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钱程





  大队人马中,窦雪儿大概是唯一可以不守纪律的,她骑着一匹小马在金一旁边绕来绕去,不住地伸手去摸牛琪琪,口中啧啧称道:“好细的牛毛,好滑的牛皮哦!一哥,你就让我骑一下嘛,一下就好。”这小鬼丫头嘴巴忒甜,不知啥时候已经开始管金一叫“一哥”了。
  金一是无所谓的,看她年纪小小,一头过腰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黑缎子一样,小脸偏偏雪白粉嫩,眼睛又大又水灵,可爱到了极点,一头牛让她骑一下又有何妨?无奈牛琪琪本来就不甘心被人骑,现在在阳光下枯晒了这许久,更是不爽,对窦雪儿的纠缠是理也不理。
  “一哥,你看你家牛牛,好神气哦,都不理我!”窦雪儿的母亲是当今周天王的姐姐,从小得到周天王的宠爱,自家爹爹也是开府大将军,向来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却搞不定一头牛,她从城里缠到城外,几个时辰下来也泄气了。不过小鬼嘛,花样百出免不了,刚说到这里,忽然又来了新花样:“嘻嘻,我看这样,以后如果遇到有人比你家的牛牛还神气,我就说他很牛牛~一哥,你觉得好不好?”
  金一摇头苦笑,正没理会处,前面一骑从道旁飞奔来,叫道:“独孤家臣高颍,义从壮士金一何在?”连叫几遍。
  高颍连忙应了一声,拉着金一从队伍中闪出来。金一看那一骑时,只见他穿着黑衣黑甲,头盔下面还戴着面罩,手上也是锁子甲的手套,整个人半点肌肤都不露出来,大太阳下看起来着实有些诡异,心说这人难道一点都不热的?
  高颍上前报了名,那人瓮声瓮气道:“大家就在前面三里处,招你二人前往觐见,这就随我去吧!”说罢,转身绝尘而去。
  高颍连忙领着金一紧紧跟随,前面一骑跑的飞快,他生怕金一跟不上,不住侧头去看,却见那头小母牛四蹄翻飞,上窜下跳,跑起来比神骏的战马也丝毫不差,惹得大队中的各路骑者纷纷侧目,这世上有跑的这么快的牛吗?
  如此惹眼的景象,独孤伽罗自然也看在眼里,而更令她心惊的,却是车驾中传出来的隐隐的哼声。她看了看垂下的车帘,又望了望远去的数骑,心中平添一丝忧虑:“我正在集结力量,以图铲除宇文护,吉藏公主与金一都是不可或缺的角色,这两人可莫要再生什么龃龉才好……”
  高颍见金一和他并驾齐驱,那牛跑起来还行有余力,闲庭信步一般,不由得大为惊讶,赞了几句,金一笑而不答,心说你若知道这牛的来历,不晓得要惊成什么样。
  他指了指前面飞奔的那千牛卫,问道:“高先生,这千牛卫装束好不奇特,不知有什么讲究?”
  “千牛卫,正名该叫做御前侍官,又称作玄甲天兵。”高颍一面加了一鞭,勉强跟上前面的骑兵,一面向金一道:“那是大家驾前的亲卫,人马都是精选的各郡良家子,至少要统领百兵的军主一级以上才能充任,不但精通诸般武艺,更有无尽神通,听闻其中会道法佛法,还有儒门诸艺的占了大多数。极全国之选,也才得了千人之众。每一人入选之后,即赐千头牛和肥草牧场,故而号为千牛卫。”
  “哦……”金一听了也是一阵羡慕,想来能够被选为千牛卫的人,不但是身份崇高,家底也可大大丰厚起来,一千头牛呢……他看了看自己的坐骑,又有些自豪起来,我这一头牛,可抵得上一千头了吧!
  几里路程转瞬即至,但见一个山岗上,玄甲天兵重重叠叠,围成一个方阵,阵中飘着一面黑旗,旗上绣着一头怪兽,金一看了一会,却不认识。想要问高颍时,几人已经到了阵前,只见高颍神情肃穆,两眼平视,金一也只好闭口。
  那千牛卫示意两人将坐骑留下,举起令牌,交给守阵门的军主验过,三人才得入内。
  一进了那阵门,金一陡然觉得天色都暗了下来,好似一下子从白昼变成了黑夜,周遭的气息流动都慢了许多,且有阵阵寒气沁体。放眼四周,适才那层层叠叠的众多千牛卫也全都没了踪影。
  “这是什么阵法?好生厉害!”金一心中惊叹,在闯阵救出迎亲团时,他也曾见识过高颍和长孙晟等人布下的阵法,当时已经觉得极为神异,不过这千牛卫们布下的阵势显然更加厉害,杀机暗藏处令人肌肤都直起鸡皮疙瘩。第二章完
  第三章 说钱神
  第三章
  “两位,跟紧我的脚步,千万莫要踏错,这是玄门大阵,煞是厉害。”那千牛卫放慢了脚步,叮咛身后的两人。
  他虽然语焉不详,不过高颍也是学术数的,对于玄门阵法多有涉猎,约莫也能看出这里面的门道,知道这阵法暗藏许多变化,如果走错了一步,立时就是大祸临身,便扯着金一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时,并没有看见到了什么特殊的地方,骤然间光明大放,金一反射性地遮住眼睛,过了一会才适应过来。只见面前排列着许多兵士,手中持着各色兵器,有许多都是金一闻所未闻的,更有无数旗幡。与千牛卫的肃杀神秘相比,这些兵士的装束就华丽了许多,身上金光灿然,穿绮着锦的。
  那千牛卫引着两人到了这里便不再前行,另有一名锦衣的军官出来,将两人领了进去。又走了好一会,来到一处空地,只见一张虎皮铺在地上,上面坐着一个黑衣青年,头戴冲天冠,神情恬然。
  金一看着他的时候,那青年的眼光也正扫过来,俩人的目光一触,金一心中好似被一阵狂风吹了一下,整个心神都为之一晃,登时一阵恍惚。幸好只过了一瞬,他心中的那朵莲花好似也感应到了这股劲风,摇曳间散发出阵阵清香,弥漫在金一的心田之中,方才将他心田稳住。
  金一回过神来,心中大惊,这青年究竟用的什么法术,感觉上竟和老孙的金色眼睛有三分相似!老孙那一眼,便可穿透自己的心神,透视到过往的种种经历,一个人被他那一眼扫过,所有一切都无所遁形,那是老孙最为得意的神通之一。这青年的眼神给人的威压远远不及老孙,但只凭眼神就能动摇人的心神,而且是象金一这样学道之人的心神,这是何等的神通?
  他在这边暗自警醒,殊不知那青年也是暗自吃惊:“我这破法眼是父皇嫡传,学到高深处,一眼可破尽世间万法,能知过去未来事,我虽然远远不及父皇的道行,凡间也少有人能抵挡了,这少年竟然只是一瞬的恍惚便即凝定,果然不同凡俗。”
  他这破法眼是针对金一而发,高颍虽然和金一并肩而立,却懵然不知,见金一站在那里不动,还以为他是不懂礼法,忙拉拉金一的袖子,低声道:“快快拜见,这就是当今大家!”
  这就是天王?金一心中怪异,心说你纵然是天王,我现在还不是你的臣下,怎么初次见面就用法术来对付我?
  要说他是山野之人,这倒是一点不错,此时金一心中不喜,便不肯拜,只是拱了拱手,道:“我是金一,五指山人氏,大家请了。”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有人叫了起来,喝骂金一不懂礼数,竟敢在天王大家面前自称是我,而且只是拱手为礼!高颍在旁边头也不敢抬,心中暗暗叫苦。
  那青年把手一挥,周遭的喊声立时止住,有如约好了一般。他望着金一,眼神中竟带了三分笑意:“你请了,我是宇文邕,长安人氏。”
  这一下,虽然没有惊喝声,但场中官兵亦有多人忍不住要去看宇文邕,身为天王,他竟然丝毫也不讲究礼数吗?虽然宇文邕平日对部下臣子也都较为随和,但是对于一个还没有正式投效大周的山野村夫也如此的话,天王和国家的体统何在!
  金一却是另一番感受,对方虽然先对他出手,不过现在这么礼待他,他倒不好意思再揪着前事不放了,只是一时还不知道如何转圜。宇文邕见状,笑意又多了几分,和身边坐着的一个老者对望一眼,又挥手让高颍免礼,吩咐两人坐了,才道:“我大周是太祖率众所创,虽然是受了元魏禅让而来,实则仰仗关西各路豪杰俊士的拥戴,故而得国之后,亦不敢仗势压人。我如今是出行在外,种种虚文更是能免则免,金壮士既然觉得这般礼数得当,我便也跟着回礼,该不为失礼吧?”
  被他这么一说,金一也有些赧然,嘿嘿笑道:“大家莫要笑我,我是山野之人,不懂得宫廷礼数的,适才胡乱拜一气。”高颍在旁边听了可为他捏一把汗,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些!
  宇文邕一笑而罢,又和身边那老者对望一眼,方向金一道:“我如今出行,为的是迎接突厥公主,然而此时公主在前面等着,却先招你两人觐见,可知是什么缘故么?”
  金一一怔,这才想到这个问题,高颍却好似早有准备,挺了挺腰,道:“大家,臣下妄自揣测,大家想来是对日前兰陵王策动妖戎围攻我使团易势多有不解,因而要逐一召见参与当日一役的众人。至于首先召见金壮士,当是因为金壮士能够逼退北齐兰陵王之故。”关于他自己的事,却绝口不提了,高颍生长宦门,自然知道公开揣测上意是个忌讳。
  宇文邕点头微笑,好似没有发觉高颍略过了他自己不提,径向金一道:“前日接到战报,得知此役竟有北齐兰陵王现身,我甚是惊诧,及至得悉金壮士独战高长恭,与他战成平手,又是一惊。待细问当日战情,得悉金壮士奋力一击之下,不但兰陵王失去战力,周遭千百人也都一起破了法术,这是第三惊。有这三惊,便有无穷疑窦,我是急性子的人,忍不住就想要先请金壮士来问个清楚。”
  金一这可有点为难,宇文邕说自己是个急性子,倒真没说错,他竟一见面就直接捅到了金一最不欲人知的地方,钱神力量的秘密!
  事实上,在和高长恭的一战之后,金一也知道,自己是瞒不住钱神的力量了,那是千万人的众目睽暌之下,更缔造了战平兰陵王的骄人战绩,谁会不想了解其中的奥秘?
  更何况,如今钱神的法力全无,若是单凭自己的力量,恐怕到死也没办法让他恢复旧观了。既然如此,一味的藏拙自珍也就失去了意义。
  当下便将自己体内钱神的关系说了一回,他也不傻,着重讲明这钱神乃是因为受了金家历代的香火和祈愿而产生灵觉,故而才能与金一自身结为一体。换句话说,如果钱神是寄居在别人的身上,不但无法发挥其神力,恐怕后果难测。
  宇文邕一面听,脸上神色不动,只眼神偶尔有些波动,时时与身边的那老者交换一下。等到金一说完之后,他望了望那老者,忽然笑了起来:“韦柱国,果然不出你之所料!”
  他向金一道:“金壮士,听你言下之意,这钱神金主虽然是与你关系特殊,只怕你还未必知道他的来历深浅。实不相瞒,你当日战历传到长安时,我亦大惑不解,遍访大贤之后,只有韦柱国一口道出,这是钱神的法力。我对此闻所未闻,本还不信,不想果然是真。你若要知道那位钱神金主的本来,不妨求教韦柱国。”
  “韦柱国?”金一对于当时的官职不大了了,自不知这柱国乃是大周最高级别的官阶,朝廷的六军便由六位柱国分掌,换句话说,这老者手中握着大周国六分之一的精锐战力。
  高颍自是识货的,大大吃了一惊,忙向金一道:“金兄弟快快拜见,这是本朝最高的兵法大师,韦孝宽韦柱国!”一面说,一面心中暗懔,这韦孝宽身负东方防卫的重任,近年来一直在河东与北齐的名将斛律明月相持,这次竟然脱离前线来到这西面的凉州,可见事关重大,难道说,金一的钱神法力,竟会关系到大周和北齐的死敌之战么?
  金一见高颍说的郑重,便依言行礼,那韦孝宽也点了点头,算作还礼,也无什么客套话,径道:“金壮士,你可知道,其实在你这位金主之前,中土神州也曾出过几位钱神的?而与这几位钱神相应的,便有几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惊天动地?金一心中呻吟一声,果然如他所料,金主此时已经在他灵台中雀跃不已:“看看,看看,有了本神的法力,你就能成为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你这小辈还不拿我当回事,要不是你祖上积德,你根本就高攀不上本神!”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金一之所以和钱神扯上了,还真是因为金家祖上积德……不过,金一也知道金主的脾气,别的还罢了,这自我陶醉和吹嘘是绝对高人一等,还是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为妙:“敢闻其详。”
  韦孝宽点了点头,道:“说起钱神,其事不传,只在史籍中散见一二,而得其神力者多半讳莫如深,加之他们又多半身居高位,非常人所能窥及,还是老夫多方钩沉,才得窥一二。以老夫所知,这中土第一个能考的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