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钱程





  冯阿三抱着孩子的身体,他是看不见无常的,只看见金一几人的说话动作,也能猜到几分,知道自己孩子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忍不住又要哭。只见何田田走回来,把手望那孩子的额头上一按,随即将那道宁神符又重新贴上,方才微笑道:“好了,这几日该能平安度过,你速去筹措请三官天书的祭礼吧。”
  冯阿三又悲又喜,忙着给几人磕头,金一伸手扶他起来:“你且去不妨,孩子就放在这里。祭礼方面,我也替你想想办法。”
  冯阿三千恩万谢,见东方渐渐发白,便出门去了。
  众人忙了一宿,总算是没有白忙活,无论六日后的事情如何,此刻心中都还有些安慰。心头放松下来,便想起李大白所用的言雷来,金一便问:“李先生,你说你学道不成,怎么却会用这样好的雷法?”
  李大白本不想答,转过脸来却看见史万岁对他虎视眈眈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金一这小子好糊弄,史万岁可就不同了,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倘若跟他含糊其辞,他就直接一拳打过来,打到你原形毕露为止。
  当下苦着脸道:“金兄弟,你莫笑我,我这可不是什么雷法。老实说,我在楼观派中学道五年,一术无成,就有一次学雷法的时候,所画的符中有些是这类古字,不知怎地想起了自己所读的训诂学问,对这些古字也有些讲究。于是就把符中的这些古字摘出来,用训诂造字的学问一一解开,画成新的符咒,再用雷法祭炼……胡搞瞎搞,便弄出这么个东西出来。”
  牛琪琪听见这话,心头大惊,不为别的,倘若李大白所言是实,这法术根本就不能归为雷法了。所谓的雷法,其实也和请神、咒术等道家法门一样,其实质还是经由道士元神与天上神明的契合,通过事先约好的步骤,来调动神明的力量为己用,所以道术的咒语后面常常加上一句“疾疾如律令”,这实际上是公文用语,类似于官府公文中“书到奉行”之类的话语。
  正因为如此,雷法的种类虽然繁多,但每一种的道诀和修炼方法都是固定的,道士们所能选择的,只是精修哪一门雷法而已。然而,现在李大白却能自创一门新的雷法!如果这真是雷法的话,要么是神霄玉府中又多了一部雷司,有新的法力可以让学道之人借用;再不然,就是这李大白真的发现了从未有人发现的,雷法的奥秘所在……
  “如果凡人可以自创雷法,神明还有什么用处?”一面想着,眼底又映出金一的身影,牛琪琪的心中陡然一惊:从未有过的神通,在自己的眼前就出现了两种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一个天翻地覆的新时代的来临?
  “不过,也或许是我想错了,他身在道门中,若是这雷法果真如他所言,同门尊长中岂有不识者?定会将之视若重宝。不过看此人的模样,却好似不大得志……”
  果然,牛琪琪正这么想着,李大白的肩膀已经垮了下来:“不过,我用这法术来和门中的师兄弟们试招的时候,总是没什么用处,倒是每每弄得师兄弟们笑得肚子都痛了,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做人雷,嘲笑人的时候,也往往会说‘你好雷人’之类的话……”
  “怎么会?李先生,刚刚连黑无常鬼使都被你雷倒了呀。”金一大惑不解。刚才这一仗,他们这一方看似胜的轻松,实际上很是取巧,史万岁和金虎都是完全无惧黑白无常法力的人物,他的铁棒更是一出便惊走了两鬼,可以说黑白无常遇到了他们这几人的组合,算是倒足了大霉,否则的话,堂堂的阴司鬼使,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
  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候,若没有李大白的一雷奏功,倘若黑无常顺利召唤鬼兵,冲破了史万岁的煞气封锁,局面会如何发展,殊难预料。
  “多说无用!”史万岁最是豪爽,插口道:“来来,李秀才,你用你最得意的法术,用在我的身上,好用不好用,一试便知。”
  李大白昨夜是平生第一次用自己的雷法克敌,竟收奇效,内心也是急于翻身,当下便挺身道:“既然如此,史将军,得罪了!这一招是我言雷法术中最具杀伤力者。言雷之……”
  “靐!”第二十一章完
  第二十二章 九头元圣
  这一次,天光已经大亮,李大白又是堂而皇之地出手,众人才能看的分明。只见他一手执笔,从砚台里蘸上墨汁,凭空点划如飞,那墨汁竟也不下落,就在半空中组成一个文字。写成之后,李大白念动咒语,再将毛笔在文字上一点,那字倏地射出,直奔史万岁而来。
  史万岁已经见识过了李大白的言雷,确有独到之处,又听他说这是言雷中威力最大的一招,丝毫不敢怠慢,已经运起身上的鬼力,准备硬抗下来,试试这言雷的威力。
  旁观的众人也都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个“靐”字飞到史万岁的身前,砰地炸了开来!然后……
  “李秀才,这就是你威力最大的一招?”史万岁的脸色,想必是铁青了——之所以是想必,因为他的脸上和身上,都被墨汁染的乌黑,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李大白的这一招,除了在文字炸开以后,溅了史万岁一身墨汁之外,竟没有半点效用。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李大白刚刚产生的一点信心立刻打回原形,这分明就是他平常和师兄弟们练习的时候,言雷的效果嘛!可是为什么,已经成功了一次之后,却还是这样呢?
  “我,我再来一次,试试刚才用在无常身上的那一招吧!”李大白匆匆叫了声,随即蘸了墨汁又开始写。这一次手脚更快,那个“槑”字几乎是一挥而就,然而写到还剩最后一捺的时候,李大白握笔的手停在空中,却怎么也挥不下去,满头满脸都是汗。
  “快撒手!”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李大白反应倒快,慌忙撒手扔了笔,也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字又一次在空中炸散开来,墨汁溅了李大白一身。
  “墨汁不够了……”弱弱的辩解声,加上满身的墨汁,狼狈的模样,个中的原由被众人直接无视了。史万岁抽出一块布来,擦去了自己身上的墨汁,又丢给李大白,一面摇头苦笑道:“李秀才,我今日才知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怎、怎么讲?”李大白颇为惶恐。
  “你这个人雷啊,确实很会雷人……”史万岁板着脸,扔下这一句话,然后掉头便走,走得迟一刻也怕自己会忍不住狂笑。
  何田田为之莞尔,金一和金虎捧腹大笑,牛琪琪哞哞叫,尾巴晃啊晃的,就连冯阿三,一手抱着榻上的孩子,一边也在偷偷的笑。
  李大白无地自容,已经有恼羞成怒的态势,心说我是相信你们,才把什么都告诉你们了,却招来这样的嘲笑!他正要发火,一旁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他的肩膀上,孙思邈温和的声音说道:“李秀才,不必沮丧,你昨夜一雷降伏黑无常,众人都是亲眼所见,此法绝不是简单的笑话而已。”
  “可是……”
  孙思邈不待他说完,又道:“既然是前无古人的术法,走些弯路也只寻常,你只需找出那术法成功时与平日的差异,必可对这雷法作出改进,使之最终能成为堂堂正正的第三十七部雷法。”
  “圣童大人教训的是!”李大白一想不错,既然已经成功了一次,就还会有下一次的。
  这场小风波,随着孙思邈的介入,也就告一段落。何田田上前禀报了昨夜的经过,孙思邈又看过了那孩子的状况,亦断言延命几日不在话下。
  如此一来,事情的关键又再次回到原点,如何凑起足够施行三官天书的祭礼?
  太牢,即是所谓的三牲,猪牛羊各一头。这还好办,冯阿三自家是务农的,周遭邻居都伸把手,三头畜生还能凑起来。可这十万钱就难了,种田的一年忙到头,除了缴纳税粮以外,能拿出来换钱的东西寥寥无几。况且,即便是对于在州城里的经商人家来说,十万钱也不是等闲能拿出来的。
  商量之后,众人还是决定各自想办法。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何田田要帮助孙思邈坐诊行医,金虎和牛琪琪是事不关己,他们也没钱,有的话不是早拿出来赎身了?史万岁更没钱,这是个手头没螺的人,打仗的缴获和军饷,一到手就不知散到哪里去了。他爹爹史静虽然贵为朝廷的洛州刺史,但此时正戍守东面和北齐交界的边防,远水救不得近火。
  到头来,这筹钱的事还是着落在金一头上。不过,和史万岁商量了一下,他总是有了点办法。
  “等到达奚武总管回城,我还有一笔赏赐好拿。”金一一面走,一面盘算:“还可以向她商借,这次使团出塞,带回来的礼物着实不少,她手里应该也有不少钱吧,况且独孤家是在凉州起家的……”
  抬头看时,已经到了中门外,金一便请人进去通禀。过了不大会,中门一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蹦了出来,长长的黑发闪着缎子一样的光芒:“呀,真是你!”
  “窦小姐。”对于这个可爱的小女孩,金一的印象甚好。而在她身后,独孤伽罗换了一身鹅黄的衣衫,正站在那里微笑。
  “十万钱?”独孤伽罗问明金一的来意,不由沉吟起来。
  “多了吧,少一点也行……”金一喃喃道,他现在也知道十万钱的数目不小了。哪知独孤伽罗片刻间便抬起头来,笑的越发和煦:“好,我借给你。可是,你要怎么还我?”
  “啊,借给我了?”金一倒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顿时笑开了:“你肯信我,那就好了。这钱我是定会还给你的,至于怎么还,你说,我都依你。”
  独孤伽罗侧过头来,看着金一,眼睛眯起来笑着。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金一忽然发觉,其实这样看起来,她还真的只是一个没有及笄的闺中少女。
  “嗯,钱么,明天我叫人送到长春观去,你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也不打紧。”独孤伽罗眯着眼睛,看着金一,好象是被阳光晃花了眼,声音也变得幽幽的:“不过,我还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好!”金一一口答应下来:“什么事?”随即想起自己和她初识的时候,忙加了一句:“要是想看兰陵王的真面目,我现在可没这本事。”
  伽罗扑哧笑了起来:“也不忙,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金一应了,顿时放下了一大块心事,只觉得天都蓝了一些,向两人道了别,径自去告诉冯阿三这个好消息,也要通知长春观的王子元预备法事。
  “姐姐,人都走了,还看呐?”窦雪儿玩着辫子,嘻嘻笑着。
  伽罗摸了摸她的脑袋,却没有说话,眼神中忽然透出一丝迷茫:“他和这些事,原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我这么把他牵扯进来,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五天之后,长春观道坛。
  三岁大的孩子,身上裹着麻布,只露出两只眼睛,香油已经涂遍了他的全身。他的父亲冯阿三,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幼子,放在香案上,而后一步三回头地下台去。
  香案前堆着宰杀好的三牲祭礼,还有排垛的整整齐齐的十万枚铜钱。对于这个世代种田的农民家庭,这笔钱恐怕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挣到手,然而此刻,冯阿三的目光里却只有自己那将要病死的孩子。因为在他的身上,承载着冯家所有的希望……
  四十九名道士排布整齐,一齐念动咒语,香坛上烟雾弥漫,咒语中仿佛有一种压力,让旁观的众人连一句话都不敢乱说。然后,依照仪轨,王家兄弟三人逐个步罡踏斗,盘旋运转,一个将符纸烧送流水,一个烧埋于地,最后是王伯元将符纸烧送上天,招请神仙下降。
  一纸符上天,轻烟刚刚升起,几乎是同一时间,天空中陡然现出一团乌云,渐渐越来越近,到最后直是紧紧压在道坛之上,离地只有十余丈高。
  云中一个巨大的身影若隐若现,雄浑的声音夹杂着低吼:“吾乃太乙救苦天尊座下,九头元圣是也!何人祈请天尊德音降世?”
  王家兄弟面面相觑,心中暗惊:“往日都是日值功曹转送符书,今日怎么会换了这个九头元圣?这可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坐骑啊!”太乙救苦天尊,在道门神仙中执掌天庭与地府,众生轮回之事,这三官天书,正是他的管辖范围之内,然而他却极少过问这类具体的法事。
  “上神!”王伯元挥动拂尘,稽首道:“吾等具陈供奉,为的是祈请天尊德音,为这孩儿更改禄命,三官天书俱已呈上,请上神垂哀。”
  “请上神垂哀!”冯家的人们跪倒在地,一齐哭喊起来。
  一声巨大的吼声,震得在场的众人心动神摇,许多人连站都站不稳。那巨大的身影中,陡然窜出一头黄毛狮子来,张开大口,一口把台上的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