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钱程
“长孙,东方异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长孙晟一身戎装,身背弓矢,那是随时准备与人交战的装束。他守在独孤伽罗身后,沉声道:“有两个多时辰了,据咱们的远探回报,走出四十里还不见端倪,响声的来源更在东方,大约是黎山方向。”
“黎山……”伽罗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那不就是宇文他们所要去的地方吗?当然,还有那个少年……“会出什么事吗?”
“长孙,卜之吉凶如何?”
长孙晟也是术数的高手,当东方异变之后,早已起了一课,垂手应道:“是坤卦初六,系辞曰:履霜,坚冰至。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来由者渐矣,由辨之不早辨也。”
“臣弑其君。其所来由者渐矣!”啪地一声。鼓楼地木栏杆碎屑纷飞。独孤伽罗竟生生掰了一块下来!“宇文护这奸贼。仗着受命太祖。跋扈专权。先后二弑主君。直把这大周天下当作是他一人地了!由辨之不早辨。不早辨啊!”
杀父之仇。痛之切骨。独孤伽罗之所以早熟。之所以塞上三年风霜之苦。都是拜宇文护所赐。如今听到宇文护弑君地卦辞。怎不激愤!
长孙晟随独孤伽罗日久。知道她平日沉稳干练。唯独宇文护是她心头剧痛。一旦触及便再难平复。日子过地越久。这份仇恨却变得越来越鲜明。尤其是到了现在。几年苦心孤诣地筹划。眼看就要得报大仇地时候。纵使是冰做地心。霜凝地神。也难以平静吧!
候了片刻。等到独孤伽罗地情绪稍稍平复了些。长孙晟方道:“由卦辞上看来。宇文护图谋弑君乱国。此事确定无疑。只是其阴谋会不会成就。一时难以推算。其中好似变数颇多。单以卦辞而论。既然大家谋之在先。辨之甚早。当会无事。”
“谋之在先?那可不一定呐!”独孤伽罗长长吁气:“宇文护自从掌权之后。就没打算再将自己地权位让出来。前两位大家都是他从小看到大地兄弟。杀起来又何尝手软过?我看呐。打从当今大家登位地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等着弑君地时候了。只是当今天王柔顺有术。又深藏不露。不来干涉他总揽六府大权地地位。才能延到今天罢了。”
孙正要再说。楼梯上蹬蹬乱响。高颍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来。急道:“东方尘头大起。有大军前来!斥候初探。不下五千之众。后面还不知有多少!”
五千之众!大周四面受敌,韦孝宽重兵在东方抵御北齐,北面是贺兰祥与宇文贵、达奚武征讨妖戎,南面则是蜀国公尉迟迥坐镇巴蜀新降之地,国中的精兵都集中在霸府的掌控下,整个长安城的戍兵加上千牛卫,也不过三千兵马而已。五千之众,足以威胁到长安的危亡——尤其,当长安的城门还无法拒绝这些兵马进入的时候,因为领兵的十有**,便是当今霸府的都督宇文护!
难道说,他已经加害于天王宇文,这是要来接管长安的朝廷了吗?
面对独孤伽罗探询的眼光,高颍摇头道:“固然有此可能,不过大家从小就与卫王彼此调换来,便是太祖和宇文护从小看着他们长大,也难分辨两人之间的区别。只
护没有识穿大家的真面目,谅来也不致对卫王痛下杀TT他的目标,始终都是大家本身。“
“至于大军前来,或许是与东方的异动有关。这一场异动不下于地震,长安遥隔上百里都清晰可辨,身在现场的霸府想必更为震动,调动大军应变也是情理之中。为今之计,还是依照大家临走时的安排,准备迎接便是。”
一盏茶之后,长安东门十里之外,五百千牛卫手持仪仗,前后鼓吹,预备迎接霸府宇文护和卫王宇文直归来。迎迓的队伍中,为首的是齐王宇文宪,现官居地官小冢宰,为宇文异母兄弟,在宇文泰诸子中排行第五,现存诸子中排行仅在宇文之下。
烟尘之中,数千铁骑滚滚而至,旗门下闪出两骑,马匹都是龙种遗留,人更是精神百倍,正是宇文护与宇文直联袂归来。
宇文宪第一眼就看见了宇文直手上的那柄短棒,金光闪闪宝气莹然,叫人想不注意到也难,可是,这真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件奇宝,与宇文氏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大权”吗?如果是的话,那宇文直这次去,得手也真是快了些,前后两天不到而已……
心里嘀咕,他仍旧是下了马,徒步上前,垂手在道左相候。齐王宪为人宽厚,平日素有人望,对宇文护更是敬重有加,持礼甚恭,是以宇文护与他也是关系密切,此时一见他来,心里顿时大定,向宇文直招呼一声,二人一同下马,上前与宇文宪以家礼相见。
望着宇文直手上的短棒,又看看宇文护的脸色,宇文宪略带迟疑道:“冢宰,斗罗突,你们适才遣来使骑,可并未提到有否寻获‘大权’,因而大家尚不便出迎,若是闹了笑话,恐怕不好下台,只得由小弟先来迎接冢宰……”
宇文护把手一伸,托着宇文直的手臂递到齐王宪的面前,一派忧心忡忡:“毗贺突,你看!斗罗突孤身入险取宝,只得了这根棒儿,还不晓得是不是当年太祖未能得手的‘大权’,却先把自己的一只手给搭上了。这样子,我怎么好说这就是‘大权’?”
宇文宪看了也是一惊,问过宇文直并无痛楚,只是手与这件棒儿合为一处,分拆不开而已。他稍稍放心,便向宇文护道:“冢宰所虑甚是,倒和大家暗合了。如此,我便命人去报于大家定夺,咱们兄弟慢慢行去,想必到了长安城外时,大家的消息也该到了。”
宇文护正要他如此,哪有不允之理?
宇文宪唤过身后一人,说了几句,那人点头上马,疾奔而去。金一正跟在宇文直身后不远处,运起神鹰变的目力,数十里内能辨纤毫,自然望见那人面目,却不是高颍是谁?
方才,宇文护先将数万大军的大半遣回霸府,只率着五六千霸府精兵前往长安,美其名曰护送卫王和宝物归朝。这一路上数千甲骑前呼后拥,将周围遮得严严实实,金一他们非但不能擅自行动,就连外面的消息都看不到,想来是霸府军中的术士给遮蔽了耳目。
到了长安近郊,纵使宇文护再如何跋扈,也不好在这里摆出行军打仗的架势来,何况他目下自有盘算,不想惊动了宇文的警觉,索性作出点姿态来,命诸军解除严备,金一这才得以窥知外间的动静。
他目光一路目送着高颍向长安城飞奔,直到他进了城门,才要收回视线,陡然觉得视野中有一样东西格外牵动,忙凝神一望,那鼓楼之上凭栏眺望的,不正是独孤伽罗?
辞别长安,若以世间的尺度来算,前后不过两天而已。然而阵中无日月,自成一番天地,金一竟觉得犹如隔世一般,再见佳人,能不惘然?
独孤伽罗眼望着高颍驰入城来,经过鼓楼之际,向上做了个一切如常进行的手势。她正觉得有些安心,忽然觉得远方好似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的注意力。
“是有人在看我?是谁?”或许是独特的警觉,也或许是身为少女的天生直觉,独孤伽罗虽然望不到对方,却依然能察觉到那眼神中所蕴含的关切和喜悦。
她咬着下唇,心里甜丝丝的,又有些心慌。为什么隔着这么远,他的眼神还是可以关注到自己身上?
长孙晟站在她身后,并未见到独孤伽罗的表情,只看到了高颍的手势,喜道:“七小姐,看独孤先生的讯号,咱们可以准备发动了。待我派人去递个消息给大家那里,好和他们通个气,彼此呼应一下。”
收回了心神,独孤伽罗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在这里招呼了就是。”言罢,在长孙不解的眼神中,独孤家最小的七小姐,素手伸出了鼓楼栏杆。
手上,是一条黄色的纱巾。第五十章完
第三卷 战长安 第五十一章 入彀
周草创之际,关中刚刚经历了长达十余年的战乱,百民生不振,百姓能穿得起粗麻衣服的人都不多。直到立足关中,连续在沙苑与河桥之役大败齐神武帝高欢之后,宇文泰方始腾出手来,趁着南梁遭遇侯景之乱,首尾难顾之时,派遣蜀国公尉迟迥收取了巴蜀膏腴之地,这才有了蚕桑之利。
从那时起,在大周的富贵中间,开始渐渐流行起巴蜀的丝绢,尤其是剑州的纱,据说是传自西汉时的巧匠秘法,薄如蝉翼,风吹得起,偏偏用力撕扯也扯不坏,当真是神奇无比,一时间成为大周上层追逐的罕物。
然而,独孤伽罗手中的这块黄色纱巾,却有着特别的含义:纱者,杀也!
望着那块风中摇曳,随时都会随风飘去的黄色纱巾,金一轻轻舒了口气,转向杨素,比了一个不起眼的手势。那是他们在出阵之前约定的,含义与独孤伽罗手中的纱巾一般无二宇文护!
杨素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忽然觉得一阵轻松。数年的筹划,中间迭经变故,事情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既然已经作出了决定,既然已经尽了一切努力,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成与不成,那就是天命了!
杀宇文护,这个念头不知道存在多少人的心里,最起码杨素所知的,宇文的两个兄长,前两任天王宇文毓和宇文觉,都是这样的人,宇文觉还将之付诸行动,只可惜所托非人,被宇文护及时察觉,反戈一击之下,不但丢了王位,还丢了性命。今日,宇文也将要走上和两个哥哥一样的路了,那路的尽头,会不会是一样的结局?
杨素看了看左右,左边是骑着神骏无比的母牛坐骑,面容平静的金一;右手边,是一身布衣却神采飞扬,衣襟上还沾着点点墨迹的李大白。杨素的心中豁然开朗起来:钱神的神力,写字作法,这都是今世从未有听闻的本领,再加上宇文新得到的“大权”的威力,何愁宇文护不灭?
况且,这里是长安城,是宇文苦心经营了十年之久的长安城!
鼓楼之上,独孤伽罗任凭那纱巾在风中飞舞,直到感觉不到远方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才慢慢收了回来语调,是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的平静:“长孙,开始吧!”
这边,宇文护左右傍着宇文宪和宇文直,策马徐徐而行,一面走,一面嘴里说着些闲话,眼睛却在四下搜寻。自从三年前他违背了与北齐的约定,联接突厥攻打北齐,结果却被北齐的三大名将,斛律明月、段孝先和高长恭联手杀得大败之后,作为霸府都督的宇文护威信一落千丈,在长安城中的影响力也大为下降,许多原本归附他的人都离心离德,以至于此次图谋夺权,只得向天师道和佛门去求取援兵。
“怪事,早先我已经派了辛道士他们前来长安城,一则探查城中的动向,二则设法瓦解城守军所布下的法阵。他们一行三十多人,到此已经整整一天,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宇文护心里狐疑不定,不过要说辛道士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全军覆没,连个消息都无法送出,那他是打死都不能信的。
四大天道士。三十二名仙道士。又可以组成一个神妙无比。传为北方天师道镇门之宝地大阵。以这样地阵容。什么人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哪怕是宇文护手上地霸府数万雄兵。也做不到!身为霸府都督。执掌大周实权十多年地宇文护。他敢说一句。长安城中绝没有这样地一股力量。
“可是。为什么就是没有消息呢?”眼见已经过了长安东门外地唐兴村。距离城门已经不足三里。道左前来迎接宇文护回京地官民络绎不绝。围观霸府精兵者摩肩接踵。可是就是不见道袍黄冠。
心中莫名地狐疑越来越盛。宇文护忽然勒住了缰绳。二宇文不解其意。也都随着停了下来。宇文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好似宇文护进不进城和他毫无关系一般。齐王宪则是生性沉静。对着宇文护持礼甚恭。也不先开口。
见他俩都不说话。宇文护只得扬鞭四下一比划。向宇文宪道:“毗贺突。我近来常听人说。我大周日渐兴旺。长安往来地商旅和常驻地官民都是越来越多。城池日益觉得狭小。扩建一事势在必行。你说。将长安地墙基扩大到这里。将这唐兴村也包进城里。如何?”
宇文宪不意他会忽然想到这一节。略想了想。方道:“长安城亟需扩建。小弟也有同感。不过冢宰既有此意。想必也经过了高人指点。却不知为何定要
唐兴村来?“
宇文护笑道:“还真叫你说对了,是一位堪舆的大师教我,说道长安城中气运最盛之处,眼下虽然是在宫门内,不过将来气脉最为深远悠长的,却是这唐兴村。倘若长安城能够将此地也纳入其中,将来我大周不但能并吞北齐和南陈,甚至扫清四面妖夷,一匡也不在话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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