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钱程
这三官天书非同小可,当初张道陵手创天师道时,便以此收拢百姓的心,乃是用三通符录,分别烧送三官大帝,符到病除,最为灵验,即便是重病将死的不药之人,用这三官天书也可霍然而愈。
而这两个争执之人,家中各有一个病人,都是无药可救,即将撒手的人,因此只得来求三官天书救命,一个是父亲为幼子求,一个是哥哥为弟弟求,说到动情处,两人都是涕泪齐下,甚至彼此抱头痛哭。
“不能两个都救么?”那声声的哭喊,在金一心里也似刀割一样,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可以这样为之悲伤,为之争求的亲人了!当初,金家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没有疼爱自己几天就到了四十岁大限的母亲,不也是如此的悲泣么?
如果,在他身边,还有值得他为之牵挂的亲人的话,想必他也会象这两个人一样的悲伤,一样的不顾一切吧?
小道士眼睛里也是泪水盈盈,一边擦,一边叹气:“不成啊,一场三官天书的法事,须得集三名仙道士之力,事先更要斋戒沐浴三天,这三天当中,亦要种种法事为助……总之,眼下以我派的力量,三天后也只能救一个人而已。可是这两个人,都是眼看就要断气了,你说,谁先谁后?”
金一紧紧攥着拳头,却不知道该向哪里用力,他忽然想起了在五指山里,老孙对他说过的话:“在这里,身上有一座山;在外面,头上还是一座山!”
我是走出了五指山,可是,我的身上难道就没有别的山了吗?
“有裁决了!”小道士的提醒,将金一从沉思中唤醒,那边王子元已经朗声道:“无需争执!这三官天书,须用太牢为礼,更须十万钱祭天,你两家谁先凑齐了这些,便给谁。”
用钱?!金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钱的威力如此巨大,直可以断人生死吗?
那边的两个人,也都呆了一会,然后,父亲开始放声痛哭,拼命地在地上磕头哀求,磕的地上尽是鲜血:“王道长,王仙长,王天师!可怜我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点骨血,求你取了我这条贱命去,救救我那孩儿吧,他才两岁,两岁啊!”
王子元闭上了眼睛,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旁观的人都看不下去,长吁短叹,哭声四起。那哥哥脸上却是且悲且喜,向王子元磕了几个头,看了看旁边那位孝子,也是止不住的眼泪横流,伸手过去拉着他的胳膊,道:“兄弟,你别求了,别求了,你死了,孤儿寡母也活不成的……”
父亲忽然用力把胳膊一摔,把那哥哥摔在地上,指着他大骂道:“你就好了,你就好了!你没有孩儿吗?我打死你!”说着扑上去又撕又打,只是拳头软弱无力,打了几下又哭。
那哥哥全不还手,低声道:“兄弟,我的心,和你一样!你打我,我不还手,回头,我将最好的药给你送去,希望能延你孩儿几日命,等下一次的三官天书罢!”
“等不了了!”父亲痛哭,忽然咬牙道:“有了!我杀了你弟弟,我孩儿就得活了,我自给你抵命就是!”
他转身便走,那哥哥刚刚还是任打任骂不还手,此时却如猛虎一样从地上跳起来,一下便把父亲扑倒在地上,眼睛都红了:“你要我弟弟的命,我就先和你拼了这条命!”双手紧紧扼住父亲的咽喉,父亲奋力挣扎,也反扼住对方的喉咙。
金一早已看不下去了,立时将身一纵跳过去,抬手把两人都拎了起来,只一抖,那两个是肉体凡胎,哪里受的了他的神力?立时都昏了过去。
金一拎着这两个人,双眼瞪着王子元,怒道:“王三哥,适才令兄说什么话来?道门,不正是为了救万民于水火,才立于这世上的吗?这两个,都是抛弃了王法,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道门的百姓,你却让钱来定他们的生死,你这是道门还是钱门?”
“呛”的一声,旁边的几名道士一齐拔剑出鞘,大声斥喝起来。王子元倏地睁开双眼,目光亦是冷峻无比:“金兄弟,适才家兄对你说过,我们道士受法于何处?”
“受法于天!”金一毫不畏惧和他对视,把身边明晃晃的几把利刃视若无物。
“那么,我告诉你,这三官天书,法力受之于天,法事的仪轨也受之于天,这祭礼的数目,亦是受之于天!”王子元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若不信,三天后尽管来看我兄弟施法,那十万钱,还有太牢祭礼,都会有神明下降,收了去的!我兄弟要是取了一分一毫……”
他一手拔出腰间的宝剑,向金一面前一掷,那剑直插入地上过尺深,剑身颤动不休:“你就用我这剑,取我三兄弟的命去,我绝不还手!”
神,神明要先收钱,享用祭品,才会降下神力,救人性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苍天已死……苍天已死……”蓦地,金一的心中浮现出这四个字来。这样的老天啊,真的是该死了!老孙啊老孙,你当初大闹天庭,是不是也是出于一样的心情?如果是你,被老天这样对待的话,你一定会打上天去的吧!连佛祖,你都敢照头一棒砸下去的!
“你看,我都和你说过了,钱是有神力的,而且神通广大,连老天都要低头……”也不知那根筋搭错了,沉默已久的钱神金主忽然唠叨起来。
“你给我闭嘴!”灵台中一阵暴风,金一从没有过这样的愤怒,钱神吓得瘫在那里,再也不敢作声。
这一刻,金一心中那个信念从未有如此的坚定: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找上天庭,问问世间的不平事!老天若不好好做老天,我就捅你个窟窿!
他放下那个哥哥,把父亲抱在怀里,向王子元躬身一礼:“王三哥,我信你的话,适才无礼,多多得罪了。这个人,我带他去找圣童大人,想法子延命几日,请你准备好法事等我。”
王子元面色依旧冷峻:“我没事。你若要帮他,除了求圣童为他孩儿延命,六日之后也得准备好钱和祭品,否则的话,我还是救不得他的孩儿。”
金一咬紧了牙关不说话,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大步便走。
地上的宝剑明晃晃地,映着王子元英俊的面孔,满是阴霾。第十七章完
第十八章 问药
晚上8点继续加更一章,含泪悲切地问一句:投票没~~~
冯阿三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跟在金一的身后,满脸都是希冀。他刚才醒来之后,听见金一所说的话,真是喜出望外,圣童孙思邈的名声之大,上至君王百官,下到黎民百姓无不听说,冯阿三本也想过去求圣童治病,但是自己的孩子一来实在病重,已经被楼观派的道士定了死期,实不信孙思邈真能从阎王手里抢人;二来孙思邈一到凉州,就被接进了总管府,但凡有求医者,都要经过凉州军兵的问话,筛选过后才能安排诊期,他一个小小的穷苦百姓,也不敢奢望能排到自己的孩儿就诊。
听说金一能直接带他去找孙思邈,冯阿三开始还不敢信,直到金一拿出了总管府的腰牌,才信是真的。他的孩儿本就用一张席子裹着放在道观外面,于是冯阿三就抱着孩子随金一来到总管府。
总管府的角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金一从队伍边走过去,开头还是昂首阔步的疾走,但走着走着,脚步却慢了下来。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啊!
每隔两三步,地上就会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病人,有的是浑身大汗,双眼紧闭,有的是大叫大嚷,状若疯癫,还有的满身浮肿,黄色的脓水从不同的口子向外冒着。最触目惊心的,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有两个头,三条腿的人,肩膀上倒是长着两只手,但那两只手却不得消停,不停地彼此厮打着,向另外一边的头上重重披着耳光,打得两个头上都满是血迹。
在他们身边的,是陪着来看病的家人们。母亲用布帛细心地擦拭着儿子的汗珠,用身体为他遮挡阳光;兄弟双臂抱紧兄弟,哪怕他疯狂地厮打着自己的亲生兄弟,也不放开分毫;那浑身浮肿的病人,贤惠的妻子跪在旁边,一面用温水细细清洗着丈夫的身体,一面脸上还挂着温柔的笑,劝着:“夫君,就快到咱们了,一下就好了,圣童大人没有治不好的病呢!”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表情,金一只觉得似曾相识。他回过头去,便在自己的身后看到一张相似的脸,冯阿三望着自己手中的孩子,也是这样,带着心痛,带着希望的神情,那张普通而肮脏的脸上,仿佛散发着无尽的光芒。
可是,当金一从这些人的身边大步走过去,排队的人们眼神渐渐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又看到他身后抱着孩子的冯阿三,然后,便看见他手中的腰牌。霎那间,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仇恨和厌憎分明写在每个人的脸上,这萍水相逢、素不相识的两人,顷刻间便成了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
一道道目光,仿佛无形的绳索,一齐套在金一的身上,在战阵上一往无前的脚步,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老爷,这是……”眼见快到门口了,冯阿三的心都要跳出来,见金一忽然停下了脚步,脱口便问,问完了才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妥,嗫嚅着不敢再说。
“你看他们……”金一几乎不敢看那些投向自己的眼光,那分明比兰陵王的黑蛟气、佛祖的大日如来法咒还要厉害,一道道犹如利剑一样,把“卑鄙”“无耻”“杀人凶手”这样的咒语投在自己的身上。
“我以为能凭自己的能力,帮助一个重病将死的孩子,却没料到,我在帮助这孩子的同时,却也在害着其他的病人!我到底该怎么做?”
毕竟是年轻,没有多少阅历,金一此时心中彷徨,脚下都不知道该不该迈开步。冯阿三心里着急,却也慌的很,比起金一来,他更能体会到那些排队的病人和家属们的心情,刚才在长春观里,使得他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挥拳要打死另一个人的,不就是这样的心情吗?
正踌躇,金一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白衣书生撩着袍子,从那角门内跑出来,挥着手道:“金兄弟,你怎么来了,又不进来?快来,快来!”
李大白几步跑到金一身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冯阿三,便明了状况,他扯了扯金一,低声道:“兄弟,你也真是实诚,想带人求医的话,也不要从这里走啊。从总管府里转跨院过来,无声无息,多省事。”
不由分说,拉着金一和冯阿三就走,转过街角,从另外一个角门进了总管府,再过一个跨院便到了孙思邈坐诊的院子。
刚一进门,金一眼前一亮,只见道旁一个小小池塘里,水里伸出一根绿茎,上面有一朵大大的花儿,白色的花瓣重重叠叠,花瓣尖上染着一点嫣红,沐浴着夏日的阳光,娇艳不可方物。
清风徐来,那花儿随风轻轻点头,自是一般韵味,却有一股馨香被风带着,钻进了金一的鼻孔中。“是了,这就是我那天醒来前,在梦里所见的花!”
金一猛然醒悟:“昨日见到孔方兄的情形,和梦里一模一样,那梦多半有蹊跷。这朵花儿和我梦中的一般,又不知是什么来历?”
李大白当先走的快,冯阿三心头火烧,脚下都丝毫不停,金一这一停步,一下子就被两人落下了一截。李大白回身招手:“金兄弟快来,在那里做什么?”
金一知道他学问好,见多识广,便指着那朵花儿问道:“李先生,那花儿有什么讲究?”
“什么话?”李大白愕然反问。
金一顺着自己的手指一望,亦为之愕然,方才还开得异样娇艳婀娜的一朵鲜花,这会竟然不翼而飞了!若不是鼻端还残留着一股馨香,金一几乎要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
此时说不得,金一只得与李大白续行,进了孙思邈的诊室,恰好一个病人开了药出来,李大白立时叫把门的军士稍停再放人进来,推着金一和冯阿三就往里面走。
外面立时响起愤怒的叫声,声声刺入金一的心,他顿住脚,紧锁着眉头道:“李先生,我还是出去排队好了,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李大白嗓门居然比他还大:“我这几天都窝在这里,看的多了,每个人都一样的惨,每天都有人死在这院子里面,外面!不管你怎么做,总是有人要恨,要闹,要死的,救谁不是救,都是一样的性命!”
金一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小生长在佛境,吃喝不愁,后来又学会了道术,病痛更是和他无缘,他怎会想到,这世间竟有这样的惨事!
“他说得不错。”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孙思邈已经走到门口来,看他的样子,比昨天金一见他时又要憔悴几分。“我自幼立志济世救人,数十年来无一日不行医采药,有几次甚至把性命都赔上了,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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