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宿主
在毫无意义的挣扎之中有种意外的喜悦。正如我能感受到她一样,她能感觉到我的身体。现在是我们的身体了,我的懦弱使她占据上风。她为能自由地把我们的胳膊和腿往前移动感到分外自豪,无论这样的举动是多么徒劳。这是种完美的愉悦感,只是因为她又能这么做了。就连我们正在慢慢地走向死亡的痛苦相比之下,也变得模糊起来。
你认为那里有什么?我们向终点行进的时候她问我,我们死了之后,你会看见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个词很空洞,很生硬,也很笃定,我们称之为终极死亡是有道理的。
灵魂不相信来世?
我们有那么多生命,再期待更多就变得……太贪婪了。每一次我们离开一个宿主时,我们都会消亡一点点,然后我们在另一个宿主里重生。当我死在这里时,那就会是终结。
接着停顿了许久,我们的脚移动得越来越慢了。
那么你呢?我最后问道,你仍然相信还有更多的轮回,即使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我的思绪扫遍了她对人类世界终结的记忆。
似乎有一些东西不可能消亡。
在我们的心里,他们的脸如此接近,如此清晰,我们对杰莱德和杰米的爱的确感觉像是一种永恒。就在那一刻,我不知道死亡是否强大到足以消融如此重要、如此强烈的东西。或许这样的爱会与她一起存在,在天国之门里的某个童话般的地方,而不是和我在一起。
从中解放出来会是种解脱吗?我不确定,感觉就像它现在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
我们只坚持了几个小时,就连梅兰妮强大的意志力也无法再向我们逐渐衰退的身体要求更多了,我们几乎看不见了。我们无法找到干燥的空气中的氧气,我们把干燥的空气吸进去,然后又径直吐出来,疼痛使急促而微弱的声音从我们的嘴唇中传出来。
你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糟糕的事情,我虚弱地捉弄她,一边蹒跚地向一个干枯的树干走去。它挺拔地站着,比低矮的灌木丛要高几英寸。我们想要赶到这片稀薄的树荫下,然后再倒下去。
是的,她同意道,从来都没这么糟。
我们抵达了目的地。枯死的树把蜘蛛网般的树荫落在我们身上,我们的腿跌落在我们身下。我们向前爬,再也不想太阳照到我们的脸上。我们的头自己偏向一侧,寻找酷热的空气。我们盯着离我们的鼻子只有几英寸的灰尘,倾听着我们大口喘气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是长是短我们不知道,我们闭上了眼睛。我们的眼睑里面既红又亮,我们感受不到网一般微弱的树荫了,或许它也没遮蔽我们。
多久了?我问她。
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死过。
一个小时?还是更久?
我的猜测准不到哪里去。
你正需要野狗的时候,它们去哪儿了?
或许我们会很幸运……逃脱有爪子的野兽之类的……她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声音越来越小。
那是我们最后的对话。集中精神太难了,而无法组织语言,这比我们之前以为应该那样的痛苦还要多。我们身体里的所有肌肉在抵抗死亡时,全都在恣意地痉挛抽搐。
我们没有反抗,我们听之任之,等待着,记忆的片段毫无规律地穿进穿出。当我们的神志还是清醒的时候,我们自己在头脑中哼唱着摇篮曲。是那首我们用来安抚杰米的曲子,地面太坚硬、天太冷,或者太害怕而无法入睡的时候,我们会哼唱。我感觉到他的头靠在我们的肩窝里,他的后背靠在我们的胳膊下面。就在那时,好像是我们的头靠在一个更宽阔的肩膀上,一支新摇篮曲安抚着我们。
我们的眼睑变成了黑色,却没有和死亡一起。夜幕降临了,这使我们感到很伤心。没有白天的热量,我们很可能会坚持更久。
天很黑,在一片永恒的空间里,周遭一片寂静,接着传来一个声音。
这几乎没惊醒我们,我们不确定这是不是我们的想象。毕竟那可能是一只野狗,我们希望那样吗?我们不知道。我们失去了思路,忘记了声音。
什么东西摇晃着我们,拉着我们麻木的胳膊,拽着我们的身体。我们不能组织语言希望现在这一切赶快结束,但那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等待着牙齿咬进来,非但如此,拖曳变成了推,我们感到我们的脸转过来面对天空了。
什么东西泼在我们的脸上湿润的,凉爽的,不可思议。它慢慢地滴到我们的眼睛上,冲掉了上面的细沙子。我们眨了眨眼睛,挤出水滴。
我们不在乎眼睛里的沙子,我们的下巴拱了起来,急不可待地寻找,我们的嘴巴因为盲目和可悲的虚弱而一张一合,像刚刚孵出来的小鸟一样。
我们想我们听见一声叹息。
就在那时,水流进我们的嘴巴里,我们大口地喝下去,呛住了。我们咳嗽的时候水消失了,我们虚弱的手伸出去抓住它。一个扁平的东西嘭嘭地狠狠地击打我们的后背,直到我们能呼吸。我们的手一直紧紧地握住空气,寻找水。
这一次我们肯定听见了一声叹息。
有个东西压在我们皲裂的嘴唇上,水又流了进来。我们狂饮起来,这一次很小心以免又吸进气管去。不是我们在乎是否会被呛到,而是我们不想水又被拿走了。
我们一直喝到肚皮伸展开来,开始疼痛为止。水流变小,然后停了下来,我们声音粗哑地大声抗议。另一个边缘压在我们的嘴唇上,我们疯狂地大口喝着,直到它也变空了。
再喝一口我们的肚子就要爆炸了,然后我们眨了眨眼睛,努力调整视力看一看我们是否还能找到更多。天太黑了,我们看不见一颗星星。接着我们又眨了眨眼睛,意识到黑暗离天空要近得多,一个比黑夜更漆黑的人影站在我们旁边。
好像刀刃,光线插进我们的双眼。我们疼痛地呻吟起来,我们的手飞快地抬起来挡住紧闭的眼睛。即使在我们的眼睑后面,光线还是太明亮了。光线消失了,我们感到下一个叹息呼出的气吹到我们的脸上。
我们小心地睁开眼睛,比之前更看不见了。不管是谁面对着我们,都坐着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开始感觉到这一刻的紧张气氛,但是这感觉很遥远,在我们的身体之外。除了我们肚子里的水以及在哪里能找到更多的水之外,很难在乎其他的事情。我们努力集中精神,看清楚是谁救了我们。
经过几分钟的眨眼睛、眯眼睛之后,我们能弄清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浓密的白色从一张黝黑的脸上垂下来,在黑夜中仿佛数百万根苍白的刺儿。当我们领会到这是胡子时像圣诞老人一样,我们胡乱地想到我们的记忆补充了其他的片段。一切都融为一体了:露出鼻孔的大鼻子、宽宽的颧骨、浓密的白眉毛、眼睛凹陷进布满皱纹的皮肤里。尽管我们只能看见每个特征的一点儿痕迹,我们知道光线会把它们暴露出来。
“杰布叔叔,”我们惊讶地哑着嗓子说,“你找到我们了。”
杰布叔叔蹲在我们旁边,听见我们说出他的名字时猛地站了起来。
“现在,好了,”他说道,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使无数的记忆浮现在眼前,“现在,好了,情况很混乱。”
第三部分
第十三章 判 决(1)
第十三章 判 决
“他们在这里吗?”我们咳嗽着挤出这几个字它们从我们嘴里脱口而出,好像水从肺里喷出来一样。除了水之外,只有这个问题最重要了,“他们找到了吗?”
杰布叔叔的脸在黑暗中很难读懂。“谁?”他问道。
“杰米,杰莱德!”我们充满热情的低语像大喊大叫一样,“杰莱德和杰米在一起。我们的弟弟!他们在这里吗?他们来过吗?你也找到他们了吗?”
几乎没有停顿。
“没有。”他的回答很有力,不带丝毫同情或感情。
“没有。”我们轻声说道。我们不是在重复他说的话,我们在抗议捡回自己的命。这有什么意义?我们又闭上眼睛,倾听着身体里的痛,我们让这种痛湮灭我们心中的痛。
“瞧,”杰布叔叔过了一会儿说,“我,呃,有事情要做。你休息一会儿,我会回来找你的。”
我们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听见了声音。我们的眼睛一直紧闭着,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轻轻地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我们辨认不出他往哪个方向走了,我们也根本不在乎。
他们不见了,没有办法找到他们,没有希望。杰莱德和杰米消失了,他们熟谙怎样做这样的事情,而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水和凉爽的夜风使我们头脑清醒,这却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翻了个身,又把脸埋在沙子里。我们如此疲倦,已经远远超过了筋疲力尽的程度,陷入一种更加深刻、更加痛苦的状况。当然我们能睡觉,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什么都别想,我们能做到。
我们做到了。
当我们醒来时,仍然是夜晚,但拂晓就要降临在东边的地平线上了山脉背后是一片黯淡的红色。我们的嘴巴里有灰尘的味道,起初我们确定梦见杰布叔叔出现了,当然我们梦见了。
今天早上我们的思想更清醒,我们很快注意到我们右脸颊附近有个奇怪的形状不是石头,也不是仙人掌。我们摸了摸,很坚硬,也很光滑。我们推了推它,水摇晃着发出甜美的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
杰布叔叔是真实的,他给我们留下一小壶水。
我们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惊讶地发现我们没像一根干瘪的棍子一样折成两段。实际上,我们的感觉要好一些,水准是经过一定时间滋润了我身体中的一些部位。疼痛感很模糊,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我们觉得肚子饿了。
我们手指僵硬笨拙地拧水壶的盖子。水壶没有完全装满,里面的水却足以再次舒展我的腹腔它肯定已经萎缩了。我们把水全喝完了,我们喝光了所有的配额。
我们把金属水壶放在沙地上,在拂晓前的寂静中,水壶砰地落地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我们现在完全清醒了。我们舒了一口气,宁愿不要清醒过来,双手抱着头。现在怎么办?
“为什么你给它水,杰布?”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就在我们背后传过来,质问道。
我们跪在膝盖上转过身,我们所看见的使我们的心脏一阵颤抖,我们的意识裂成了碎片。
有八个人绕着我跪在树荫下的地方站成半圆形。毫无疑问他们是人类,他们全都是。我从没见到过扭曲成这样的表情的脸在我的族类中没见过。这些嘴唇因为仇恨扭曲起来,向后拉,露出咬得紧紧的牙齿,像野兽一样。这些眉毛紧蹙在露出熊熊燃烧的怒火的眼睛上方。
六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他们当中有几个身材魁梧,大多数都比我个头大。我感到血液从我脸上消失了,意识到为什么他们的手如此古怪地伸出来紧紧地抓在面前,每一只都端着一个物体。他们有武器,有些人拿着刀几把像我厨房里放着的那种短刀,另一些要长一些,一把巨大的刀,来势汹汹。这把刀不是厨房用的,梅兰妮提供了名称:大砍刀。
其他人拿着长长的棍子,有些是金属的,有些则是木头的,长棍。
我认出他们当中的杰布叔叔。松散地握在他手里的是一个我从未亲自见过的物体,我只在梅兰妮的记忆中见过,像一把大刀一样。那是一支来复枪。
我感到恐惧,不过梅兰妮却惊叹地看着这一切,这么多人让她感到惊叹,八个幸存的人。她以为杰布是一个人,或者,在最美好的情景中,和其他两个人一起,看见那么多她的同类使她心中充满了喜悦。
你是笨蛋,我告诉她,看看他们,瞧他们。
我强迫她从我的角度看待此事:看清楚这些充满威胁的形状,他们身上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浅色的棉质衬衫因为灰尘变成了棕褐色。他们可能是人类当她再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不过这一刻他们是其他的东西。他们是野蛮人,魔鬼。他们威胁着我们,对我们的血垂涎三尺。
每一双眼睛中都有死亡审判。
梅兰妮看见了这一切,尽管很不情愿,她却不得不承认我是正确的。在这一刻,她挚爱的人类穷凶极恶就像我们在荒废的小木屋里读到的那些新闻故事一样。我们看着杀手们。
我们本应该更加明智的,我们昨天本应该死掉的。
为什么杰布叔叔让我们活下来,却让我们面对这一切?
一想到这一点,我全身一阵战栗。我扫视了人类残忍的历史,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些恶行,或许我本应该更加集中精神的。我知道人类让他们的敌人活着,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