放下一颗心来,被遗玉这么一掺合,她几日以来苦闷烦躁的心情竟然也缓和了不少。
看出卢氏神情的松动,遗玉往她身边凑了凑,将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娘,这是咱们家的事,不管是好是坏,我总有权利知道吧,那日您同哥哥的话我也只是听的稀里糊涂的,就是知道爹并没死,并且不要咱们了,至于其他的却是一直在自己瞎猜。”
卢氏顺了顺遗玉的头发,苦笑道,“娘也是傻子,早该发现你这么些年从未问过你爹的事情,是大大地不对劲,总想着怕你担心,却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娘,我一点都不伤心,就是好奇,您跟我讲讲好么?”遗玉看不到卢氏的表情,但能感觉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得知遗玉已经知道了部分当年的事情,再看她真的没有表现出伤心或者愤怒的态度,卢氏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便没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又被她再三询问当年之事,稍作犹豫便掀开了被子,让遗玉脱了外衣躺了进来。
娘俩钻在一个被窝里,遗玉轻轻靠着卢氏,听她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娓娓道来了那段尘封了十二年的往事。
第六十六章 一说往事
窗外淡淡月光洒入,伴着床前一盏烛台幽光,隐隐照亮了床上相互依偎的一对母女。
“我和你爹家中都是前朝的仕族,你外公同你爷爷是同窗好友,娘是十六岁嫁给你爹的,在怀上你大哥那年,你爷爷便投靠了李家。仅接着先皇便起兵长安,最后他们胜了,一下子就改朝换代,当今皇上被立为太子,那个时候。。。。。。”
遗玉听着卢氏逐渐开始跑题讲述唐朝初始的事情,也没打断她的回忆。她也知道在这个“变异”的唐代,当今皇上李世民并不是她原先所知唐朝里的秦王,反而是先皇李渊的长子,后又被直接立为太子。
“娘那时候尚且年轻,先后有了你两个哥哥,自觉是替他们家传宗接代了,所以便不允许你爹再纳新人进门。。。你奶奶很是厌烦我那种做派,因此对我十分不喜。”
说到这里,卢氏的眼睛黯了黯,遗玉虽看不见,却也感觉到她的停顿,婆媳关系到了哪里都有,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既然她娘都用到“十分不喜”这四个字了,想来当时肯定没少受婆婆刁难。
“你爷爷去世后,一直在朝政上保持中立的你爹,却突然开始投靠了安王建成,”卢氏眼神迷惑了一下,“娘当时也不知道你爹为何要那么做,只因你外公是死忠太子一党的,自然两家就闹翻了,娘既已嫁做人妇,肯定是站在你爹这边――”
遗玉愣了愣,插嘴道:“娘,既然他那时投靠安王,当今皇上继位后就没为难他?”没想到她爹竟然成了安王党,李世民继位后就没办了他?那日她在沁宝斋遇见的妇人分明是一副富贵模样啊。
卢氏面色古怪道,“我也是不知,安王谋反前娘就带着你哥哥们逃了。。。。。。可是你爹。。。你爹现在好的很。”
遗玉疑惑地点点头,历史上的李世民为人大度且不计前嫌,大概这里这个也是一样的。
卢氏见她不再提问,才又继续讲道:“那时你外公在狠狠训斥了你爹一顿之后,两家便不再来往了,连带我这个女儿,你外公也不再见了,每次上门不是吃了闭门羹,便是被家丁直接拿扫帚赶出来。。。。。。后来他就辞了官,带着一家人迁到南方,娘最后一次见你外公,还是在你大哥四岁那年。”
遗玉恍然大悟,难怪卢氏除了她外婆以外并不提及娘家,原来是已经断绝来往了。
“你爹那时对我一直很好,虽他也有过几次纳妾的想法,但见我不愿也就没强求。。。我一直以为就这么过下去,哪怕婆婆再给我脸色,我也是高兴的,直到――”卢氏缓和的声音突然就颤抖了起来。
“直到我怀了你四个月,才发现你爹竟然在外面养了两个女人,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是那两个女人都已怀了身孕,算起来却都是在娘怀上你的前后有的。。。。。。”卢氏有些艰难地讲完了这两句话,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遗玉靠在卢氏肩上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她,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哪怕是在三妻四妾的古代,一个女人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前一夜还搂着自己温存,下一刻却跑到别的女人那里吞香噬玉。
“娘当时既伤心又生气,你爹若是明摆了和我说他想纳妾,就算我不同意,他正大光明地纳回来,我也不会那般气愤,可是他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养了,等怀上了孩子才被别人揭到我这里来!你婆婆自然是高兴地了,立刻就将那两个女人给接到了府中。”
卢氏苦笑一声,“那时娘怀着身孕还要打理家务,你婆婆只顾着照顾那两个女人,就有人趁这机会在你大哥跟前编排那两个女人的不是,你大哥向来早慧,人前人后便摆出对她们厌恶至极的模样,这也算是埋下了祸根。”
遗玉一动不动地靠在卢氏怀里,听她一点点回忆人生中最痛苦的那段时日。
自从那两个女人进了家门,卢氏的丈夫就再没往她的房里去过,整日都在其中一名叫做丽娘的女人的院子里,卢氏几次看到他们两人在花园中散步,几次听到深夜那小院中传来自己丈夫的琴声,几次遇见下人们偷偷形容她的丈夫如何宠爱那个女人。
因失去了娘家的助力,婆婆又对她不假辞色,卢氏早就在府中有些撑不住场面,原先还有丈夫的关爱,可随着那个女人的到来,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开始对卢氏阳奉阴违起来。
卢氏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结发丈夫是如何百般宠爱另一个怀孕的女人,在身心的煎熬下,她的精神一点点差下去。
卢氏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就在那她们进门后的第三个月,先皇突然传诏安王回京建府,你爹提前通知了我在家中准备宴会迎接。。。。。。没曾想就是在这场宴会上,你大哥差点被你爹亲手杀了。”
遗玉听到这里,一骨碌从卢氏床上爬了起来,神色紧张地问道:“娘,怎么回事?”
卢氏的目光在烛火的照映下很是迷离,“那些男人们在前院喝酒,那两个女人在你爹的允许下也参加了那场宴会,娘虽不喜她们,可还是带着她们陪着客人带来的女眷们在后花园莲池旁赏月,那天是十六,月色真的很美。。。。。。”
就在卢氏一边赏月一边应酬着女眷们的时候,突然在一片欢笑声中响起了一声尖叫,卢氏回过头来就看见满园子的大红灯笼映衬下,丽娘那张娇美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惊恐,接着就听她失声喊道:“芸娘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芸娘,同丽娘一起进府的那个女人,同样是抢了卢氏丈夫的女人之一,她却从进府那天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呆在自己院子里鲜少出入。
卢氏听着丽娘的尖叫声,侧目便看见莲池边,自己的五岁大的儿子卢智尚未收回的一只手,还有他身边的水池中那个不断挣扎的人影。
满园子的女眷顿时惊慌失措,有大喊着救命的,有失声尖叫的,坐在她们中间的卢氏却仿佛身外之人一般一动也不动,直到前院的客人听见响动,安王在亲卫的护卫下快步进了后花园,身后跟着大群的客人。
卢氏怔怔地看着池里早已经停止挣扎的芸娘被人捞了上来,听着安王随身之人宣布芸娘和她腹中的胎儿皆已丧命,望见自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搂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丽娘轻声安慰,又听着丽娘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是如何看见卢智将芸娘推下水的。
直到那人一把抽出身旁安王亲卫随身所带佩剑,卢氏才如梦初醒,她高喊着“不要”,扑向了自己早就被吓得呆掉的儿子,剑锋堪堪停在她的耳侧,削去了她半边的发髻,珠钗落了满地。
“你大哥当时才那么大点的孩子,小手紧紧抓着娘的衣襟哭着说不是他,可他们都当是你大哥将芸娘推下去的,也不想想他才是个五岁的孩子,能有那么狠的心么。。。就连你爹都怒骂你大哥是孽子,喊了下人们去拉开我,娘那时肚子里怀着你?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