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聊斋






  皇帝心念一动,把石子索要了过去。 

  过了几天,一柄如意送到了妃子手中。 

  这是一柄小巧的紫檀木雕刻的如意。如意柄上镶嵌着一粒粒细小晶莹的紫水晶,仿佛捧月的星星,而中间就镶嵌着那枚玲珑石子。 

  妃子感动了,她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深深感到了皇帝的那份心意。 

  终于,他送了如意给我了!谁说紫禁城里寻不到爱?占据一个皇帝的心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啊。 

  虽然只是一柄小小的不起眼的如意,远远比不上皇后的那柄如意金贵气派,但是它自有一份沉甸甸的情在里面,有了这份情,还有什么不如意? 

  不谙世事的妃子整天带着这柄如意。 

  欢爱中的皇帝和妃子自然是忘却了,他们的如意,却叫别人不如意。 

  不用很多的时日,一条条的罪名罗织起来——其中便包括那柄如意——图谋中宫宝座。她被打入了冷宫景祺阁,他被囚禁在瀛台。 

  那柄如意,被失意愤恨的皇后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妃子死后,她曾居住过的景仁宫便经常闹鬼,有太监和宫女常在夜晚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如意……如意……” 

  听说这鬼住在景和门外的一口井里,时时在夜晚出来找寻那柄皇上送给她的如意。早晨天乍亮的时候,有人能看见淅淅沥沥的水迹从井边一路延伸着……现在故宫的景和门那里还镶有一块铁板,据说就是专门为了镇鬼的。 

  “好听吗?”润枫问我。 

  我回过神来:“你讲的就是那柄如意吗?” 

  “哈哈,你可真是较真啊!”他笑着说,“我这是在讲故事啊,杜撰,别那么认真!” 

  “那……”我想了想,“还是讲个真的!我想听真的故事。” 

  “还是紫如意?” 

  “对,还是紫如意。” 

  润枫犹豫了一下:“这个故事倒是真的,不过,你不能跟别人说。放在心里就成了。” 

  我点点头,猜到了故事的主人公是谁。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来,我不由自主往润枫身边靠了靠,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膀,手指划过我的长发—— 

  冯阿姨年轻的时候,也有跟你一样长,一样好看的头发,她喜欢把头发高高的盘在头上,别一枝精巧的发簪,气质古典极了。 

  她很有些清高,骄傲,因为她自认为得到了所有人羡慕的爱情和婚姻。 

  的确,她的丈夫十分优秀,是博物院最年轻和英俊的研究员,有着一份大好的工作和前途。 

  刚成家的时候,他们甜蜜极了。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她们没有孩子。 

  有人劝过他们领养一个,但是冯阿姨拒绝了,她相信,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是丰富美满的,一定能携手走到白头,没有孩子并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她的丈夫不是这样想,终于,他在外面有了女人和孩子。 

  你知道冯阿姨的外号是绕指柔,但是你想不到这温柔一剑的厉害。 

  那段日子里,她曾经整天以泪洗面,坚决不肯离婚,那时候她憔悴得令所有认识她的人心疼。可是他的丈夫与孩子是血缘之亲啊,面对所有的唾弃和鄙夷,他反而更坚定地要去到那个女人和孩子那里。 

  这样僵持的日子过了很长时间,他们谁也不肯退步,马上就要等法院的裁决了。 

  有一天,冯阿姨把长发剪掉了。 

  有人说,如果一个女人忽然剪掉了多年的长发,那么她一定是想要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将给生活带来重大的改变。 

  果然就出事了。 

  没过两天,一批刚刚经过她丈夫鉴定的文物出了问题——一柄紫如意上的一块石头不见了。据说那并不是值钱的宝石,但是,它却是珍贵的文物。因为在故宫的一些文献里,和一些太监宫女的传说中,经常提到一块神奇的石头,据说那石头与紫禁城的历史一样悠久,受了日精月华,它能记录下紫禁城里的桩桩奇案。当然这是野史传说。但是平白的丢了一块这样的石头,毁了一件精美的文物,这罪名还是不小的。 

  上面很快追查下来,查到主要经手的人,她丈夫交代不清楚,被列为怀疑对象。那男人也倔强得很,后来不管问到什么,索性什么也不再回答,全部默认一样。这态度简直恶劣得很,不像一个知识分子所为。可是谁能理解他当时正被婚姻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濒临崩溃呢? 

  冯阿姨那时候作证说,她曾看到丈夫带回过一个小盒子,到了晚上里面透出闪闪的亮光。她听到他说,要把这个东西给那个女人和孩子,卖钱度日。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她丈夫入狱,那女人带着孩子绝望的消失了,连男人都没得依靠了,还希求什么名分呢?于是从此再无踪影。而冯阿姨则一直在耐心地等。 

  但是,这个故事,有一个男孩子却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点。因为那天,他正到父亲工作的地方去玩,他偏巧看见一个女人在放文物的库房里,用一只精巧的发簪,撬下了一柄紫如意上镶嵌的一块石头…… 

  润枫讲到这里便不再说,眼光放到很远的地方,正有几只鸦儿从苍柏上振翅而起。 

  我默默地握住他的手。 

  “那个男孩子把这个故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他不能讲出来……如果讲出来,便如同杀了一个人,一个曾经有着美丽长发的痴情的女人……是不是?”我轻轻地问。 

  润枫点点头,转头看着我:“那个男孩子就是……” 

  “嘘……”我用手按住他的嘴。“如意,不如意……天知道。” 

  他终于恢复了微笑:“丫头,你知道吗,今天讲出这个故事,我心里竟痛快了许多,原来有个秘密是件很难受的事情呢!” 

  “那你以后就不要有秘密好了!”我也笑着望他。 

  “对你,永远没有秘密!”他把脸低下来。 

  我慌忙站起身来,“呀,几点了?我晚上还有自习呢!” 

  他搓搓手,“慌什么啊,还早呢!” 

  “现在功课紧了啊。”我搪塞道。 

  “对了,说正经事情。”润枫也站起来,“下学期你就该实习了吧?是要考研还是想找工作呢?” 

  “这个……”我老实回答,“我没想好呢,人家想考研的早都从去年就开始准备上了呢,我不太想叫哥哥继续负担我的学费……” 

  “那你是想找工作了?”他问,“还想不想去故宫?” 

  故宫?我真的能回去吗? 

  “还回去站殿?”我高兴的问。 

  “傻丫头,站殿就高兴成这样了?想想法子,总会有更合适你的职位的!” 

  忽然想起哥的话,他不喜欢我攀高枝,尤其不喜欢我再依靠润枫…… 

  我垂下眼睛,“再说吧……到时候再说吧……” 

  润枫一定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你给我写的故事,什么时候给我看?” 

  “到时候,就给你。” 

  “什么时候?” 

  “不——知——道——” 

  我笑着逃开,润枫追过来,很快捉住我的手:“我要看……” 

  “你看!”我打断他的话,扬手指向公园的红墙外:“风筝!那么多风筝!”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了几只缤纷的风筝,有沙燕,有蜈蚣,有蜻蜓……我仔细地找了一下,没有我喜欢的那种红风筝。 

  “都不好看,没有咱们的红风筝好看,下回我们去放咱们的红风筝!” 

  润枫竟似猜到了我的心思,一股脑把我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等到我们去放红风筝的时候,我就把那个故事送给你看,我默默地想,你能猜到吗?我的那个故事里,也有一只红风筝呢…… 

  我们的红风筝。 

  马蹄声碎,旌旗招展,黄土垫道,清水泼街。 

  又到了皇上木兰秋狝的时节,一大片林子都成了禁苑,隔几步就站了身穿铠甲的士兵,要跟他们出示腰牌才能进去采药了。 

  凡铃儿看着爹背起药篓,赶忙提醒他把腰牌挂好。 

  爹是专为皇上的鹿苑采药的,那里养着上百头鹿,专供皇上饮用鹿血。这种鹿可是千万不能生病的,爹和另外几个人就成了鹿的大夫,每天的活计就是伺候好它们,也就等于是伺候好了皇上。 

  看着爹出了门,凡铃儿把院门关好。 

  “玎玲玎玲……”小剑一下子就从屋后面的棚子里蹿了出来。 

  小剑不是旁人,是一头小鹿,脖子上挂着一个翠玉小铃铛。 

  它是一头生病的母鹿在凡铃儿家后院生下来的。当时那头鹿已经被赶出了鹿苑,是爹怜惜它肚子里的小生命,带到家里,养了两天。那头鹿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命运,硬是撑到了把小鹿生下来,才含着眼泪咽了气。 

  凡铃儿每天熬米汤喂小鹿,她希望它长得结实健壮,就给它取个名字叫小剑。 

  小剑长成了一头非常漂亮的梅花鹿,它头上的鹿角果然如剑一般英俊。它喜欢在树上摩挲它们,除了凡铃儿,别人谁都不能碰它的角,否则,它会用角去挑战。 

  凡铃儿招呼小剑去吃草,那是新鲜的草,是凡铃儿一大早去采来的。林子已经是禁苑,不能带小剑随意跑进去寻青草吃了。小剑似乎是有些不情愿,它呜咽了两声,晃晃脑袋,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 

  “小剑,再忍耐几天,等木兰围猎过去了,咱们就可以再去林子里玩了。”凡铃儿轻轻拍拍小剑的脖子。 

  小剑懂事地点点头,小心地挨近凡铃儿,用光滑的皮毛蹭着她,却不叫自己的角碰到小主人。 

  爹忽然跑进院子,气喘吁吁。 

  “爹,你怎么回来了?不采草药了吗?”凡铃儿诧异地问。 

  “铃儿啊,刚刚,十公主,围猎回来,正往这边来,叫,预备接驾……”爹慌乱地把背篓卸下。 

  “爹你慌什么啊?是说十公主一会要到咱们家来歇脚吗?” 

  “孩子你不知道,这个十公主,脾气大得很,是皇上的心肝宝贝,若论马上的功夫,只怕阿哥们都比不及她呢!这次围猎,皇上有旨意,叫一切只需顺着十公主的心思呢!” 

  凡铃儿听了,撇撇嘴角,心下想,那又有什么的呢?不过是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子啊,难道生在帝王之家就不是凡人了吗? 

  “快快,赶紧收拾收拾,烧上开水,扫干净院子……把小剑轰到后面去!” 

  凡铃儿绷着小脸,不情愿地招呼着小剑:“走吧,咱们后头去,一会子有贵人来,咱们啊,得回避!” 

  “这丫头!唠叨什么,还不赶紧地!”爹斥责着。 

  话音未落,远处,已经有马蹄声传来。 

  仪仗风幡,转眼就来到小小的柴门前。几个带刀护卫先跳下马,虎视眈眈把住门口小路两头,然后是几个白净面孔的太监躬着身子立在两侧,然后,才是一身戎装的十公主走马过来。 

  凡铃儿和爹早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得,起来吧,快给我倒水喝,渴!”十公主踩着跪在马前的太监的后背,边说边跳下地来。 

  凡铃儿这才起身偷眼看了那娇贵的金枝玉叶一眼。到底是锦衣玉食皇家气派,十公主娇嫩面庞,黑漆漆一双眼睛却茫茫然,似乎眼里并无一人一物。 

  “喝了水,饮了马,再去林子里走一遭,不信今天就只能打两只野兔子!”十公主傲气十足。 

  “是是,十公主的箭法那是没得说,要不连皇上都说呢,公主要是个阿哥,就把……” 

  “住嘴!” 

  拍马屁的太监知道自己说走了嘴,犯了宫廷忌讳,脸色煞白地退到一边。 

  “玎玲玎玲……” 

  十公主眼睛倏忽一闪:“什么声音?” 

  凡铃儿转头一看,呀,小剑竟从屋后探出头来!想是刚才没能吃饱,它此时正冲凡铃儿频频点头! 

  “呀!有鹿!”十公主竟随手抓过弓箭! 

  “不要啊!公主!”凡铃儿顾不得许多,挡在小剑前面,“那不是野鹿,是我养的鹿!” 

  “哼,你养的鹿?” 

  “是啊,公主,你看,它脖子上还戴着铃铛呢!” 

  十公主转转眼睛,“你胆子不小啊,竟敢从皇家鹿苑偷出一头小鹿!” 

  “不是啊!不是偷的!是一头被弃的母鹿临死生在我家的!”凡铃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直对着公主说话,吓得爹伏在地上不敢动弹。 

  公主收了弓,笑盈盈望着小剑:“倒是一头漂亮的小鹿羔子!尤其是头上的角长得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