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琅庄





  “当然是辰人了。他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情,所以才会叫人去井底寻找尸体。而且自从他知道井底没有尸体之后,就一直对这件事情相当烦恼。”
  系女顾虑到倭文子的立场,避重就轻地说。
  “可是,阿系……啊!我可以叫你阿系吗?”金田一耕助说。
  “可以的,我只是个被社长买下来的女人……呵呵呵……”
  系女的嘴又缩成一团笑了起来。
  “我想请问阿系,辰人为什么会怕尾形静马?就算一人伯爵怀疑尾形静马和加奈子有不轨行为,而将他左手砍断,可是他也已经报仇,杀死一人伯爵了,哪还会怀恨一人伯爵的遗族或是他的继承人?”
  这只是金田一耕助的个人意见,在场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金田一耕助按顺序看着这三个陷入沉默的人。
  “夫人,你对于这点有什么看法?”
  倭文子突然被指名,原本冷淡的表情立刻显得有些慌乱。
  “这……可能……是他天生神经过敏吧?”
  “金田一先生……”
  筱崎慎吾似乎想要保护他美丽的妻子似的,屈着膝前进说:“一个家庭中发生了这种血腥的事件,对于后代来讲,都可能成为长期的噩梦。”
  “说的也是。”
  金田一耕助露出似乎了解却又迷惑的神情,注视着这三个人。
  筱崎慎吾又加强语气说:“金田一先生,后天二十日就是当年横死的一人伯爵跟加奈子,亦即辰人的亲生父亲跟继母的二十周年忌日,我们来这儿就是想要商量这天的祭拜事宜,也难怪阿系会对真野信也这个怪人感到担心。”
  筱崎慎吾的语气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使得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斜眼看着丈夫的倭文子,脸上迅即罩上一层恐惧的阴影,让金田一耕助留下深刻的印象。
  就在这种极度沉静的气氛中,不知从何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这阵惨叫声越来越近,在座的所有人不禁面露惊慌,面面相觑。不久,惨叫声伴随着啪答啪答的脚步声走近“入侧”。
 
  


第四章 噩梦重现




  一


  关于金田一耕助来到名琅庄的第一天,就发生的古馆辰人被杀事件,有很多怪异的地方令人不解,警方直到现在也不了解事件的真相。只有金田一耕助跟其他极少数人才知道其中内情。现在就介绍一下发生的事实,并按照顺序写下来。
  在名琅庄建筑物的内墙外面,在靠近外墙入口的不远处,有座很大的石棉瓦屋顶的仓库。这座仓库四周长着茂密的枞树,如果不是很靠近的话,很难发现这里有座仓库。
  以前这座仓库是用来储藏蜜柑的,但蜜柑山在战后被政府征取财产税,由于辰人缴不出钱,因此蜜柑山便不再属于名琅庄所有了。但是,这座仓库由于地点的关系,还留在名琅庄内。
  如今仓库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储藏品了,只堆积了一些以前留下来的用具,例如装蜜柑的旧箱子、装箱的绳子、大型台秤……等等。除此以外,仓库高处装有粗大的铁架,有横的也有直的,其中一支铁架上挂着一组大滑轮,仿佛在向人诉说着过去蜜柑山收获时的盛况。
  在这座仓库的正中央,很不相称地放着一样东西,就是刚才送来这里的那辆黑色无盖的豪华马车。
  马车放在面对仓库入口处略偏左侧的地方,与入口平行。车辕套中的马匹被带出去了,因此原本系在马上的颈圈被架高,正对着驾驶座下面的车辕,在车辕边的地上躺着一只断成两半的大型烟斗。
  金田一耕助之前乘坐的位置上,此刻端坐着一名男子,那就是古馆辰人。
  他的脸朝向右边,从仓库入口处往里边看,只能看到他的右侧脸孔。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在畏惧着什么东西,面容扭曲得极为可怕,眼珠子往外凸出,直直凝视着前方,宛如要看清某样东西似的。
  在贵族阶层中,古馆辰人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子,也是出了名的爱打扮的人。对这么一个爱漂亮的男子来讲,横尸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上,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古馆辰人今年多少岁了?昭和五年,他的父亲一人伯爵跟继母加奈子在名琅庄房子里惨死的时候,加奈子是二十八岁。古馆辰人比加奈子小七岁,那么当时他是二十一岁,然后经过二十年,今年他应该已经四十一岁了。他的年纪正好是前人所说的前厄【注】。
  虽然他的脸扭曲得很可怕,不过在他端正、美丽的容貌中,可以看出生前惯有的自大模样。
  古馆辰人的身材不算高大,身材约一米六七,适中的体格充分表现出贵公子的翩翩丰采。然而,不管他过去是多么具有贵族气质,现在也只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

  【注】前厄:指厄运年的前一年,例如日本男性的二十四、四十一岁,女性的十八、三十二岁。

  这具可怕的尸体,正以冻结的表情注视着以下这十位男女。
  名琅庄的新主人筱崎慎吾以及妻子倭文子、筱崎慎吾前妻的女儿阳子,还有原古馆种人伯爵的侍妾系女,被筱崎慎吾邀请来的天坊邦武、柳町善卫,以及后来才认识的秘书奥村弘、金田一耕助共八人。
  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之前用马车载金田一耕助来名琅庄的混血儿速水让治,女的是靠在让治身边害怕得发抖的女服务生。
  她不是刚才带金田一耕助去房间的阿杉,而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的眼睛有点凸凸的,但这样反而更让人觉得她眉清目秀,有股脱俗的清新气质,看她拘束的举止,以及不太合身的和服,应该是还在训练中的女服务生。
  金田一耕助对这九个人脸上的不同表情很感兴趣。
  “啊! 倭文子!”    
  筱崎慎吾突然发出一声惊叫。金田一耕助猛一回头,看到他以强劲有力的手臂抱着倭文子摇摇晃晃的身体。
  倭文子倒在丈夫怀里,急促地喘着气,她的脸色犹如白蜡一般。
  “带我到那边去……”
  “好,不过请你稍等一下。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不能不管。你看那个……不,你还是别看的好。”
  在筱崎慎吾有力的臂膀环抱下,倭文子把头靠在丈夫的胸膛上,她的身体明显抖得很厉害。这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金田一耕助心中老觉得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金田一先生,怎么办?难道尸体就这样放着吗?还是要把他放下来?”
  “不要动他!保持原状放着比较好,然后赶快去报警!还有……去叫医生来。”
  “我知道了。奥村,拜托你了。”
  “好的。”
  每当遇到紧急事件,筱崎慎吾跟他的秘书奥村弘的办事能力马上就利落起来。
  奥村弘正慌忙要走出去时,筱崎阳子从后面追过来说:“奥村先生,我也要一起去。”
  倭文子也在筱崎慎吾的怀里说:
  “我可不可以跟奥村一起去?我不要留在这里。”
  “奥村,请你带着夫人一起过去。”
  “好的。夫人,请。”
  “妈妈,一起走吧!”
  “好。”
  筱崎阳子跟倭文子这位美丽的继母,应该差十五六岁,可是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只差五六岁。
  倭文子的轮廓鲜明,身材苗条,带着京都女子特有的细致美。相反的,筱崎阳子长得很像她父亲,有着一副魁梧的体格,虽然美貌无法与倭文子相比,可是她阳光般的朝气和充满自然的魅力,跟倭文子粉雕玉琢的人工美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阳子,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好。”
  奥村弘跟筱崎慎吾从左右两边扶着倭文子走出仓库后,让治跟他身旁的那名少女随后也跟了出去。
  筱崎慎吾对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我在这里为你介绍一下一。这位是天坊邦武,也是古馆先生的舅舅;那位是柳町善卫,是古馆先生继母加奈子的亲弟弟。天坊先生,柳町先生……”
  天坊邦武和柳町善卫同时应道:“是。”
  “这位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先生。”
  “名侦探?”
  天坊邦武皱着眉头,以怀疑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
  “天坊先生,你不知道吗?金田一先生是个很厉害的私家侦探,侦破了很多案子。”
  天坊邦武又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筱崎先生,你事先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情吗?”
  天坊邦武年约六十岁左右,仅仅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却挺着一个肥胖的身躯。他顶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鸡蛋型秃头,鼻子下面蓄着两撇粗而滑稽的八字胡。过去子爵的尊贵身份,使得他的话中充满自大的口气。
  “怎么可能呐!我请金田一先生来这里,完全是为了昨天晚上我跟大家提过的那位真野信也,我想请金田一先生来调查看看这个人到底哪里去了,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筱崎慎吾略垂下头,像是在对死者表示哀悼。
  天坊邦武慌忙摸着八字胡说:“辰人以前过着为所欲为的奢华生活,也许是他报应的时刻到了,啊哈哈!在死人面前讲这些话,好像不太尊敬。”
  天坊邦武的口气很不友善,却流露出讨好筱崎慎吾的浓浓意味,令人感叹落魄的贵族为了生活,竟是如此的卑躬屈膝。
  “筱崎先生。”
  过了一段时间后,加奈子的弟弟柳町善卫出声了。他的语气跟天坊邦武不同,显得十分平静。
  “你跟金田一先生提过真野信也的事情了吗?”
  “是的,我都说了。”
  “金田一先生。”
  柳町善卫这次转向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回过头,看到柳町善卫联帽镜框后面的脸孔上,隐含着某种善意的微笑。柳町善卫是个有名的长笛演奏家,但由他的穿着打扮来看,令人完全想象不到。
  他穿一件扁领的宽松衬衫,搭配打褶宽灯心绒裤子,头上戴顶鸭舌帽,头发零乱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金田一耕助,而他的年纪看起来和金田一耕助相当。
  “金田一先生,就你的看法,这是否是真野信也那个独臂男子干的?”
  “这……”
  金田一耕助感到有些困扰,有些无奈地回答:“我还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概念,而且也不知道真野信也这个人是否是实际存在的人物……”
  金田一耕助的话题还没说完,系女便发出抗议的声音。
  “啊!金田一先生。”
  金田一耕助的身材并不高大,甚至还比普通男子略微矮小,可是年届八十、驼着背的系女站起来说话时,可比他矮多了。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玉子在说谎吗?”
  “不是,阿系,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就算真有真野信也这个人来到这里,在我们还不确定这个人是谁之前,也不能随便断言是他杀了古馆先生。对了,我想到你说过那个男人戴着黑色眼镜,还罩上一个很大的口罩,把整张脸都遮挡起来。”
  “是的,不过为了避免把意思传达错误,还是直接找玉子来问吧!”
  系女四处张望了一下说:“刚才跟让治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女孩就是玉子。”
  “是吗?那等一下再去问她。”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注意系女脸上的表情。
  “筱崎先生,即使那个男人……自称是真野信也的男人真是尾形静马本人,他也没理由杀掉古馆先生。”
  “不,金田一先生,如果静马还活着的话,他可能会比任何人还恨辰……甚至把他大卸八块都不足以泄恨。”
  系女的声音冷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阿系,这、这话怎么说?”
  筱崎慎吾不解地瞪视着系女,系女的眼中毫不隐瞒地射出怨恨的目光。
  “社长,金田一先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金田一先生也问这个问题,就是辰人为什么会这么怕静马。可是……”
  系女用她颤抖的手指,面露憎恶地指着马车上的古馆辰人说:
  “在辰人还活着时,我还不敢说,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想在场的天坊先生和柳町先生也都知道这些事情,辰人曾经调戏过加奈子,虽然加奈子是他的继母,可是他居然想强奸加奈子。”
  “但是他失败了,因而怀恨在心,开始对加奈子恶言相向,并且在一人伯爵的耳边说些毫无根据的谎言来中伤加奈子。他说加奈子跟静马之间关系暖昧……要不是因为这个家伙的卑鄙行径,一人伯爵也不会被嫉妒弄昏头而乱来了。”
  “天坊先生!”
  筱崎慎吾的声音中充满了无法压抑的愤怒。
  “刚才阿系说的话全是真的吗?”
  天坊邦武抚弄着他的八字胡说:“这……刚才阿系说辰人调戏加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