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约
人强大。从邓飞这个人
一出现,她就发现这人似曾相识。在邓飞滔滔地讲着生命学的知识时,她一
直在努力思索着。她终于想
起来,在旅行途中,此人曾驾着一辆红色奥迪多次出现在他们附近,有时夹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似不
经意地投过来一瞥。所以,这个人的再次出现恐怕不是偶然。
对这位邓先生有了警觉后,她发现他的话似乎是含沙射影。奇怪的是,丈夫
似乎已经洞悉他的身份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一直在打哑谜。她在抱膝石上坐着,瞥见丈夫和邓先生
互相使一个眼色,离开她到
石坎上去,他们分明是想密谈什么。
没错,他们正在密谈什么,从他们的形体语言上就能看出来。对丈夫的关心
使她坐不住了,她站起
身,艰难地向石坎上攀登。蒙着薄雪的石坎很滑,她忽然脚下一滑,跌倒在
地上,失声喊了一声。两个
人闻声赶来时,邱风正半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表情痛楚。萧水寒忙扶起她,
急急地问:
“怎么啦?是不是摔着了?都怪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邓飞也关心地说:“送太太到医院检查一下吧,离这儿很近的。”
邱风笑着摇头:“没关系的,只是滑了一下。没关系的。”她扶着丈夫站起
来,“真的,你看我好
好的。水寒,咱们离开这儿吧,我想休息一会儿。“她祈求地望着丈夫,想
避开自己心中模模糊糊的不
安。萧水寒答应了。邓飞当然不能放萧水寒就这么离去,热情地说:
“已经快中午了,今天我作东,请二位吃蒙古烤肉,这是孙先生生前最爱吃
的,请二位务必赏光。
“
邱风偷偷示意丈夫拒绝,但萧水寒似乎毫无城府地接受了邀请。他们坐进萧
水寒的汽车,开出研究
所。成吉思汗烤肉苑离这儿不太远,在一座山坡下,隔着窗玻璃能看到熊熊
的烈火,衬着外边的皑皑白
雪,别有一番风味。屋内,一块桌面大的铁板烧成暗红,一个蒙古大汉光着
膀子在铁板上翻炒着,刺刺
拉拉的响声与逗人馋涎的香味弥漫于室内。
这儿是自助餐厅,邱风坐在桌边,看着两人在几十个食品盘中挑选菜肴,再
排队去炒熟,一边悠闲
地交谈着。但这种表面的悠闲驱不走邱风内心的不安,她已经嗅到两人之中
有什么隐秘。不过邱风天生
是个乐天派,等到香气扑鼻的菜肴端来,她就把烦恼抛到一边了。啊呀,真
香,单是看着这些菜就能生
出美感!她大声地赞叹着。邓飞高兴地说:
“我没说错吧,这是孙先生最爱来的地方。等一下还有好节目哪。”
他朝领班捻一下响指,领班点点头,接着,一个70岁的老人摸索着走到餐厅
中央,他双目失明,穿
一件镶边的蒙古长袍,刻满风霜的脸庞犹如风干的核桃。面部较宽平,鼻梁
稍塌,明显带着蒙古人的特
征。他在圆凳上坐下,操起马头琴,先低首沉思几分钟,似是回味人生的沧
桑。邱风偷偷看看丈夫和邓
飞,她发觉两人的眼中都闪着奇异的光。
邓飞低声介绍道,孙先生极爱听这位蒙古歌手的歌,那时,这位歌手才30多
岁。孙先生一直是独身
,几乎每星期总要光顾这儿,这个餐馆的兴旺多半靠他的推介和慷慨赠与。
不过他没告诉萧水寒,这位
老人已经有近10年不唱歌了,是他打听到这些情况,特意把老人请来的。他
只比萧水寒早到一天,一天
内马不停蹄地干了这许多事,够忙乎的。
静场片刻之后,老人便伴着琴声唱起一首苍凉的歌。他的汉语不太地道,邓
飞低声为邱风讲解着,
说这是一首有名的蒙古民歌,由于孙先生的喜爱,它成了这座餐馆的保留节
目。歌的大意是:
“一个老人问南来的大雁:
你为什么不愿留在温暖的南方,
每年春天,都要急急飞回这里?
大雁说:
春天来了,草原弥漫着醉人的花香,
冥冥中的召唤不可抗拒。
大雁问老人:
你曾是那样英俊的少年,
为什么要变得这样老迈?
老人长叹道:
不是我愿意老,
是无情的时光催我老去呀。“
老人的声音高亢苍劲,伴着苍凉的马头琴声。但观众的感动并不只为他的演
唱技巧,更为这首歌内
在的苍凉,它像雪山上冰凉彻骨的融水,悄悄渗入人的内心。歌声和琴声都
在高音区戛然收住,听众们
沉津在秋风萧杀的氛围中,忘记了鼓掌。邱风听得泪流满面,看看丈夫,他
的眼中也闪着水光,而那位
邓先生此刻正紧紧盯着丈夫,目光中有很多难以言说的东西。萧水寒没有在
意邓的盯视,掏出支票簿,
写上一个数目颇大的数字,撕下来,走过去交给老人:
“谢谢你的歌声,老人家。”
蒙古老人握到熟悉的手掌,听到熟悉的话语,全身一震。他昨天已听邓飞说
过一些情况,但那时还
不敢相信。他侧过耳,急迫地说:
“真的是你吗,孙先生?你还活着?”
萧水寒点点头,嗄声道:“对,我是孙思远,我的好兄弟,咱们已经30年没
见面了,真没想到还能听到
你的这首歌。“
老人的泪水溢出来,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孙先生,你没死,我太高兴了。
能再见到你,我太高兴了。
“
邓飞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身
体。当他说出自己深思
熟虑的结论时,仍不免有临事而惧的踌躇:
“真的是你吗,170 岁的李元龙先生?”
萧水寒回过头,他的身体生气勃勃,但目光中分明是百岁老人的睿智和沧桑,
他平静地说:“对,
我是李元龙,也是刘世雄、库平、孙思远和萧水寒。“
邓飞低声道:“李先生,你让我猜得好苦啊。”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邱风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她捂着肚子,脸色雪白,头
上是豆大的汗珠。萧水
寒急忙奔过去,邓飞在他身后喊道:
“太太是刚才摔跤动了胎气,快送医院!我去把车倒出来!”
他要过萧的汽车钥匙,把车开到门口,一个侍者赶来,帮萧水寒小心地搀扶
着邱风上车,汽车迅即向妇
产医院开去。
医生说邱风要早产,把她送入分娩室,两扇门随之关闭。门外不时听到撕裂
般的呻吟。萧水寒面色
焦灼,在屋内来回踱步,他的步伐急迫轻灵。邓飞用过来人的口吻劝他:
“别担心,出生前的阵痛,哪个女人也得过这一关。”萧水寒感激地点点头。
邓飞解嘲地说:“嗨
,我几乎脱口喊你是年轻人。真的,看着你的容貌和步伐,很难承认你是170
岁的老人。“
萧水寒已恢复老人的平和,微笑道:“实际上我自己也很难适应这个角色:
身体的青春勃勃和心理
上的老迈,它们常造成错位。你怎么猜到我的秘密?“
邓飞笑道:“喏,就是这张纸片。”他把笔记本上那一页递过来,“我发现
与你有关的五个人,其
生活区段恰恰首尾相连,中间只有2 -3 年的空白,而这正是一次彻底的整
容术所需的时间。“他端详着
萧的面容,“萧先生,你的整容术很成功,不过,能作这种高水平整容术的
医生并不多,所以警方很容
易找到他们,包括G 国的何塞。马蒂医生,波塞略医生等。警方也查到,从
李元龙开始的这五个人,血型
都是AB型。当然这可能是巧合,但也是一个有力的旁证。还有,你的声音并
未改变,当我听到库平的录
音时就觉得似曾相识,但那段录音在电脑中有些变音,我又尽力找到李元龙
先生一些原始录音作了对比
。为了百分之百的把握,我还安排了烤肉苑的相认,因为盲人的听觉是最灵
敏的。“
他心情复杂地再次端详着萧水寒。他头发乌亮,皮肤光滑润泽,动作富有弹
性,绝对不像170 岁的老
人,甚至不像50岁的中年人。他的身体一直保持着35岁的状态。邓飞不满地
说:
“李先生,恕我冒昧问一句——我不会不识趣地问你长生之秘,你隐名埋姓
地活着,自然是为了牢
牢保守这桩无价之宝的秘密。但你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把它公布于众,
与全人类共享呢?“
萧水寒在他面前立定,用170 岁老人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他。他在35岁时发
现了长生之秘,并施之于
自身。为此,他数度易名,数度易容,反复扮演着20-50岁之间的人生角色。
为了保密,他不得不多次
斩断熟悉的人际关系。在结发妻子因车祸去世后,他一直没有再婚,因为没
有经过长生术的女人无法永
远伴他同行。他独自荷受这个秘密已太久了,谁能理解他的百年孤独?他平
静地问邓飞:
“年轻人,这真是一个好礼物吗?”
“那当然!”邓飞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父亲缠绵床榻的痛苦晚年,那时他真的
愿意以世上的一切换取
父亲恢复青春。“谁不愿意逃避衰老呢。这是每个人从灵智开启时就具有的
愿望,是人类千万年来的渴
求。而且在现代,长生的必要性是越来越大了。科学飞速发展,知识爆炸,
人类在学习上花费的时间越
来越多,终有一天会达到这样的临界平衡:人们学完最起码的知识后就得迎
接死亡,那时科学就从此停
滞了,不会再发展了。所以人类的短寿已成了制约人类发展的瓶颈。“
萧水寒摇摇头:“你说得很对,但你把长寿和长生混为一谈了。不过,这不
是一时片刻能说清的话
题,咱们以后再说吧。“他补充道,”我的真实身份请暂不要告诉我的妻子,
等她满月后我会慢慢告诉
她。“
病房内又传出撕裂般的呻吟,这是一段平静后的又一次阵痛。一个护士匆匆
走出来,惶惑地对萧水
寒说:“你太太是横生,医生正在努力转位。萧太太坚持要你在身边,医生
也同意了,请进吧。”
邱风支着双腿,平卧在产床上,几个医生正在忙碌。长时间的阵痛后,邱风
已十分虚弱,她闭着眼
,头发被虚汗浸透。她忽然摸到丈夫的手,身体起了一波震颤,眼睛睁开了
:
“水寒,是你吗?”
“风儿,是我。我在陪你。”
“不要离开我,我怕……”
阵痛使她的精神变得恍惚,使她的心理变得脆弱。丈夫背负的那个毒誓已在
她心中深深扎根,邓飞
今日的神秘举止又加重了她的恐惧。孩子就要出生,“天谴”会不会真的落
到丈夫身上?她怕丈夫会抛
下她和孩子而去。萧水寒知道她的心理,爽朗地大笑起来:
“怕什么?是不是我曾说过的誓言?告诉你吧,那是骗你的,我一直都在骗
你。人怎么可能有前生
呢?当然,这里有一个曲折的故事,等把孩子生下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真的吗?”
萧水寒笑着点头,吻她一下,邱风慢慢安静下来。
两个小时后,一个女孩呱呱坠地。邱风松了劲儿,很快呼呼入睡。护士为孩
子按了指模,抱过来让
萧水寒看一眼,嗨,真是个丑东西,猢狲似的小脸,皮肤皱皱巴巴,闭着眼,
额头上还有皱纹呢。不过
,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从心中油然升起,他觉得喉咙中发哽,胸中涌出一
股暖流。这种暖流在他的头
生儿子出生时曾经尝过,不过差不多已经淡忘,毕竟是130 几年前的事了。
邓飞也进来了。看着这位幸福得发晕的父亲,邓飞又几乎忘了他的真实年龄。
他拍拍这位“年轻父
亲“的肩膀,以爷爷的心态向他祝福。萧水寒向他点头致谢。
第二天,邓飞来到产房,婴儿在育婴室里,萧水寒坐在邱风的床前,正握着
她的手在说着什么。他
从窗户里看到邓飞,知道邓飞有话要说,便主动走出来。邓飞没有绕圈子:
“你的秘密恐怕难以保守了。”他心情复杂地说,“我不得不向上级汇报,
先向你打个招呼吧。”
萧水寒微笑道:“邓先生请便。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