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七辑)





  “好好睡!”尼塔温柔地说,放好孩子的耳塞。她感到累了,也不太知道为什么,倘若她能看霍莱特和佩思无痛耳塞公司的节目无疑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屏幕没有关,现在电视是24小时播出,帮助睡眠很有必要。
  “这里是绿星B台,”屏幕上播送道,“现在是迪尤兰甫的节目时间!!!”
  “要看这个吗?”尼塔问道,此时3个尖声怪叫的裸着上身的舞女映入眼帘,大腿摇摆着,胸脯起伏着。
  “试试绿星A台。”
  绿星A台是一出戏,刚刚开始。他们又试了试绿星C台,是旅游节目,里克讨厌外国——也有点儿害怕。他们又回到迪尤兰市的节目,渐渐地进入半睡眠状态。
  还有其它3个彩色星系统,每个系统有3个台,至少理论上如此。但是,对他们的消费者等级来说,绿星是正式的消费系统;很清楚,对谢立丹家来说,看白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播出的商品广告他们买不起,例如雨水清洁器,同温层飞行器,立体电视,赌博预防器。
  如果他们看了白星,那就要倒霉了,难保不被电视台看见。自从十几年前安装了“回波”,每面墙上的屏幕就有了个对应者——这意味着,从这个词的全部意义上说,每个观众都能被电视台看见。这项改进成为若干极妙的节目的来源,观众可以坐着看自己在看电视。
  迪尤兰甫公司正在表演一个节目,是从来没有这样流行过的审判表演。3个蒙着眼睛的男子和1个蒙着眼睛的女子正在传专利的乳蛋糕、混合饼干和洗涤剂;他们要单独品尝以区分这些不同的商品。若猜得不对,一个穿着带袖衬衫的指挥者就在头上赏以一击。
  就在今夜——也许因为是圣诞节——看见头上挨敲的吉尔伯特。拉德纳并没有使里克着迷。他开始在娱乐室里倘样,那可真不难,除了戈雅喝了药躺在上面的那张折叠桌以外,房间里完全没有什么家具。
  里克瞥见尼塔好奇地凝视着他,就走到院子里去了。打搅她看电视不好。
  承蒙气象局的美意,雪下个不停。他穿着莫克森公司的羊毛衫,感觉不到夜寒。
  他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直升机,粗糙的翼、原子能发动机、电视开关、轮子。当然,一切保养都是由直升飞机场提供的;什么都用不着他动手。的确,他什么都不用干。
  他如同一个敏感的人,如同所有他那些很少见到的敏感的邻居一样,回到室内,坐在屏幕前。
  5分钟以后,门上响起了从来未听见过的敲打声。
  在英国,耕地缺乏在20世纪就已尖锐化,21世纪就成为危机了。人类的繁衍方式依然如此,而在日渐缩小的土地上盖的房子越多,就越需要房子。这两个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解决得富有戏剧性,出人意料,在实行电视24小时播放以后,那些关心国家利益的人即从公共税收中得到报酬者认为9/10的居民既不需要窗户,也不需要朋友;电视就是他们的一切。
  一幢无窗的房子在任何环境中都可以建造。可以几百幢建成一排,或几千幢建成一片。没有道路对这种居民区并无妨碍:空中往来的居民不需要道路。
  一幢没有朋友的房子用不着炫耀。时间不长,就没有任何追逐琼斯一家的冲动了,或者不管谁进来也是一样。事实上,一家只需要2个房间;1间看电视,1间贮存电视诱使人们去购买的肉类公司的食品和其他东西。
  就这样,电视几乎一夜之间就改变了英国的面貌。谢立丹也和其他多数人家一样,在一大片房子的中间,各个方向上离边缘都有回英里多远,只有凭借某种小到可以落进院子里的工具方可接近。
  因此,敲门声令人非常惊讶,是有许多理由的。
  “会是谁呢?”里克不安地问道。
  “我不知道,”尼塔说。她也听到过有关颠覆运动的流言;一时——并非不愉快——她希望看见两个蒙面人进来,打碎墙上的屏幕。不过,蒙面人显然不会费劲儿去敲门的。
  “也许是格林鲍姆肉类公司的什么人,”里克估摸道,“我今天忘了,什么也没有买。”
  “别装傻,里克,”他妻子不耐烦地说,“你知道他们的工厂都是全自动化的。去看看是谁。”
  这一点他倒没有想到,得向女人认输……他站起来,勉勉强强地去开门,一边报了抿头发,正了正领带。
  那个看起来很结实的人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他的直升机靠着里克的直升机停着。他的羊毛衫外面披着一件斗篷;显而易见,他的消费者等级比谢立丹家要高。
  “我……”里克说。
  “我能进去吗?”陌生人以一种电视上欢呼的响亮声音问道。“我是一个逃犯。”
  “哦……”
  “我不危险。别害怕。”
  “小姑娘睡觉呢,”里克说,紧紧地抓住他头脑里出现第一个借口。
  “别害怕,”陌生人说,声音还是那么响亮。“我的罪状很多,但是没有抢劫。”
  他庄严地、大摇大摆地在里克面前走过,穿过起居室,进入娱乐室。当他进去时,尼塔一跃而起。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以一个动人的姿式从肩上拉下斗篷,弄得雪花飘了一屋子。
  “太太,原谅我闯了进来。”他说,嗓音更加引人注意。“我求助于你的怜悯。”
  “噢,你说话好像在作审判表演一样,”尼塔惊讶得喘不过气来。
  “我为此而由衷地感谢你,”陌生人说,自称布莱克。杰克。加伯利埃尔。
  里克几乎没有听见他说话。他正在揣摩这个衣着讲究的健壮的人,还有那给人以特别深刻印象的狮子般的头上的一缕白发,此君肯定有30岁了,如果说到他的实足年龄的话,他还揣摩尼塔和布莱克。杰克彼此相望时温存的眼光。
  “我是尼塔。谢立丹,这是我的丈夫,里克。”尼塔说。
  “令人愉快的名字,”布莱克。杰克说,朝里克鞠了一躬,迷人地一笑。
  “这不过是里克曼斯沃思的简称罢了。”尼塔有点儿尖刻地说。
  布莱克站着,虽然面对电视,但一眼不看。他开始说话,他是个生就的雄辩家,很快,里克不再拘谨了——那是在他面对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极少场合中表现出来的习惯性的紧张。
  布莱克·杰克绘声绘色地讲他如何被武装警察抓住。如何被警察在30层楼的楼顶追逐。最近几年,他被囚在霍洛威监狱,服苦役,为海外电视摄影师编织手套。
  突然,仅仅在几个小时以前,一个逃跑的机会从天而降。布莱克混入总督的随从中去,换了衣服,钻进总督的直升机。
  “于是我就到了这儿,”他说,“我偶然降落在这个地方,——碰到了你们,我真幸运。”
  尽管电视里的爵士乐声大作,有些干扰,里克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如果这不太冒昧的话,布莱克先生,”里克问,“请问你做了什么错事。”
  “说来话长,”布莱克谦卑地说道,皱了皱眉头,却实实在在地对尼塔笑了笑。
  “你们看,英国通常确是一个奇怪的地方。过去——你们该见过那么多的娱乐,你们大概都记不得了——有过一个政府。也有好几种工业,某种叫做‘自由企业’的东西十分繁荣。政府常常对任何一种看起来像是发展得过于庞大和繁荣的工业实行国有化(用他们的话说)。”
  “好,这种工业中有一种叫电视。它的规模发展得如此巨大,被政府接管了,但是它巨大到这种程度,反而掌管了政府。你们看,真是本末倒置了。”
  “很快,什么都成了电视了。不间断的娱乐做了不少好事。现在,这个国家的人民的一半都——直接或间接地——为电视工作。它消灭了失业、就业过多、罢工、神经官能症。战争、住房问题、犯罪和足球赌博。不间断的娱乐一定会留在这里。”
  “你说得真好,”尼塔说。她实际上已靠在他身上了。“可你做了什么事要住那么长时间监狱呢?”
  “我是最后一任首相,”布莱克。杰克说,“我投票反对不间断的娱乐。”
  尼塔惊讶得喘不过气来。
  里克亦然。他拉下脸来,说:“我不愿意你这样的人在我们家里。我得告诉你,你必须在布罗甘手表公司的节目上演前离开这里。”
  “啊,别让他走,”尼塔恳求道。她突然明白了,这正是她要等待的那种人。他很可能是流言中所说的那个颠覆运动的领袖;他会在全国所有墙上的屏幕上产生干扰;但她可以原谅——别鼓掌!——任何事情,如果他愿意再看她一眼的话。
  “我说‘走’,”里克要求道。
  “我无意留在这里,”布莱克。杰克冷冷地说,“我正要去巴黎,或西班牙,或印度、或某个没有不间断的娱乐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首先到了这儿呢?”里克问。
  “只不过是为了弄点路上吃的东西。总督的飞机上没有食物可供长途飞行。你肯定会帮我这个忙吧?”
  “我们当然会的——如果你必须走的话。”尼塔说。
  “为什么?”里克问,“我要帮罪犯一点儿忙,我就不是人。”但是,他瞥见妻子握紧了拳头,眼里冒出火来,就可怜巴巴地咕哝道:“好吧,叫汉斯来,把东西放到起居室里去。”
  那个自称首相的人热情地转向尼塔:“我怎样才能感谢你的帮助呢,太太?”
  他吁了一口气。“你肯定会忘掉我,可我永远忘不了你!”
  “我也忘不了你,”她说,“我想——噢……我想你真好,还有——还有我恨电视。”
  她泪眼汪汪地抬头望着他。他紧握着她的手。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她的心告诉她,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了生命的真谛。现在,他正向她身上靠去——里克又回到屋内。
  似乎怕他们俩单独在一起,里克很快就回来了,拿来一筐干李子,两盒软泥肠,一块蛋糕,一袋脱过水的古代英国产的鱼肉松(没有比陈年的食品更好的食品了)和一听以前剩下来的格林鲍姆罐头。
  “拿去吧,”他生硬地说,“现在走吧。”
  布莱克。杰克顺从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看起来的确乐意离去,尼塔失望地想;但是,毫无疑问,他可能甩掉的警察还想找到他的行踪,他不能再拖延了。
  里克眼看这个不速之客冒雪出了门,雪一直接气象局的意思下着,布莱克。杰克把食物放在他的直升机的底部,姿态优雅地跳进驾驶座舱里。他扬起手,具有讽刺意味地敬了个礼,喊道:“圣诞快乐!‘直升机起飞了。
  “再见!”尼塔富有感情地喊道,接着更加富有感情地喊道:“BonVoyage(法文:一路平安)!”
  然而,飞机已经消失在一团团飞旋着的白雪中了。
  “进去吧,”里克咕哝道。
  他们彼此无话,里克心绪恶劣,忿忿地看着屏幕。不知为什么,现在兴味索然了。H·布罗甘手表公司的表演也失去了吸引力。他站起来,不停地踱着,抚弄着太迪式领带。
  “见鬼,”他说,“试试白星。我不相信会有监视的人看着我们。我们需要换换口味,就是这么回事。”
  他拨到白星A台,惊讶得喘不过气来。尼塔也是如此,只是稍微更强烈些。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华丽的小客厅。一个衣冠楚楚的广播员和三个衣冠楚楚的客人正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个人进去,走近摄影机。
  这个人身披一件时髦斗篷,头发中有一缕明显的白发,很容易认出来。他向看不见的观众弯下身来。
  广播员紧张地,有些惊讶地说:“好,消费者们,布莱索洗脑时间的不速之客来到这里,平安地回到播放室。”他转向新来的人,对他说:“好,杰威兹。麦克拜仑——化名布莱克。杰克。加伯利——在我们最流行的审判表演的圣诞节特别节目‘50个疑问’中,你得了最低的分数,你的失分是因为你出去了,向一个绿星消费等级的家庭说出了你的办法,还带回了这次访问的纪念品。你真是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指示!”
  著名的白星电视名星麦克拜仑大大方方地微笑着说:“我尽力而为了!”他把几枚李子,几根泥肠,一块蛋糕,鱼肉松,格林鲍姆罐头放在播音员脚边。
  “你的话很有说服力,”播音员不自然地说。“我真希望我们的观众中没有人相信你关于——哦,关于老妈妈电视说的任何一句话,我自己差点儿相信了你,哈,哈!”
  “你可以休矣,麦克拜仑,”一个女布景师发表意见,她因脸面起伏不平而被包括进审判团。“你走得太远了。太远了。”
  “我们通过回波时时刻刻看着你在谢立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