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
为什么我说出来的话会变了样?为什么有的话又不会变?我一边想,一边紧闭双唇,不敢随便开口。
逢觉将我带到他的房间,推开门,令我眼前一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花里胡哨的房间,几乎所有的颜色和花纹都用上了,床上、地板上、天花板上,甚至连桌子上,都是斑斓艳丽的花纹。
更加令人头晕的是,这些花纹和色彩,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变幻。恍惚中,似乎连床的大小高低也是变化的。
“怎么样?”逢觉得意地炫耀,“这不是一间活生生的房间吗?”
确实是活生生的房间,住在里面,就好象住在怪物的胃里。
我额头冒出了冷汗——实在头晕,连忙退到大厅里,大口地喘气。逢觉和突突追出来,奇怪地问:“怎么了?”
我苦笑道:“这间房,我实在不能住。”
我记得当初购买房屋时,曾从窗口看到一间卧室,里面的布置好象比较常规,便问他们那间房哪里去了。
我刚一问出来,突突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喜欢那样的房间啊?我们不知道啊,刚刚重新装修过呢。”
“重新装修?”我大吃一惊——你们究竟还要给我多少惊讶?装修房子有这么简单?
“呵呵,”逢觉笑得非常狡猾,“你忘记了突突会画画的吗?”突突在一边谦虚地微笑,可是仍旧掩饰不住眼中自豪的神情。
是突突画的?我终于明白这些房间的风格为何如此怪异了。
“能不能给我画简单一点的?”我说,“我只要全部是米白色就好了,不要任何花纹。”考虑到突突的绘画水平,我不敢提出太高的要求。
突突点点头,钻进先前那间黄金卧室。很快他便出来,高兴地说:“装修好啦!”
我忐忑地走向那间房——还好,基本都是米色,只是稍稍偏白了一点,但是与其他房间相比,已经很不错了。
“喜欢吗?”突突期待地看着我。我点点头:“很喜欢啊!”他立刻高兴地张开嘴,眼睛变得越发通明透亮。
“你现在就睡吗?”逢觉问我。
我原本想说“不”,但是忽然记起在这之前,说出的话曾经不受自己控制,有点害怕,便改口道:“是,我很累了。”
“你好好睡吧。”他们说。
房间里的床很柔软舒适,躺上去,人就不由自主地变得懒洋洋的了。
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
阳光实在太过明亮,照得房间里一点阴影也没有——我不习惯在如此强烈的光线下睡眠。
更何况,突突和逢觉两人还站在床边,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里光线太强了,我睡不着,”一连串话突然从我嘴里涌了出来,我吃惊地捂住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后面的话已经冒了出来:“你们两人站在这里,我也没法睡啊!”
这不是我要说的话——虽然我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突突和逢觉。
他们倒没有生气,突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是这样啊?”他笑了笑,“那么我们到夜晚去吧?”
“什么?”这句话我没有听懂。
突突没有回答,将手在墙上摸了两下,光线突然变得暗淡了。我望着他手触摸过的地方,这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旋钮,类似电灯的开关。我试着扭动旋钮,光线便随着旋钮的变动而变强或者变弱。
原来这是灯的开关啊,我轻松地想,同时下意识地抬头看天花板,想看看灯在哪里。
我没有看到灯。
天花板上是一片光滑的米白色,突突完全听从我的意思,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灯管之类的照明物。我环视整间房间,所有的地方都没有一盏灯。
我不由一愣,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突和逢觉。他们见我如此表情,也是一愣。逢觉眼珠转了两转,忽然极其狡猾地笑了:“你这也不知道啊。”
突突也笑了,看着我,细细的红色唇角朝上扬起,不说话。
我不知道什么?
原本是想问他们的,但是见他们如此得意,忽然好胜心起,决定自己想清楚。
其实要想清楚也不是那么难。
在突突调节旋钮之前,这里被阳光照得很亮,没有必要开灯——当然也无灯可开;突突调节了那个旋钮之后,光线便突然暗淡了下去——即使存在一个隐藏的灯具,但是在阳光如此充足的白昼,光线也不可能会因为关灯而减弱至斯。
突突在调节旋钮之前曾经说过要到夜晚去。
那么——想到这里,我蓦然睁大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扑到窗前——果然,窗外,已经不是白昼,太阳消失了,暮色四合,远处的风景变得朦胧起来。
我又回到旋钮,将光线调得亮一些,再看窗外,太阳又出现了,天边堆积着红色的晚霞,明艳灿烂,美不胜收。
原来如此!
“这个,”虽然已经猜了出来,但是我仍旧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指着那旋钮问突突,“这个居然可以调节白天和黑夜?”
突突点点头。
然而我立即又想到一个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调整白天和黑夜?如果是,那么光线岂不是会随时变换?但是这一路走来,却并没有发现光线有什么变化,一直都是突突画的那个太阳在明亮地照耀着。
我将这个问题向突突提出来,他笑了:“袖袖,你的问题真奇怪啊。我们只是调节我们自己的白天和黑夜,别人的事情我们可不管。”
我目瞪口呆。他们见我如此吃惊,也非常惊讶。
“袖袖,难道你们那里的人,都是共用一个太阳?”逢觉吃惊地问,“那多不方便啊!”
我只有苦笑——我已经习惯了太阳是公用的,实在不知道如何接受这种局面。
我看看天上那个太阳,它的光被我调得很柔和,可以清晰地看出周边的轮廓,那种不规则的圆形,是突突的的手笔。怪不得这么久以来,它一直停留在中天,一动也不动,原来是我们没有控制它。
“那么,”我指指太阳,“这个太阳是你的还是我的?”我问突突。
突突摸了摸脑袋,迟疑地道:“是我们的。”
我彻底糊涂了,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我要睡了。他们便退了出去。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从窗口望出去,街上的行人,昂首阔步,即使我将光线调到近乎零,只能勉强辨别出他们行走的身影,也可以看出他们走得非常迅速,没有视力障碍,想来他们一定是行走在白天。
我躲在我的黑夜里,他们行走在他们的白昼,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我叹了口气,倒头便睡。
才倒下,房门蓦然被推开,朱鬼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一堆东西给我看:“袖袖,刚才有个老太婆来卖梦,我买了很多,你要不要挑一个?”
“买梦?”我没听错吧?
“没错,”她喜滋滋地在那一堆东西中翻检着,“你挑一个吧。”
我略微想了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这里不仅黑夜和白昼可以调节,连梦也是可以买的。
那堆东西,奇形怪状,象一滩滩有颜色的水,在朱鬼手上不断蠕动变换,有时候互相融合到一起,又时候又自动分裂成好几个。这就是梦的形状?
“这是些什么梦?怎么用?”我问朱鬼。
朱鬼摇摇头道:“不知道啊,梦的内容谁能预先知道啊。但是根据我的经验,这个一定是鬼的梦。”她柃起其中一团看上去象毛毛虫的东西,那东西全身长满了钢刺,硬邦邦的,那些刺冷不丁便会猛然伸长,刺得朱鬼大叫一声,却又不真的伤害她。“你不能要这个梦,其他的随便你选好了。”朱鬼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样古怪的梦境,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随手拿了一个看上去很乖的雪白的小东西道:“我就要这个好了。”
朱鬼欢呼一声:“你只要一个吗?那么其他的我全部都自己用!”她捧着那堆东西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我在后面追问:“怎么用啊?”却没有得到回答。
我用两根手指捻着那个梦,它冰凉而柔滑,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我有些害怕。我将它放在靠窗的桌上,离我的床远远的,决定暂时先不用它。
很快我就睡着了。
我是被朱鬼的尖叫声惊醒的。
醒来之后,还能回忆起自己做的梦,梦里,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在不断对我说:“你这个笨蛋!”
哈,这算什么梦?是朱鬼送给我的梦吗?
我下意识地朝靠窗的桌上望去,那个梦原来就放在那里,很乖巧的样子,只偶尔扭动一下。但是现在它已经不见了,我在房间里四处找了找,也不见它的踪影。
这样看来,那个梦就是我刚才做的梦?真是一个简单的梦啊,怪不得它看起来那么单纯。
朱鬼又发出一声尖叫。
我赶紧推开门,走到她的卧室。敲了敲门,没有人理会,我试着推门,门一下子就开了,朱鬼这家伙没有锁门。
门一打开,我就被吓了一跳。
朱鬼的房间,本来是到处流淌着红色的液体,散发出花朵一般的芳香,极其怪异的一间房,现在却更加古怪。只见空中漂浮着无数的茶杯,各种款式和质地的都有,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只玻璃杯看见我进来,吓得晕了过去,两片茶叶立刻趁机逃了出来,跳到了床底下。还有一些长翅膀的鞋子在飞,其中一只紫色的拖鞋看起来相当淘气,直接朝我冲过来,在我脑门上狠狠地撞了一下,我正要转身让开,身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那只鞋。
是突突,他抓着那只鞋,用力在鞋背面打了两下,那鞋子立刻哭了,突突将鞋子朝屋内一扔,便拉着我出来,将门关上了。
“朱鬼的房间真乱啊,那是些什么东西?”我问。
突突忍俊不禁:“那是她做的梦啊,她一下子做七八个梦,肯定会很累。”说完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而朱鬼在房间里又发出了尖叫。
我也笑了起来——同时做七八个梦,确实不轻松,并且这些梦看起来都很活跃,可怜的朱鬼!
笑了一阵,我才发现逢觉一直没出来。
“逢觉呢?”我问突突。
突突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我推开逢觉的房门,他的房间里仍旧是白昼,他正趴在那张花里胡哨的床上,对着一张纸发呆。这间房总是令我有晕船的感觉,我不愿意多呆,叫了他一声,便赶紧退了出来。
逢觉拿着那张纸走到客厅里,愁眉苦脸的样子。
“怎么了?”我问他。
他叹了口气,将那张纸推到我面前:“地图又变啦。”
这张地图我见过,是逢觉寻找未来的地图,在它的左上角有一块形状很特殊的污痕,所以我立即认了出来。
当初看这张地图时,上面画的是我和逢觉钻过一个小洞的巷子,可是现在却完全变了,变成了一条龙。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逢觉。如果连地图也经常变化,那么我们岂不是永远也无法找到他的未来?
“我们耽误了太久的时间,”逢觉撅着嘴道,“原来下了马之后,就应该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我们看不清真面目的古怪世界——就是朱鬼出现的那个世界。”他说的这个世界,我印象很深,在那个世界里,我和逢觉、朱鬼看到的景色都是不一样的。
他继续说下去:“最倒霉的是,我们现在还在这个世界里。”
“是吗?”他这样一说,我也猛然惊觉——不错,我们的确还是在这样一个迷离世界里。那些来往的车辆,某些是我可以看见的,某些是逢觉可以看见的,虚虚实实,真伪难辩。
如果是这样,那么地图上的这条龙,到底是我们看错了,还是它根本就描绘的是我们其中一个人能够看到、而其他人看不到的景象?
在这个世界里,你不知道谁的眼睛才是正确的,那么地图又有什么用?
“虽然如此,”逢觉道,“地图原本也显示了一栋很高的黑房子,我想我们只要找到那所房子,便能够找到我的未来,可是,”他的嘴撅得更高了,“我们耽误了一点时间,地图又变啦?”
“但是地图为什么会变?”我还是不太明白。
“袖袖啊,”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