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
突突画技实在不怎么样,画了半天,勉强画出一个长方形,长方形上面加了一个大的三角,表示屋顶。画到这里,他抬头极不好意思地看看我们,大概也自知技术太差,一张脸都羞红了。我倒是没有说什么,逢觉本来是要说的,见他羞红了脸,也没有做声了。只有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朱鬼,无遮无拦地道:“你怎么画得这么糟糕啊!哪有这样的房子?”
突突的脸越发红了,白布的脑袋看上去简直就象是红布做的。他不说什么,低下头,将原来的房子擦去,用心地重画起来。
第四章
重新画的房子,依旧是惨不忍睹。
突突沮丧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画房子。”
“没关系,”我安慰他,“我们就在路边坐一坐好了。”
“唉,”逢觉叹了口气,横扫我一眼,“还是去买一栋房子吧!”言毕已经拉着朱鬼朝前走。我见他口气如此之大,买房子和买杯子一般轻松,索性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倒要瞧瞧他到底如何买栋房子来。
逢觉带着我们走进路边一家店,那店的招牌赫然几个大字:南宫屋店。
店内四面墙都是大木架,架子上一格一格的放的全是房屋模型,全部只有拳头般大小。我随手拿起一个模型来看,却见那小小的屋子,全是木头作成,做工非常精细,用小指头顶开半寸大小的屋门,往屋内看去,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场所,内有沙发、茶几等物,俨然是个客厅。我觉得有趣,将这个放下,又拿起另一个来看。
“袖袖,你觉得这栋怎么样?”逢觉手里托着一个模型给我看。那小屋子十分别致,小小的模型,居然也是混凝土结构,屋顶翘角飞檐,模仿中国古代建筑。逢觉从架上拿起一根细小如牙签的小棍,轻轻顶开门,从门望去,是个会客大厅,内容布置古香古色,四壁上有几道小门,逢觉将其中一个小门推开,竟然是个卧室,中间一架铜床,铺着绿色底白花的褥子,靠窗处插着一瓶花,颇觉温馨。他数了数,共有四间卧室,附带一个小小花园,花园中甚至有一架秋千。
我正赞叹这模型制作得如此逼真精细,逢觉已经拉了突突和朱鬼两人来看,他们都很喜欢,大家一商量,便决定买这栋屋。我冷眼旁观,看逢觉如何买这样一栋房屋。
逢觉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放到木架上,便拿了这小屋准备出门。
“等等,”我拉住他,“你还没给钱啊,这里没有老板吗?”我四处望望,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客人,不见老板踪影。
逢觉顽皮一笑,不做声。突突也笑了起来:“袖袖啊,这里没有老板。”
我觉得奇怪:“没有老板,难道随便拿?”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便宜事?那我倒不在乎多拿几个。
“当然不是随便拿,”逢觉指着那张纸道,“要用自己重要的东西来交换。”
“哦?”我拿起那张纸,才发现那原来是逢觉寻找未来的地图。再看看其他客人,果然都是拿走屋子,在木架上放上各种不同的东西,竟然没有一个人白拿。
“你用地图来交换?如何去找你的未来?”我问逢觉又是一笑:“明天再将屋子还回来就行了。”
我听得新鲜,又觉得奇怪,如此毫无约束的交易,难道没有人白拿?
突突看出我的心思,呵呵笑道:“白拿的人,根本出不了这个门。”他见我还想问,连忙摇手道:“袖袖,我们先进屋休息,慢慢地回答你的问题吧。”
我点点头,跟着他们出了门。
我原以为,他们一定是拿着这个模型到某处找一栋同样的房子,然后另外付钱。不料才出门,逢觉便将屋子放到路边的地上,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进去吧,袖袖!”
我看看他,又看看那拳头大小的屋子,不能置信:“进哪里去?”难道他是要我进到这小屋子里住?这么小,给苍蝇住还差不多啊。
突突指着那小屋子,和逢觉对视一眼,两人都得意地一笑:“进这间屋子啊!”
我几乎要跳起来,再一看,却发现脚下有许多这样的小屋子。我蹲下身,对着其中一扇别墅的窗口望进去,却看见里面竟然有几个小人儿在活动。
天哪!我差点叫出声来。那几个小人大约只有一厘米高,却手脚四肢具全,正在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个小人发现我在偷看,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走过来将窗啪的关上。我有点尴尬,直起身来,望着逢觉他们说不出话来。逢觉和突突什么也不说,只是吃吃的笑。朱鬼却迫不及待,嚷着要荡秋千,便要往小屋子里钻。
那屋子只有拳头大小,连她一只脚都塞不进,我倒要看看她如何钻进去。
除非她将自己缩小。
朱鬼昂首挺胸,大踏步直朝那小屋走去,当她的脚触到屋门时,整个人忽然消失不见了,再一看,屋里已经多了个小小的她,在那里招手呼唤我们。
她果然变小了。
第一次看见人从大变小,理应十分惊奇,但是因为这种情况在书上见得多了,我反而觉得平常得很,甚至有点失望。
逢觉本以为我会大吃一惊,见我不动声色,他倒是有点惊讶了,连连看了我好几眼。
“袖袖,你进去吧。”突突说。
既然这间屋子真能进去,我也就不再迟疑,对突突点点头,学着朱鬼的样子,昂首挺胸朝小屋走去。
我的脚很快触到了小屋的门——我快要变小了,我想。
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还是原来这么大。我又碰了碰那张小门,依旧没有动静。我疑惑地看着突突和逢觉。他们两人见我不能进门,也十分惊讶,互相看了一眼,逢觉不相信地望了望我,抬脚往屋内走去。
他和朱鬼一样,很轻易地就进入了那小屋内。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我问突突,“是不是外面的人不能进去?”
“不是啊!”突突也觉得很奇怪,“以前有个外面来的孩子进去过呢。”他看看我,又看看屋子,仿佛很不可思议。他自己试着走了进去——毫无障碍,我从窗口看见三个小人在里面对我招手。
“我怎么办?”我弯下腰问他们。
突突从窗口伸出头来,吓了我一大跳。他的身体在屋子内很小,可是一伸出来,头就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大,那么小的屋子上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布娃娃的头,确实有点吓人。
突突愁眉苦脸地望着我,很犯难的样子。
“为什么我不能变小啊?”我追问他。
“变小?”突突显出极其惊讶的神情,“你要变小做什么?”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有些急噪地道:“不变小,我怎么进到屋子里去?你们不是都变得这么小了?”
突突仍旧是很惊异:“袖袖啊,我们没有变小啊,我们还是这么大啊!”
“对,”我真的不耐烦了,“你们的年龄还是这么大,可是你们的身体变小了。”
“你等等。”突突的头从窗口缩了回去,他和逢觉两个人又从屋里走了出来,而朱鬼则在屋外的花园里荡秋千,飘来荡去,象一只小小的蝴蝶。
突突他们一走出来,便恢复了正常大小。
“袖袖,你看,”突突走到我面前,“我们并没有变小,和你一样大啊。”
“对啊。”逢觉点点头,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会认为我们变小了?”
“你们现在是和我一样大,”我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脾气,“但是你们刚才在屋子里,却只有这么大,”我指了指正在荡秋千的朱鬼,她小得面目都看不大清了,“难道那不是变小了?”
突突和逢觉看了看朱鬼,又看了看我,然后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她比我们小吗?”
我呆住了。
我仔细地看了看他们,他们那副惊讶的表情不象是装出来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我所不了解的。我反复提醒自己,这是个奇怪的世界。
“对,她比你们小,”我说,“这栋房子也只有我们拳头那么大,如果不是变得那么小,我们根本不可能住到那里面去。”
“可是,”突突露出思索的神情,“我不认为这房子很小,也不认为自己比朱鬼要大啊。”
逢觉也点点头:“我也是。”
“难道你们分不清大小吗?”我的口气恶劣起来。
突突挠了挠头皮,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无所谓啊,我们以前真的没想过大小的问题——什么是大,什么是小,袖袖你能告诉我吗?”他认真地看着我,大眼睛幽黑发亮。
什么是大?什么是小?这个问题居然将我难住了。
大和小只是两个相对的概念,没有大,也就没有小,这是一种比较,叫我如何解释给他听?
我忽然想起,我和逢觉当初从墙上的小洞里钻过来时,他似乎也没考虑到洞口大小的问题。
难道这个世界,竟然没有大小的概念?
这样一想,我心中猛然一震。
因为没有大小的概念,所以在他们看来,拳头大小的屋子,与外面的高楼大厦,都是一样大小。
这是一种什么境界?
我脑海中似乎有雷声在轰隆响动。
佛家有“纳须弥于芥子”之说,是不是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大与小,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只是人心中的一个概念。是不是整个世界,原本就不存在大小之分,因为有了人,才分出大小来了?
我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那房子,厅与卧室摆放了家具,却依旧有很大的面积可以活动,如果不将房子与我的体积相比较,单从房子本身来看,倒的确是很大很宽敞。
可是我,依照原来世界的惯常思维方式,只看到它的“小”,没有看到它的“大”;或者换言之,我只看到自己的“大”,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小”——沧海浮云,白驹空谷,天地之间的我,原本就小如芥子,不过是沧海一粟啊!
想到这里,我豁然开朗,不由舒了一口长气。
突突和逢觉一直很期待地看着我,希望我能够给他们讲解“大”和“小”的概念。我望着他们,不由一笑。
“袖袖,你快告诉我们啊。”逢觉皱着眉头催促道。
“不用了,”我笑道,“是我弄错了,原本就没有什么大小之分。”不等他们继续追问,我迈步便朝那屋子走去。
我知道在那扇看起来很小的门后面,有一个宽敞的空间。
屋内陈设简单而精致,居家氛围十足。阳光将室内照得通明透亮,愈加显得宽敞豁朗。
“现在就睡吗?”逢觉问我们。我朝窗外看看,朱鬼在花园里玩得脸色通红,兴致正浓,没有一点疲劳的样子,逢觉和突突看来也不累。我本来是很想立即倒头睡一大觉,又觉得有些不妥。
因此我决定暂时先不睡。
“不,先玩一会吧。”我说。
这句话在我脑子里是这样,在我舌间上也是这样,但是当这句话说出口,到了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句话:“是的,我想睡了。”
我大吃一惊——这是怎么搞的?
突突和逢觉没有发现我表情的异样,带领我到了一间卧室。那卧室内全部是金黄色调,在阳光映衬下,更是金光四射,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你睡这里好吗?”逢觉喜滋滋地道,“这是最漂亮的卧室。”他欢喜目光在卧室内四望,显见非常喜欢。
“你喜欢就给你住好拉。”我说。
他摇摇头:“我最喜欢的是另外一间。”
他这样一说,我也就不便坚持。他们三人都比我先进屋中,想来都已经有了自己中意的房间。我虽然不喜欢如此亮晃晃的色彩,却也不愿意夺人所好,决定暂且忍耐一下。
“好的。”我说。但是我又吃了一惊,这句话说出来,竟然又改变了:“不,我不喜欢这么刺眼的黄色。”
我赶紧捂住嘴。
逢觉听我这样一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这么漂亮的房间你都不要?那你睡我那间吧。”
我满面通红,低头不敢看他们,胡乱点点头。
为什么我说出来的话会变了样?为什么有的话又不会变?我一边想,一边紧闭双唇,不敢随便开口。
逢觉将我带到他的房间,推开门,令我眼前一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花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