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男女
在他左边十步远的地方,门开了,同时也旋开他记忆中一个古老的房间,浓香诱人的巧克力碎皮曲奇香味扑面而来——是他的母亲在烘烤饼干,现在,巧克力小圆饼在烤炉的托盘上一个接一个膨胀、膨胀、膨胀,巧克力在模具里融化,慢慢鼓起来,胀成饱满的形状。一个淡淡的身影溜进了房间里。
那天,她告诉他自己的姓名。
第二天,她除去自己身上的简单衣物,又除去他的,把他带到铺着床单的沙发上。那之后,马克感到自己被打上了烙印。她拉着他的手,带他去巨大的、可怕的木床,教他如何在床上的凹槽里、空洞里摆放四肢,也将她的身躯舒服地安置于内,就这样,当他们沉浸在爱恋中,身下的巨床也仿佛被重新打造过了。
他无法这样对金波说:我在她的身体里,就好像有了第二层体肤。
这是真实的吗?他问。
能有多真,就有多真。她答。真实,如我所为。
时间改变了原来的、古老的品性,给予他和她最原始、最起初的面貌。一个小时飞逝如电,一个月却漫长无比。时间就此不存在了。
现在你走吧,想一想,她说。你愿将你的世界寄存于我,还是宁愿选择微不足道的未来?因为,你的世界中的万事万物都必须留在属于它们的时间之中。
她说,赶快、赶快!太阳游移,黑男人来了。可是,你可以跟我来。
马克见过了最亲爱的好朋友,很清楚他不能再这样做了。在那个夏夜,他走到了公园里,坐在一张很熟悉的长椅上。夜幕降临,第一丝夜晚的凉风习习拂过他的脸颊。微风是在说,赶快、赶快!很快,他就站起来,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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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可能之处的花园23(1)
“很明显,他想要和你谈谈。”菲利普说,“你知道的。我早就告诉你了。”
“如果能知道为什么就更好了。”
菲利普把车子停在警察局总部外面的一个停车位里,十九个小时之前,也就是在这里,警察们采下了罗纳德?劳埃德…琼斯的指纹、拍了照、除下他浑身上下穿戴的值钱玩意儿和私人物品,指控他为几宗杀人案的凶手,并正式逮捕了他。他在忍受如此丢人的例行手续的同时还表现得极富幽默感,负责此案的警官们认为这相当令人费解。他表示,在自己的律师到场之前他不会做出任何表态,可是你猜怎么着?他的律师在圣克劳思度假,正在打高尔夫球,接下去两、三天内都不会出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提出自己有权拨打一个私人电话,也有权享有正规的三餐,更要求使用法律文书和书写工具,根据他的原话,这些东西是用来“开始组织我的反攻”。还有,哦,顺便提一句——他被逮捕是否和那天下午开车造访他家的两位绅士有所关联,他们声称要问路?一开始,他遇到了六个警官对此一无所知,而且,这些个警察对这位微笑的大块头俘虏深表憎恶,就算他们能够回答这个问题也势必一言不发。在这个繁忙的下午,劳埃德…琼斯见到的第七位警官是弗朗茨?伯豪斯中士,伯豪斯则转告劳埃德…琼斯:他不能探究这个问题。
——那就请告诉我,劳埃德…琼斯说,想必你们逮捕我是有充分的理由,那么,你们是否就是靠一张肖像画来确认疑犯的身份?
弗朗茨?伯豪斯承认警方是有一张疑犯画像,并且在当天下午的行动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你们的目击证人是不是一个稀奇古怪的老女人?那天我正在谢尔曼公园,和别人进行一场纯洁的对话时,她突然走向我。
——先生,凡事都有可能。
——听上去,这话意味着您默认了。那么,下午敲响我家门的那位先生就是来确认我的长相是否和根据老女人描述而画出的肖像一致?
——我确实不能再回答你的问题了,先生。
——这位先生还有另外一人陪同。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陪他一起来的那位先生正是汤马斯?帕斯莫先生。
——你没有认错人。伯豪斯说。
——我非常荣幸。
当天晚上是这样度过的。罗纳德?劳埃德…琼斯打完了私人电话,提供给他的晚餐他却拒绝食用,并且一直在写他的计划书。第二天早上,中士在一间审讯室里再次会见了罗纳德?劳埃德…琼斯。劳埃德…琼斯抱怨说没法洗澡,伯豪斯便解释说:要等到初审结束,他才能被允许洗澡。除非他现在就完全供认罪行,否则,想要洗澡就先得等到他律师的出现。
——如果你想这么玩儿,那就这样好了。罗纳德?劳埃德…琼斯说。不过如果身在你的位置,我会尽一切职权内的可能好好照顾这位疑犯。
——劳埃德…琼斯先生,我觉得,你看上去已经很舒服了。伯豪斯说。
劳埃德…琼斯说,他一直在思考问题,主要是关于汤马斯?帕斯莫的。——我和其他人一样喜欢看报纸,你知道,我琢磨出来了:帕斯莫先生是如何创造那些奇迹的。盗用了不少官方文件和政府纪录,是不是?
——这个大家都知道。伯豪斯说。
——听上去像是一个在电脑前面摆弄密码和暗语的黑客,给自己找了这些麻烦。如果他是通过非法途径获得这些证据的,那么所有证据都将不能被法庭接受,是不是这样?
这段话让伯豪斯中士很不自在。他实在没把握:汤姆?帕斯莫到底逾越了多少种、多少次合法的边境线?
——您是否愿意告诉我,另一个男人是谁?就是直接和我说话的那个人。
——只要你的律师一来,你怎么都会弄明白的,所以我还是告诉你好了。他的名字是:蒂莫西?安德西。
——蒂莫西?安德西,那个作家?
——是的。没错。
——你在开玩笑吧?
伯豪斯立刻怒目而视,他若是这样瞪着一个普通人,大概能把眼睫毛都烧掉了吧。
——请忘掉我跟你说的一切,罗纳德?劳埃德…琼斯说道,去把蒂莫西?安德西叫来,因为我想和他谈谈。我现在就想和他谈谈。在和他谈话之前,我不会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
“我想他认识你。”伯豪斯告诉蒂姆,他们三人走在曲里拐弯的走廊里。“我是说,你的大作。”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他听到你名字后的反应。”
蒂姆跟着他们快步穿过大厅,略有些气喘吁吁。匆忙之中,他只注意到伯豪斯的兴奋劲儿,还有他们路过的留言板上用大头针钉着的专办离婚的律师名片。伯豪斯走到一扇标有B字样的绿色门前停下。
“他要单独和你谈。”他说,“你弟弟和我,还有谋杀专案组的队长们都会在单面玻璃后面的小房间观看。里面有一台声控录音机,会录下你们两个说的每一个字眼。”
“你想让我干什么呢?”蒂姆问。
“让他说。试试能不能让他说到你侄子的事儿。你可以问他关于约瑟夫?卡林德的事儿。要是运气好,他说不定会透露出藏尸的地点。我还能告诉你什么?总之他说的越多,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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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可能之处的花园23(2)
“他现在就在里面吗?”蒂姆一瞬间似乎失去了理性,只觉得彻心彻肺的恐惧。尽管他也很好奇,但走入这个房间显然是他现在最不想要做的事情。
伯豪斯点点头,“我来给你做一个正式的引见。”
他打开了门,那一刹那蒂姆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辛辣似烟的味道,还有点苦。接着,伯豪斯走进了屋,气味就消失了。蒂姆的心中正有两股意念在冲撞,理智在和“一转身就离开这里”的念头做斗争,就这样,他跟着瘦瘦高高的伯豪斯中士走进了审讯室,中士走起路来身板笔直,就像一根铅垂线。坐在宽大的绿色金属长桌尽头的男子已然起身,和蒂姆预料中的那样,他正视着自己,带着微笑。要不是他有炯炯有神的双眼、和喜剧演员般的懊恼表情,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等待偶像签名的崇拜者。
“你们两个已经见过面了。”伯豪斯说,“蒂姆?安德西,罗纳德?劳埃德…琼斯。”
劳埃德…琼斯笑意盈盈,伸出一只结实有力的手,露出手掌心的粉红色。蒂姆极不情愿地握了手。
“劳埃德…琼斯先生,希望您能了解,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中,你们的谈话将被录音。我还要再次重申,你所说的一切都可能被用作证词。我还想请你再次确认一下:今天的这次会面,你拒绝有律师在场。”
“以后会轮到鲍比的。”劳埃德…琼斯答。
“那么二位请便吧。”
伯豪斯一走,劳埃德…琼斯就指了指桌子另一边的椅子,说:“我们可以坐得舒服点。”
蒂姆不想这么快就屈从于他主控的局面,便说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见我?”
“我喜欢你的书——难道我还会有别的原因吗?你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请坐吧。”
他们都坐了下来。
“我的朋友,你需要一张新的著者照。”劳埃德…琼斯说,“要不是中士先生告诉我你是谁,我可能永远都认不出来。如此说来,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有年头了吧,我猜是这样。”
“让你的出版人出钱,拍点新的、好的照片,要有型。你知道,你的长相很不错,你应该好好利用你的英俊。”
就像你一样,尽情利用外貌优势去骗人。蒂姆在心里自言自语。
劳埃德…琼斯究竟想要自己干什么?蒂姆有点明白了。他对走出作者照片的蒂莫西?安德西毫无兴趣,他只是想自娱自乐。只是被禁闭于一室,这阻挡不了这家伙给自己找乐子。
“我很抱歉,在你开车离去之前我没能认出汤姆?帕斯莫。他可是米尔港最有名的百姓之一,你说是不是?”
蒂姆点点头。要想面对这个家伙,他不得不有磨洋工的心理准备。
“我猜想,那是帕斯莫先生的主意,是他认为我值得你们专程拜访一下。我是说,为了和肖像画比对一下。”
“是的。”蒂姆说。
“他是基于什么根据,将矛头对准我的呢?”
“你的名字跳出来了。”
劳埃德…琼斯笑了笑,显得完全赞同这番回答。他双眼微微闭合,眼光闪烁不定。“让我们再接着想一下。我通过阅读报章了解到,您的朋友是利用政府档案纪录来进行他的——我该怎么说好呢?——他的调查工作?真是聪明,我一直以来都很赞赏。如果您还记得,我很想知道究竟是哪些官方文件会让我的名字跳出来,从而引起了帕斯莫先生的注意?当然,还有您的关注。”
“是的,很聪明。”
“汤姆?帕斯莫,一贯如此。那么,是哪一类纪录,蒂姆?是纳税纪录这类的文件吗?”
“我们是想找出约瑟夫?卡林德旧宅的产权人,”蒂姆说,“然后,你的名字就出现了。”
劳埃德…琼斯眨眨眼睛,脸上流露出一丝略有抑制的欢愉之色,但眨眼之间,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哦,是的,当然啦。我买下那栋小房子是想用作投资,后来却一直放在那里,没做任何计划。让我们接着谈谈,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现在我在这里,被你们指控,原因是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向警方的肖像艺术家作了详尽描述,只不过因为他做了些傻事,引起了她的注意。当时我在谢尔曼公园和一个可爱的小伙子聊天,可是这却引来她的极度反感。我无条件地承认,我就是肖像画里的男子,因为我显然就是和那小伙子聊天的人。但是我相信,你们只能到此为止了,是不是?”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升高了一、两度,也似乎更昏暗了些,就好像顶灯灭了一样。
“到此为止,什么意思?”
“指控。一位女士看到我在公园里,一位警方画家画出了肖像……”他的视线越过了蒂姆的头顶,直视着单面玻璃。“那么这能证明什么呢?中士先生?什么也不能证明。这显然不构成逮捕我的充足依据,除非说人们在公园里闲聊突然之间也成了违法的勾当。”
“我认为他们要完成指控还得需要别的证据。”
劳埃德…琼斯看着蒂姆,仿佛他是个成绩直线下降的小学生,但仍然很讨人喜欢。“这到底为了什么?你和帕斯莫先生要对密歇根大街上的小房子发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蒂姆口袋里有一张菲利普给的照片,现在他把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推向劳埃德…琼斯那边,他立刻挑动极富表演欲的双眉,殷勤地低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