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的光芒
这样,自己就落得了一切都被堂兄利用最后又被堂兄驱逐的结局。堂兄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迄今高原光学的强硬的做法遭到了转包厂商的非难,而且它的唯利是图的营业方针总是受到同行的攻击,堂兄把这种坏名声都转嫁给了弓岛。堂兄细细地作了一番估计,心想高原光学的基础巩固到这般程度已经可以了,趁这机会把名声不好的专务董事撵走,往后就拿出大厂家的风度来。
没什么,那种公司我一定要马上超过它,转瞬之间就把它搞垮!弓岛兴奋得在座位上都坐不住了。
“老爷,开着窗子吗?”司机冷瑟瑟地说道。
可不是,一侧的玻璃窗有三分之一开着,夜风已经很冷,弓岛连这都没有感觉到。
“老爷,你醉了吗?”
司机又问道,大概是他只能这样认为吧。在座位上三番五次地抬起屁股又重新坐下,不时扭动着身子,而且连冷风进来都没有察觉。那急促的呼吸司机大概也感觉到了吧。
“这可不行!”弓岛想道,“要镇静。问题是筹措一笔东山再起的资金。眼前靠自己的力量毫无办法。过去以高原光学为背景,只要点一下下巴就能把银行员叫到跟前来,可在被拔掉了羽毛的今天谁都不理睬自己了,可以指靠的只是那家一丁点儿大的中部光学。虽是小地方,但有立足点要比完全没有立足点的强,而且有信心从那儿出发发展壮大给他看看!”
下诹访的路灯渐渐临近,好像什么地方发生了火灾,消防车鸣着警笛。黑暗的天空中哪儿都看不到火苗。
进上诹访街道后弓岛才想到加须子不在冈谷的中部光学,她应该还在医院里。
加须子负伤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事实上是4天前在从这上诹访去上山田的车子中听多摩子说的。那以后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觉得时间在以他一个人为中心迅猛地流逝,仿佛加须子也住了很长时间医院。
但弓岛也产生“或许……”这一想象,加须子不过是因多摩子扔过去的剪子负的伤,说不定已经回冈谷的家了,而且他觉得加须子已经出乎意外地和多摩子言归于好了。本来两人虽说是亲戚关系,但毕竟也是姊妹。多摩子道歉,加须子原谅,眼前甚至浮现出了现在两人在那小工厂的主房里热闹地欢笑似的场面。弓岛突然产生了希望。
一到上诚访车站前就对司机说了一句下了车:
“我去打个电话,你等我一下。”
走进站前电话亭,一拨加须子家的电话号码就持续响起长信号音,怎么也无人出来接电话,兴许是深夜的缘故起床费时间吧。弓岛心想,加须子的家出乎意外地平静。
“是哪一位?”
信号音停止,传来了发睏的女人的声音。好像是女佣。
“我是弓岛,请问加须子在吗?”
禁不住心怦怦直跳。
“不在。在医院里。”女佣稍稍郑重地答道。
“还在那儿吗?”
“是的。”
“医院叫什么来着?”
女佣回答了医院的名字和地址。
“那请你叫多摩子接电话。”
“多摩子也还没有回家。”
“啊?!是从什么时候离家的?”
“不太清楚。”
真出人意料!虽然把多摩子撇在上山田,但他一直以为她那天早晨径直回冈谷去了。
“谢谢。”
虽挂断了电话,但不安像虫子似的从脚底下爬上来。
加须子方面姑且不管,问题是多摩子。如果说没有回家,那现在在哪儿呢?脑子里产生了不祥的想象。多摩子在东京学画,所以弓岛一直以为她是个相当理智的女人,可一交往才出乎意外地知道她存有一种旧的观念,而且抑或是第一个男人的缘故,对弓岛可谓专心一意,缠得弓岛都有点棘手了。
玩惯女人的弓岛实在无法对付这种女人。只是玩的时候快活,不是这种时候还是保持一段距离为好,他认为这是现代的恋爱。第一次见到多摩子时以为她就是这种女性,但这完全估计错了,正因为如此,弓岛心烦得都愁眉不展了。
可是,倘若多摩子没有回来,那么从她的性格来考虑也有点令人担心起来。虽心想决不会发生那种事的,但最近的弓岛连续不走运,所以还无法知道。
弓岛并不打算承担多摩子的责任,但麻烦的是,她的轻举妄动会影响到今后自己与加须子之间的交涉。好不容易刚要以中部光学为立足点从头另来,也难保她不成为大障碍。加须子因小姑子的事也许会责备弓岛,要想让她妥协似乎是不可设想的了。
这下可难办了。他刚要回让等候着的出租车又站住了。
已经到这儿了,虽也想过住进哪家旅馆去,但事到如今,他就想尽早探听加须子的意向,觉得不能等到明天似的,况且今晚无论住进哪家旅馆看来都不会立即入睡的。这是长期来的习惯,那坏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经常使用。
“去医院!”
弓岛对让等着的出租汽车的司机说道。
根据女佣告诉的街名往前开去,确有一所像是所告诉的医院。正门黑漆漆的关闭着,像是病房的二楼的窗户里也没有灯火。
弓岛心想至少会有巡夜的警卫,于是让出租汽车回去了。
铁门开着,用手一推就自由地动起来。顺着去正门的路往前走去。没有一个人盘问他。
从正门黑漆漆的就知道它紧闭着。这是医院,所以那里应该有巡夜的警卫的,也一定有医生和护士值夜班。他为了寻找象是这些人的值班室的窗户沿医院旁边走着。
“谁?”
突然有人从旁边招呼他。手电筒的光在扫动。刚才没有看见,从楼房缩进去的地方有个穿立领制服的男子露出了黑影。
“是警卫吗?”弓岛也舒了一口气问道。
“是的。”
“我是来看望在这里住院的叫远泽加须子的病人的……”
“看望必须是白天啊。”
“这我知道,可我因一件非常急的事得见她。”
“这种事因规章制度不好办呀,就是白天探望时间也都有限制,特别是在这样深更半夜那是不能的。”
“真糟糕。”
警卫用疑惑的眼光把手电筒的光照在弓岛的脸上,在弄清了相貌以后放了下来。
“而且远泽又单独住在病房里,所以……”
“噢,没有护理人吗?”
“护理人只是白天来,已经好了,快出院了。”
警卫是说:因为是单个女人的病房,所以特别要回避。
要是这样就没有办法了,弓岛决定找一处还没关门的旅馆先住下来。
弓岛邦雄走到了街上。从医院沿着漫长的斜坡往车站方向走下去,途中他回头眺望了一下医院黑魆魆的楼房,眼前浮现出加须子睡觉的姿势,但对现在的弓岛来说,较之对女人的兴趣来,他只能考虑如何设法说服加须子,让她与自己合作。
寒风刮到肩上。不穿外套的话晚上是不能在外面走的。刚才抑或是兴奋的缘故感觉迟钝了,但说来也怪,听到加须子独自睡在医院里后,大概是放下了心,突然感到了寒意。街上连人也没有。
来到了临近车站的一巷口,没想到在那里发现了一家卖面条的摊子。热气暖烘烘地冒到摊子的红灯上。已经有先来的客人了。
“大叔,来碗面条。”
他竖起上衣的领子,说道。
面铺的老板默默地取出大碗,从瓶子里滴了几滴黑糊糊的汁子。老板戴着老式工人帽一般的帽子,工作服外面穿着白罩衣。
弓岛肚子饿了,倘是往常的他,这种东西当然不屑一顾。饮食算是阔气的,讲究吃喝也是他的一大自豪,但现在只要是进肚子的不管什么都行,一察觉自己这副样子,总觉得快要流出泪来。
摊主揭开锅盖,煮好一团面条,随后把它倒入大碗里!那手的动作不能认为很熟练。
“好了。”
摊主把做好的面条放到弓岛面前。弓岛取卫生筷时老板抬头凝视着弓岛。
弓岛抱着大碗喝着汤的时候,摊主迎着摊子的昏暗的灯光说道:
“你不是弓岛吗?”
弓岛从刚才起总觉得被摊主直盯盯地看着脸,但他没有当回事,心想大概因为自己是个陌生的客人,所以摊主感到新奇吧。
弓岛吃了一惊,喝了一口问道:
“你是……”
一张他不认识的脸,长着邋遢胡子,所以看上去很老,但也许出乎意外地年轻。
“果然是弓岛呀。”
男子再也没有说下去。弓岛猜测不出这男子是谁。戴着工人帽。弓岛心想自己常来这上诹访,所以也许是在什么地方认识自己的人。
弓岛一个劲地吃着面条,喝着汤。吃到一半的时候老板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自己双手抱着的碗冷不防被夺了过去,热汤灼伤了他的手腕。
吃惊地看了老板一眼,只见夺过去的一碗面条被撒了一地。
弓岛不禁目瞪口呆。
“喂,弓岛,能让你这小子吃这种东西吗?!”
老板叉腿站在他面前瞪着他。是个40岁上下的汉子。
“什么?!”
弓岛莫名其妙,正要责备时摊主说道:“好像还想不通呀!喂,弓岛,我呀,是原来磨照相机镜片的职工。要是说绫部光学,想必你也还记得吧?”
“绫部光学?”
这是弓岛耳生的词儿,但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经他这么一说,过去破产的转包镜片的中小企业中倒确实好像有这名字的。
“由于你的缘故我们厂倒闭了。老板叫田中,是个好人,但惨遭你的毒手,终于倾家荡产,一家离散了。老板不知对你的毒辣手段有多恨啊!我是老早在那儿干活,当工段长的人。现在这样当卖面条的人,但对你的仇恨一辈子也不会消除的!”
“……”
“没有必要让你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家伙吃我亲手做的面条,赶快给我从这儿滚开!”
弓岛无言可对。要是过去的他,当然既无需吃这种夜里沿街叫卖的面条,又会故意扔下数倍的钱反抗这个邋里邋遢的人吧,否则他是消不了这口气的,可现在的他连这种魄力都没有了。
“有这种事吗?”他有气无力地说道,“那实在过意不去,我向田中君和你都表示歉意。作为一个新厂家,它的走法未必不给大家添麻烦。田中君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前些日子听说他在东京打日工。”
“是吗?”弓岛低下头,“说来也许会被你骂一顿,这回我也要从头另起了,要独立了,所以想到时候再叫你们干活,弥补我过去的过失。那时你会欣然接受我的要求吗?”
弓岛变得有点多愁善感。破坏他这种天真劲的是摊主的一双大手。弓岛被他勒着脖子,狠狠地揍了两三拳。
“你这小子!还是那种根性呀?”摊主颤抖着声音喊道,“谁还来上你的当呀!如今即使你发出令人肉麻的声音说一些书生气十足的话,我们受到的创伤也好不了了。过去的老板卖掉了房屋土地,和家里人分了手,在东京过着打日工的生活,我为了他不能让你就这样回去。你这小子,多少得到了教训吧?”
那男子边揍边歪扭着脸继续说道。
钻进摊子里的顾客吃惊地站了起来,但他没有调解。
弓岛整了整被弄乱了的上衣,快步离开了那儿。在他身后,摊主故意让他也听到似地对顾客的提问作着解释:
“他是高原光学的专务董事,是个狠心的家伙呀。那家伙手段恶去,有的转包同行甚至被他逼得自杀未遂,所以我真想替大家狠狠地揍死他呀!”
弓岛的前面只有熄了灯的冷冷清清的夜道。他疾步走向车站,寒风裹着他的身子。只是车站那儿点着灯,它成了现在的他的无意之中的目标,恰如昏暗的心在自然而然地追求灯光似的。
到车站一看,候车室里孤零零地有几个等候半夜里到站的列车的迎候的人。他坐到角落里的长凳上。挨揍后的脸颊麻木似地疼痛。清醒过来一看,领带被撕破了,皮鞋里的脚冷冰冰的。
在他看来,这整个诹访镇好像都在与自己为敌。以这儿为根据地重新开始他的事业似乎非常困难。但这是必须做的,虽然艰难,但也可以说正因为如此才有干头。天一亮,首先跑到加须子呆着的医院去,怎么也得向她道歉,建立自己的立脚地!
脑海里一晃儿掠过了撇在家里的妻子。那妻子决不是自己的合作人。如果加须子同意,在那儿工作将导致与妻子离婚吧。当然与堂兄是一场战争。弓岛知道,除了加须子以外没有一个人可以成为自己的朋友了。
半夜里,一趟上行列车到站。
在略带凉意的夜间空气中,下车的旅客的冰凉脚步声来到检票口,坐在长凳上等候的迎接的人站了起来。对独自呆在那儿的弓岛来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