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七辑)
一个小女孩在一幢房子的前廊向他们挥手,那幢房子前面有一辆斯图贝克车趴在煤渣砖上。苏珊用戴着手套的手向小女孩挥着。
“观光路线?”黑斯廷斯问,“你在开玩笑吧。”
苏珊在白色的面纱后面微笑。“他这样做是为了我,黑斯廷斯先生。”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说,“有一天他也会为你这样做的。”
“我在避开节点,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大个子比尔一边说,一边转过一个街角,上了一条稍微繁忙一点的路。
一辆流线型的最新款“巡洋舰”,高速冲来,像一枚蓝色的鱼雷超过他们。驾车的年轻人伸出中指,嘲笑他们行动如此迟缓。大个子比尔让他过去,从容不迫。他在为苏珊做这件事,但他也在为自己做这件事。这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他的本能告诉他,他作为一个舍监的事业可能就快到头了。
“这里现在仍然是美丽的乡村,”苏珊随后说道。“在100年后或更长时间后也将是这样。知道有些东西永不改变真是好。”
这时候,他们恰好经过一个警官,他正在一个小公园里对着一群年轻黑人说话。有个男孩拿着一个篮球。他们看起来都很害怕,仿佛在星期天早上投篮是某种违法行为,而他们正好被抓个正着。比尔也注意到黑斯廷斯是如何理解这个场景的。
“是的,”黑斯廷斯说,“有些东西确实永不改变。”
前往亚特兰大北部迂回曲折的路途花了他们足足40分钟,等他们接近收容所所在的街道时,大个子比尔注意到,这段旅程已让苏珊筋疲力竭。她的头像花茎一样垂着。在风中晃动。
“就到了。”他说道,转弯穿过一个安静无人的十字路口。
“就像一个梦,比尔。”她抬起眼,低声说。 “呆在过去……让你以为未来永远不会到来……永远不会是你以为的样子……”
比尔给了她一个勇敢的微笑。他原本希望止痛药的效力能支持她到达收容所。他从自己的个人空间里拿出了所有的处方药,给苏珊的是他能找到的最强效的。现在看起来,止痛药的效力正在消失。他按下了加速器。
正在那时,仪表盘上一盏红色警告灯开始闪烁,那原本可能是油表或者温度表。但在那个时候都不是了。因为恰在此刻,他们三人身上带着的个人瓦尼埃警报器像小鸟鸣叫一样,开始一致地轻声敲响。
“哦!”苏珊·克莱斯蒂叫出声来,一只瘦瘦的手放在手镯上面,一扭,马上就把警报器关了。
迅速而又尽可能地小心,大个子比尔把庞大的旅行车停在人行道边一棵高大的山楂树的树阴里。他们现在离市中心更近了。街对面一家室内电影院正在放映星期天日场的《桂河大桥》,已经有一些孩子挤在入口处,推来搡去闹个不休。
“那是干什么用的?”黑斯廷斯问道,身子前倾。指着仪表盘。
“那是菲尔事件后我装在车里的警报器。”大个子比尔说,“附近有一个瓦尼埃坐标聚集点。我们不得不等它过去。”
苏珊把手放在喉咙处。她现在能感觉到瓦尼埃点的接近,一种可以触摸到的存在,历史轻捷地经过……上帝正触碰着他们。
“那是什么——”黑斯廷斯开口道,心烦意乱,有一点惊慌失措。大个子比尔已忘记了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时间力量就在身旁,是多么怪异的感觉。它突袭而来,就像一种一直渗到人的骨头里的呆滞状态、一股暖流、一种让人动弹不得的叮铃声。
“是克罗诺斯王。”苏珊喘了口气,“你能看清是谁吗?”
车子一辆接一辆通过十字路口。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跑过,朝东面去了;一对年老的白人夫妇在街对面走着。孩子们仍排着队在为电影打闹。
但没有任何办法分辨可能是哪一个。于是他们等着。这是规矩。而且这回,大个子比尔也紧守这些规矩。
不过,经过的节点场的力量没有进一步影响他们。
“不管是谁,”大个子比尔最后说,“他们已离开了。有可能是某辆汽车后座里的小娃娃。”
黑斯廷斯的眼神在他们俩中间转来转去,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他的大奖章。比尔能感觉到他的鼻息。“这种事经常发生吗?”他问。
“只有当我们在亚特兰大时才会发生。”比尔说,“玛丽埃塔是相当无趣的地方,这是他们为1958年站选择它的原因。”
大个子比尔以为黑斯廷斯知道他的意思,以为已经有人对他简单地说过。但是,当黑斯廷斯往后坐回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种近乎凶残的神色。那是一种深受困扰的表情,比尔以前从没有在到达者身上看到过。
大个子比尔慢慢地驾车回到街上,极其谨慎地往前开。比尔已经将车子的电路设置过,如果他们太靠近一个节点场,汽化器就会堵住。瓦尼埃点是这样的,如果时间旅行者离节点汇集处只有几码远,他们肉体上会吃不消——被克罗诺斯王踢开。他以前经历过这种情况,当时他和菲尔·克莱默在其中一次非法的外出中,去艾莫里大学看罗伯特·潘·华伦和艾伦·塔特举行的诗歌朗诵会。虽然保护两个诗人的瓦尼埃场只有几码开外,但是另外有个具有更大历史重要性的人经过礼堂外面的某处,那人身上显现的显赫力量,迫使他和菲尔无法接近礼堂。
当时柳屋的一个居民罗莎·克莱恩怀疑,那可能是某个将很快让塔特和潘·华伦都黯然失色的毕业生。但是,他们没人能知道。克罗诺斯王只是简单地表明,不允许他们在现场。
到了这个街区的尽头,大个子比尔将旅行车驶入一幢平凡的一层红砖小楼前的弯弯车道。山茱萸和修剪出造型的杜鹃花围绕着房子。它只是沿街数幢朴素房子中的一员,缩在密集的6月绿树方阵后面。这些房子大部分是年代久远的住宅。只有一幢是与众不同的,那是瓦尼埃学院在这个时代的收容所。
“就是这地方吗?”黑斯廷斯问。一个护士和一个孤独的医生从房子里走出来。
“就是这地方。”比尔告诉他。
比尔换档开进停车场,两名收容所的工作人员正等着他们。
“比尔。”苏珊转身对他说。他俩都为这一时刻做好了准备,但是即便如此,也是困难的。这一向都是困难的。“感谢你带我去孟菲斯,感谢你带我去格雷斯兰。”
“不要谢我。”大个子比尔告诉她,努力不去想这可能向黑斯廷斯透露什么,“感谢军队将埃尔维斯拉得够远,才让我们可以好好看。”该说的都说了,他晚些时候再担心来自学院的指责。这个时刻属于苏珊。
“不过。那次出行是值得的。”她随后转向黑斯廷斯,“认识你真是幸事,黑斯廷斯先生。你会喜欢柳屋的。比尔是舍监中最好的。你会看到的。”
黑斯廷斯所能做的只是淡淡地微笑并朝这个临死的女人点头。
“那么。这里是我们所有人结束的地方。”当他们开始踏上回玛丽埃塔的缓慢旅程时,黑斯廷斯说。
“不。”大个子比尔说,黑斯廷斯现在坐在前排他的身边。“有时候我们在半夜失去他们,我们让收容所来接他们。有时他们在大门外10英尺处死去,很高兴已走了那么远。”
大个子比尔看了他一眼,想着他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你是从大门处走过来的,而且你还叫了一辆出租车。你看起来健康得像一匹马……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或者他们两个。还有——学院。
“我不知道——”黑斯廷斯说。他现在显得相当不安。可能去收容所不是一个好主意。不过话说回来,是他建议的。
“什么?”
“不说了。”
“瞧——”
“我说过不说了,”黑斯廷斯反击道,“这是一个错误,就是这样。”他瞪着前方,直挺挺地坐在庞然巨车的宽大前座里。
大个子比尔的手现在紧紧地抓着方向盘。他不能退缩。尤其是如果学院正从黑斯廷斯的个人空间里通过自动照相机遥控进行录影的时候,因为他们现在已有了这样做的技术。他必须说点什么。
“怎么了?你自己选择了一起来。没有人强迫你。”
这时候,皮尔斯·黑斯廷斯是不可理喻的。
“他们本应告诉我的。”他喘息着。
“告诉你什么?”
他随便地往窗外做了个手势:“这个。”
想判断“这个”是什么意思是困难的。他们经过的附近地区不是全白人区就是全黑人区,贫穷只紧挨着其中一个,另一个却没有贫穷的影子。每个城镇,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缺点。如果黑斯廷斯亲眼目睹了扎伊尔的惨状,那毫无疑问,眼前这些就不算最糟的了。
至少这里没有尸体在街上腐烂,也没有人就站在那里变成水汽……
大个子比尔选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线回家。在更贫穷的地区,节点更少,这样危险也最小。他把脚踩向地板,稍稍加了速。
“你的‘这个’确切是什么意思”大个子比尔发问道。
“这里这么……野蛮。”黑斯廷斯说。
“这是1958年。你想要什么?”
“那些人,”黑斯廷斯说,他们正驶过一堆用沥青纸建的窝棚,锡烟囱里冒着烟,“他们不应该像那样生活。没有人应该这样。”
“不会永远这个样子的。”
“是啊。”黑斯廷斯用不祥的语气说,“不会的。”他的脖子突然变成了深红色。他的眼睛看上去像在燃烧。
“我本不应该来的,”他低声说。“就是这样,我本不该来。”
第五章
然而。当大个子比尔在绕过一个街角,向回到玛丽埃塔的大路驶去时,仪表盘上的瓦尼埃警报器又一闪一闪了。他们很快就要越过亚特兰大的城市边界了,这里是一个纯白人的社区,扫得干干净净的街旁是非常体面的房子。
“见鬼。”比尔咕哝着,看着瓦尼埃灯的闪光,“我以为这可能发生——”几乎同时,他们自己的警报器也开始响。“好了,好了。”他说着,把自己的警报器关掉。
他放慢车速,但让他吃惊的是,这时候旅行车开始劈啪作响。车子挣扎着往前开,两个男人的身子弯向前面。
黑斯廷斯—边关掉警报器。一边看着他:“怎么回事?”
“我们在另一个节点附近,这回是个大家伙。”
旅行车按照设计,发出咳嗽与窒息般的声音。大个子比尔驾着它,从路中央驶到街道边上,紧挨着一个家庭医生诊所外面的一道白色尖桩篱栅。车子猛地停了,轮胎在毂里嘎嘎作响。
比尔发现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里狂野地跳动——但不是因为靠近某个重要的历史要人。在心的更深处,他正在担心自己的未来。学院将毫不迟疑地把他送回内布拉斯加,一个到处是沙漠的地方,沙漠里是大片的多刺墨西哥刺木和刺猬般的仙人掌;送回那个没有冬天的世界,在那个世界,各种疾病都有微芯片计算装置,5亿年进化所成就的结构,它只需一个月便可破译。
回到一个吞噬了自己妻子和孩子的世界,一个让他一无所有、只能尽力疗伤的世界……在别处疗伤。
大个子比尔坐着想着,想得入了神,仪表盘上的警报器没头没脑地亮了又暗。克罗诺斯王离得这么近,近得大个子比尔能真切感到他正在轻轻碰着他们。随着形势发展,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大个子比尔可以听到血液在耳朵里奔腾。
相当突然地,黑斯廷斯猛地拧开他那边的车门。“我不会坐在这里等着在热气里闷死。”他大声说,跨下车子。
“皮尔斯,”大个子比尔开了口,“不要离开车子。最好忍过去。”
黑斯廷斯脱下他的灰色开襟羊毛衫,把它扔回车里。他的腋下出现了大大的半月形汗印。
“好吧。”大个子比尔说,注意到了车里的热度,“等等我。”
随后他爬出车子,撇下旅行车以及还在仪表盘上一闪一闪的深红色警报器。
“我们可以走到它的外围。”他赶到黑斯廷斯身边告诉他,“我们暂时离开车子。”
瓦尼埃场现在变得非常容易感知了。它让空气变得厚重,在背后推着他们,仿佛是把风筝送到市公园上空的夏天的风一样。
于是他俩走着,以便一直在它的前面。
等他们走完这个街区的时候。行动变得轻松了一点。至少他们能够呼吸了。
这让比尔想起了那天,他和菲尔去默特尔海滩,想去看菲尔的灵魂大师默赫巴巴。但是克罗诺斯王像强有力的潮水一样冲刷着他们,把他们推开,就像他们只不过是光阴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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