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





       我复活了。 
       我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蒙眼的纱巾已被取掉,但是却仍旧可以看见周围的一切。 
       最先看到的,是一团柔亮的白光,悬停在我的头部上方,一点也不刺眼,看起来很舒服。 
       然后,我看出,那一团白光,原来是一个人的手臂,那人的手指,直指向我的嘴唇,指尖上,正滴下鲜红的血滴,一滴滴落入我的嘴中,那种无名的异香,便是来自这血液。 
       我蓦然坐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手臂的主人。 
       他的脸,藏在面具的后面,看不出真面目。那面具非常精致漂亮,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质地细腻柔滑,白里透红,宛若婴孩的肌肤。面具上画了几朵桃花,水红色的花瓣在白色的面具上,越发显得娇艳欲滴。原本应该给眼睛留孔的地方,也是两朵开得灿烂无匹的桃花。 
       我不由暗暗赞叹一声——真是巧夺天工、匠心独运! 
       戴面具的人,一头金光灿烂的长发垂至腰际,全身着一袭简单的长袍,那袍子不知是用什么做成,显得异常柔软,散发出珍珠般柔和的白光。他悬在我面前的手臂,由于高高举起,袍袖从手腕处滑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我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容貌,但是却已经可以感觉到他有多么漂亮,不由看得有些发呆。直到他轻轻一笑,面具随着他的笑容而波动,那些桃花都恍若迎风招展,分外动人,我才想到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袖袖!”几个声音同时叫我,我这才发觉,原来逢觉和朱鬼都在这里,他们一左一右搀着我的胳膊,满面欢笑,鼻子都笑得皱成了一堆。 
       那面具人正慢慢收回手指,指尖上原本正不断滴下的血液,被他轻轻一抹,便消失不见了。 
       我心中有许多问题,正要问出来,忽然又发现了一个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个人,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白色的柔软身体,站在面具人身后,微笑着看着我,赫然是我在心里念了不知多少遍的突突。 
       看见突突,我再顾不得其他,一跃而起,大叫他的名字。他微笑着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叫我,我就已经将他一把抱住,将他柔软的身体揉得皱巴巴的,并且在他的肩膀上擦了很多眼泪。 
       “袖袖,不要哭了,”突突好脾气地道,“你刚刚醒来,还没有恢复呢。” 
       但是我怎么能不哭呢?我一直在想,他或许没有死,可是他真正出现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我心里早就以为他死了,所以这种失而复得的快乐竟然有点无法承受,让我有点头晕。 
       “你先坐下。”突突见我似乎有点站不稳,赶紧扶着我坐到地上,“刚才是不是很痛?” 
       我摇摇头。 
       我看看突突,看看面具人,再看看逢觉,心中有无数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逢觉凑到我面前,仔细看了看我,摸摸我的额头,“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身体还是很凉,”他一向淘气的眼睛里竟然也有了忧虑,转过头去问面具人,“会不会是喝的血不够?” 
       面具人微微一笑——我看不到他的笑容,但是他微笑的感觉从全身散发出来——他走过来,将袖子捋起道:“是不是还要喝点?”他声音非常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我疑惑地看看他,又自嘲地摇摇头——我当然没见过他,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有这样灿烂的金发。 
       “不用了。”虽然知道是他的血救了我的命,但是听到要我喝血,心里总有点不舒服的感觉,“还是快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吧?”我望着逢觉。 
       逢觉这次总算没有象以前一样说“偏偏不告诉你”,他摇晃着脑袋,神采飞扬,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当我们站在公路中央、朱鬼朝我们跑过来之际,朱鬼和逢觉都看见我突然横空飞了出去,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们都吓了一跳,立即跑到我身边,却看见我满身都是血,脸色惨白,将他们吓得半死。逢觉立即将我抱起来,可是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死了。他当时非常难过,一边摇晃着我,一边大哭起来,朱鬼什么也不懂,在一旁跃跃欲试地想要来喝我的血,被逢觉一个巴掌打飞了。朱鬼这才知道我原来是死了,便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你一定不知道她的叫声有多么可怕。”逢觉告诉我,同时横了朱鬼一眼,指着路边几栋房屋叫我看。 
       那些房屋都是钢筋水泥建造,应该是十分坚固的,此时却都布满了一道道粗大的裂痕,窗玻璃全都震得粉碎,四周落满了蚊虫与飞鸟的尸体——这都是拜朱鬼叫声所赐。 
       朱鬼这样一叫,惊天地泣鬼神,路人纷纷捂着耳朵夺路逃命,逢觉也忍受不了,正要去捂住她的嘴,朱鬼却蓦然止住了尖叫,满脸惊讶地指着空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逢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也呆住了。 
       当时正是晴空万里,阳光耀眼。只见几缕金色阳光在空中忽然交织组合,宛若流金,形成一副变幻的金色图案。那图案几经变换,终于形成人形,一路轻飘飘地从空中落到他们人边,便是这位面具人。逢觉初见面具人时,也和我一样地看呆了,觉得十分漂亮,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物。而朱鬼则完全不同,她嗅到了那种幽甜的清香,是她平生仅见,再也遏止不住冲动,蓦然冲上去便想吸那人的血。 
       但是那人突然转过他的桃花面,对着朱鬼笑了笑。朱鬼看了他的笑容,原本被血的香味疯狂诱惑的头脑,突然清醒了,立即止住自己的身体,如逢觉一般,呆呆地看着他。 
       “袖袖在这里啊。”面具人慢慢走到我身边,逢觉和朱鬼也跟过来,不知他要干什么。 
       “袖袖在这里,”逢觉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不过已经死啦。”他见那人能够叫出我的名字,当然就是我的朋友,以为他也会一样悲伤。但是那人却又是一笑。他的笑容,倾国倾城、令人如沐春风(逢觉的原话),几乎令逢觉忘记了悲伤(他说到这里有些羞愧地望望我,我却不以为意,那人的魅力我亲眼见识,自然知道是何等超凡)。 
       “袖袖死啦!”朱鬼也跟着逢觉叫。 
       那人不说话,抬起手腕,轻轻咬破指尖,让血一滴滴流出,凑到我的唇边。逢觉不知他要干什么,却模模糊糊感觉他做的事情一定是有道理的。朱鬼却在一旁,被那血的香味刺激得几乎要发疯,又是一阵尖叫,旁边的房屋和人群不堪其扰,直到那人允诺一定会给她吸一点血,她才停止叫唤。 
       就在那人给我吸血的时候,远远地行来一辆公共汽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正是突突。突突跑到我身边,看见我满身的鲜血,也是吓呆了。 
       “袖袖怎么啦?”他立即问逢觉。逢觉被他吓了一跳,盯着他看了一阵,才明白这个布娃娃原来就是我经常跟他提起的突突。他正要告诉突突发生了什么事,面具人已经说道:“她很快就会醒了。” 
       我吸了这血,果然慢慢地就醒过来了。 
       “后来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啦。”逢觉道,“怎么样,现在觉得怎么样?”他连声问道,我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好。 
       逢觉的叙述很详细,但是我仍旧有很多问题:这个面具人是什么人?突突是怎么找到我的?他是如何逃过那场固体波浪的?面具人的血为什么能够让我起死回生?…… 
       “谢谢你。”无论问题如何的多,对救我一命的人,我仍旧是非常感激。 
       面具人正要开口说话,朱鬼在一边不耐烦地叫了起来:“袖袖已经没事了,可以给我喝血了吧?”她渴望地望着面具人。她的话引来逢觉的怒视,突突却是呵呵一笑。 
       面具人也是一笑:“你先等等,我和袖袖说两句话。” 
       我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袖袖,”他在我身边坐下,雪白的长袍拖在地上,“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受伤?” 
       我摇摇头,这件事情,一直让我觉得很不可理解。逢觉和朱鬼也是满面茫然,显然也不知道为什么。 
       面具人笑了笑:“你是不是看见朱鬼就要被车撞上?” 
       我点点头。 
       “但是你却没有过去救她?” 
       “是的。”我十分惊讶——他究竟是谁?为什么好象什么都知道? 
       “袖袖,我现在告诉你,”他说,“在这个世界里,你不能见死不救,否则死去的就是你。” 
       “但是我并不是见死不救…………”我正要解释,被他阻止了:“我知道,所以你才能复活,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个什么世界、为什么会有如此奇妙的法则?一连串问题已经到了嘴边,他却挥挥手:“我不能告诉你更多了,你自己慢慢去发现吧。其实这个世界是很有趣,不要总想着离开,即使要离开,”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也要先找到苏里蔓。” 
       我心中一震——苏里蔓?不错,是苏里蔓叫我来的,可是他是谁?怎样找到他? 
       但是面具人已经起身,不准备再回答我的问题。他走到朱鬼身边,挽起衣袖,用指甲划破手腕,只见一串血珠在空中飞过,如珠如玉,夺目生辉,尽数落入朱鬼嘴中。朱鬼舌头在唇上飞快地一转,半滴血也不放过,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看得逢觉几乎想打她。面具人见了,却是哈哈一笑,朝我们挥了挥手,突然消失在空中,只有一缕奇异的幽香,余留在阳光下的空气中。 
       “这人是谁啊?”逢觉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喃喃道。 
       我看看突突,他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我望着天空,望着太阳,忽然想,那人,或许就是天使吧? 
       回味良久,我们才从那人的芳香中清醒过来。 
       我望着突突,他依旧是雪白雪白,一点也没有弄脏。 
       “啊?”我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全都逢好了,乌黑莹亮的两粒大扣子,充满笑意地看着我。见我吃惊地望着他的眼睛,他憨憨地一笑:“它们自己长出来啦!” 
       “可是它们是扣子啊,”我吃惊地道,“怎么能够自己长出来?” 
       突突微笑着还没有回答,逢觉已经在一旁哈哈哈笑道:“你果然还是象个外面来的人!” 
       哦? 
       我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也不觉失笑——这个地方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怎么忘记了? 
       我很想知道突突是如何脱险、又如何找到我们的,但是无论我如何追问,他只是笑,不肯告诉我。逢觉也在一边鬼头鬼脑地笑,非常得意的样子。但是我问得久了,他却终于不高兴起来:“为什么你对他的事情这么关心?我也是死而复生,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复活的?” 
       我心里暗暗一笑——这小鬼终于忍耐不住了。 
       “我问了你,你也不会说,所以干脆不问。”我故意装得淡淡地道。 
       逢觉斜着眼睛看着我,嘿嘿笑了两声:“好,我告诉你罢。你不记得我是没有未来的?没有未来的人,不会长大,也不会死亡。”他停顿一下,忽然有些悲伤地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没有未来的人,生命没有终点。” 
       原来这个淘气狡猾的小家伙,心里也有着很重的悲伤。 
       我拍拍他的头,安慰他:“我们不是正要找你的未来吗?你的地图呢?” 
       一听这话,他立刻抬起头来,沮丧之色一扫而光,变得神采飞扬:“袖袖,我以为你要去找那个什么苏里蔓呢。” 
       “怎么会?”我笑道,“我当然要先帮你找到未来。” 
       逢觉欢呼雀跃,拉着我的胳膊立即要走。 
       刚刚死而复生,我觉得有些疲倦,很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可是看逢觉这么高兴,不忍心拂逆他的意思,便点点头。 
       我跟逢觉说话的时候,突突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时他拉了拉逢觉的衣裳道:“袖袖很累了。” 
       逢觉愕然回首看了看我,恍然大悟,立即道:“我们还是先歇歇吧。”他转动眼珠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要买栋房子来住。” 
       我吓了一跳:买栋房子?这里房子很便宜吗? 
       “还是不要买了,”我嘿嘿一笑,对突突道,“你不是会画吗?画一栋房子出来好了。” 
       突突点点头,掏出粉笔便在地上画了起来。朱鬼和逢觉围在他身边,羡慕地看着他。逢觉好象心里痒痒,恨不得将他那支笔夺过来自己画。 
       突突画技实在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