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





    它是守城方瓮城战术的一种演变。 
    只不过瓮城困的是敌人,且是在城内进行,目的为歼敌;甲城困得却是自己,且是在城外进行,目的是防御。 
    此刻无数甲车在勾连成一体之后,将整个铁风旗八千士兵的本阵牢牢环护于其中。在放弃了防御的长度之后,他们得到的是防御的厚度。车上的翻板打开,无数铁蒺藜洒在车前地面上。钢板伸出,这一次站在上面的却不是弓箭手和长戈兵而是以防御力强悍著称的重装士兵。 
    拒马,铁蒺藜,甲车阵,重装武士…… 
    浅水清的防御线一道接一道,他竟是铁了心要死守本阵。 
    在牺牲了几乎全部的进攻能力之后,这八千人竟然将自己变成了一个比当初红土岗上方虎的铁龟阵还要牢上百倍的防御铁壁大阵。 
    他到底想干什么? 
    石容海几乎要昏了过去。 
    擅长攻坚的玄甲重骑这会彻底没辙了。 
    他们可以啃掉一块块难啃的骨头,可终究没法硬把钢铁也当成骨头来跺。他们手中长矛可以刺穿一切阻碍,却不适合用来砍断甲车环链。 
    步兵要想破除这片防御也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 
    这样的铁壁防御,其防御意志之坚决,防御力度之强大,早就远超一般沙场阵战之想象。浅水清在这一刻摇身一变,变成了世界上最喜欢防守的将军,他不再进攻,而是付出一切代价只为防守。 
    他比石容海这个防守大将,守得还彻底,还顽固,还要保守疯狂得多。 
    面对如此疯狂的防守,石容海也不能不说浅水清疯了。 
    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了。 
    一向以凌厉进攻著称的天风军和同样在进攻上取得今天成就的浅水清,竟然玩起了铁壁防御,而自己这个靠防守起家的将军,却要用人海战术的进攻去打破这种防御,这算什么? 
    换位表演吗? 
    “他到底想干什么?”石容海喃喃自语。 
    “将军!”前方的楚英急急回马大叫:“浅水清把自己包成了一只铁粽子,咱们的重骑兵没法对付!” 
    “我都看见了。”石容海沉声道。“重骑部队暂时回撤待命,命令步兵方阵继续进攻,不要停!” 
    “可是将军你看,浅水清现在的指挥所,本阵,还有骑兵,三阵脱离,各自为战。他的本阵现在是四面防御,行动无力,我军可绕道进攻浅水清本部,只要杀了浅水清,则此战大局可定!”楚英大叫:“你就让我带着部队绕过本阵,直接去干掉浅水清吧!” 
    石容海怒哼:“你难道没看见浅水清身边还有三千熊族武士吗?他们在那是吃素的吗?你想绕过本阵,可是你想想看,你一旦绕过本阵和那些熊族战士纠缠在一起,本阵在这个时候再放弃防御转过来进攻我们怎么办?再给他一次攻击我部后方的机会吗?” 
    说到这,石容海不能不叹息浅水清的这个本阵,摆放的位置实在是太妙了,就在战场的正中间。 
    他们前可支援前方骑兵,后可回撤保护,从战争的一开始,就牢牢地守住这一战略要地,自始至终就没挪动过一星半点。 
    此刻要想绕向进攻浅水清,就必须面临本阵的巨大威胁,何况浅水清的那三千熊族强兵,也不是好对付的。 
    很显然浅水清早就预料好了这一招,才会留下了他最强的战力卫护身边。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往后撤,在他的后方,那三千骑兵正在肆意逞威。 
    但这同样不是个好主意。 
    一个优秀的将军,是绝不会被对手牵着鼻子打的。此刻他刚刚将主军与后阵分割开,如果仅仅因为对手的本阵布置出钢铁防御就再往回撤,那就真是两头奔忙了。一旦自己回剿虎豹营,对手是骑兵再来个从容后撤,然后铁风旗本阵再给自己来个从后掩杀,两支部队轮番从自己的后方进攻,岂不是能活活折磨死他? 
    所以,石容海没得选择,他沉声命令道:“下令全军强攻!我要你们就是砸,都得给我把他的车城砸碎喽!” 
    这一刻,石容海已经下定决心,要利用平原上的开阔地形,将手里的全部兵力尽可能的一次性投入,力图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动量、最狠的打击,一举摧垮敌人的战斗意志,迅速夺取辉煌的胜利。 
    他要在对手的骑兵彻底摧垮自己的后阵之前,抢先拿下这个大本阵,而促成他做下这个决定的,不是别的原因,就在于这个铁桶大战的防御固然强悍无匹,却几无任何攻击能力。 
    石容海相信,就是再强的壳,没有了进攻的力量,也只有等死的份。 
    那时,他喃喃说道:“浅水清,你果然是个好对手。只是你的本阵防御虽强,却终究是依靠兵甲器械,死物岂可挡活人!” 
    就这样,一面面飘舞的战旗,开始默默地引导全军挺进,指挥官的军刀无声地出鞘,刀锋映耀着刺目的阳光,指示身后战士们冲击的方向。 
    庞大的步兵方阵就象是天地间一个个硕大的大铁块,准备以磅礴之力冲击对手,将其碾压,粉碎直至最后的毁灭。 
    他们就象是一把重锤,面对的是一面坚强的铁壁。铁壁虽牢,但是面对重锤的一次又一次无尽锤砸,终会又崩溃的一天。 
    当他们将对手那坚硬的外壳敲碎之后,就是转回头摘取那丰硕战果的时机。 
    而在远处,是洪天启的虎豹营正在疯狂杀戮,三千精锐骑兵爆烈的嘶喊扯破了天地的静谧,以纵情的流线条在血火般沸腾的征野上呼啸怒飙着。 
    他们一路所向,奋勇砍杀,鲜血混合着泥土,碎落的残肢断臂仿佛腾卷而起的赤炎浪花,铁蹄踏出人世间最深沉的交响乐,在杀戮与怒吼中升腾跌宕。 
    他们也在做同样的事:尽快的消灭这杀都杀不完的数量高达一万人的敌军后阵,然后帮助面对庞大兵海压力的己方本阵摆脱危机。 
    此时此刻,谁先能摧毁对手,谁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到底是虎豹营的骑兵们以少战多,先拔头筹,还是止水军的步兵大方阵凭借人海优势率先粉碎对手的本阵防御,直到此刻,人们还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第三十一章新年第一战(5) 
    小坡之上,浅水清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红晕。 
    坡上的风吹来,他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夜莺小心地为他披上大氅,他却挥手拒绝了。 
    “今天很冷。”他说:“冷些好啊,可以让人冷静,可以助人思考……” 
    他望着远处的那片战场,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惟有冷静,才可让自己置身于战场之外,可以清晰地看到并理解战局的变化。 
    惟有冷静,才可以做出一切适合战场需要的决定。 
    这刻,他看到了那个他等待已久的时间终于来到了。 
    他轻声道:“无双,看你的表演了。” 
    本阵前,大量的止水步卒几乎将整个铁风旗都包了起来。他们搬离拒马,清扫铁蒺藜,无视甲城之上重装战士长矛的吞吐,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为后续部队铺平道路。 
    一批士兵倒下了,更多的士兵却蜂拥而至,战士们成为最好的清理工,只要在对方的防御铁壁上撕开那么哪怕是一道口子。到时就是自己的重骑兵发威的时刻。 
    面对这个几乎放弃了所有进攻手段全力防御的铁桶阵,他们实在没有太多的可以顾忌的地方。 
    可就在下一刻,铁风旗的反击却开始了。 
    弓弦鸣响,数以千计的长箭呼啸出死亡狰狞的鸣啸,这些弓箭以一种整齐的角度斜向刺射天际,再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后,借着阳光的反射在空中仿佛形成了一面布满了钢刺的大钉板,以焚云裂苍之势凶猛地落向敌步兵群。 
    血之鲜花在人群中盛放,生命的悲歌再此唱响。 
    三千支箭! 
    整整三千支由紫杉长弓射出来利箭仅一轮齐射,就夺走了数以百计的止水战士的性命! 
    石容海惊讶的发现,浅水清的本阵,完全拥有反击的能量,而且其反击的能量之大,之可怕,远超过他的想象。 
    浅水清这个混蛋不仅让止水降卒穿上天风军的军服以冒充自己的部队,同时还让大部分的弓手穿上别的兵种的装束。 
    事实上,这个八千人的大方阵里,竟然有高达三千之众的射手存在! 
    在这个近身步战决定胜负的年代里,远程兵的数量竟高达四成之多,如此奇特的配置,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预料。 
    远程兵种,虽然是可以远距离杀伤敌人的绝佳兵种,但是缺乏近战能力和防御能力的他们,一旦被敌人近身,就只有被屠杀的份。 
    在一个拥有骑兵的年代里,当两军正面交战时,以弓手有限的射程和骑兵冲击的速度而言,没有哪一个弓手可以在骑兵进入射程开始冲刺的那一刻发出三支以上的箭▲一旦展开混战,素来以覆盖箭雨为主要杀伤手段的弓手就再无作用。 
    因此,也从不会有一支部队,会让自己的远程兵种占据到如此大的份额。某种程度上说,那叫找死! 
    然而今天,浅水清就这么干了。 
    他苦心积虑搞了这么一个铁壁大阵,为得就是给自己的长弓营一个可以发挥的空间。 
    拒马铁蒺藜还有甲车组成的防线,将对手和自己的士兵进行隔离,同时又象一个旋涡,吸引了所有对手过来,使他们的士兵更集中,更适合为集群射击所猎杀。同时他们坚强的防御,又为弓手们赢得了射击所需要的时间。 
    而浅水清摆方阵,压根就不是为了进攻。他是为了让长弓营的人,能够拥有更好的站位。 
    如今这三千弓手,以55*55的平行站位排布,位于战阵的最中央,四周全部是擅长防御的战士在为他们遮风挡雨,阻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的进攻▲他们自己,只需要在长官的指挥下拉弓,放箭,进行着这单调而重复的工作。 
    他们甚至不需要看到外面的情况,他们的长官会告诉他们角度是多少,力度是多少。他们在最安全的角落里,放出一片又一片的箭雨,掀起一场场箭雨风暴,疯狂而猛烈地落向敌人的头顶。 
    他们每个人的间距标准是0。8米,每一次箭阵的齐射,差不多就是一个2200平方米覆盖范围的大面积轰炸。在这个区域里,死神之箭是生命唯一的主宰。箭雨划抛物线射下,斜向插入地面,每一支箭的角度,距离,都经过周密的计算,0。8米,差不多就是一支箭的长度,无双的计算,保证了在这种斜向箭雨的冲击下,没有丝毫空隙可供对手逃脱。 
    于是,一轮箭雨之后,一个方圆2200平方米的空间就变得空荡荡的,几乎无人可以站立。 
    当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射向天空,化成一个个恐怖的大钉板重重落下,连天空都为其遮蔽时,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那是真正的箭入飞蝗,遮云蔽日,如雨狂浇,倾盆而下,连天空为之一明一暗,一明一暗。 
    石容海目瞪口呆地在数数。 
    这是第十二轮箭雨了! 
    这是第十二轮! 
    十二支箭,这是一个箭手的标准配置。由于弓手能够放箭的机会太少,他们的箭筒里通常只摆放十二支箭。 
    也就是说,石容海只要忍受过十二轮箭雨之后,他的步兵就又可以发威了。 
    尽管在这十二轮箭雨之中,他已经倒下了上千名战士,可是面对两万余人的大军,他还是能够承受这样的损失的。 
    三千弓手,哼哼,没有箭的三千人,只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然而下一秒钟,第十三轮箭雨升空而起时,石容海的脸上已再无半点血色。 
    他错了! 
    既然浅水清这次根本就是打算以弓手作为他的决战主力,他又怎么可能只让他的长弓营配十二支箭呢?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无休无止地喷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就象永远射不完一样,就象是机关枪在疯狂地扫射,疯狂地凶猛地夺走着止水士兵的生命。 
    那一刻,石容海仰天长叹。 
    他知道,这场战争打到现在,自己已经输了一半了。 
    目前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和弓手对抗的就是自己的弓手。 
    可是他的弓手呢?正在被虎豹营的骑兵屠杀中。 
    那些骑兵们不急。 
    他们一点都不急。 
    他们没有使用骑兵擅长的凿穿战术,反而利用自己速快力猛的优势不断冲击,绞杀着那被抛弃的止水后阵。 
    在铁风旗本阵疯狂箭雨逞威的同时,他们就象是秋日里的农夫,疯狂地在麦田里收割着,收割着,收割这土地上每一寸土地的生命。 
    他们就象是在搞杀人比赛,完全放弃了骑兵乱阵的作用,而只想屠杀,拼命屠杀…… 
    “不惜一切代价,破开甲城!!!”那是石容海在最后疯狂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