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
浅水清笑:“公主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找臣喝酒吧。”
苍敏走到一处石凳前,坐了下来。小手托着下巴,似在思考什么,良久,才轻声说:“这些日子,出了很多事,不是和你浅将军有关,就是和南府有关。我虽然不知宫外之事,有些事,却也听得见,想的到。”
“比如什么?”
“比如,你如今已成烈帅义子,原来戚大哥真是为救你而死;比如,云姐姐原来是真要嫁给你的,你和南家的关系,想必是傻子都能猜出来了。”
“这不能成为公主来找我的理由。”
苍敏便叹了口气:“国师仙去,朝廷动荡,父皇虽昭告天下,国师已然成仙得道,但是暗地里却派人四处探察。惟国师到底是成仙了,还是被人杀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我却是能猜出一二的。”
浅水清神色丝毫不变:“只怕未必能猜中。”
苍敏看了浅水清一眼:“我若有猜错,将军是否又要打我的板子?”
浅水清轻轻笑了笑:“酒后胡言,不可当真,醉打金枝,不敢想也。”
苍敏微点了点头:“原来,那为你批命准确者,你浅将军当杀无赦这句话,属于酒后胡言,或者我真该找父皇评评道理,看看这样的话,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可有实行之可能。”
浅水清丝毫不乱:“国师小徒弟清风,曾于数日前亲往皇宫,证明国师羽化成仙。浅水清酒后胡言,恐吓的是江湖骗子,却非国师这等神人仙术,公主过责,臣心惶恐。”
“你看上去可不象惶恐的样子。”
“公主看上去,也不象是要找陛下论理的样子。”
苍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啦,算你有本事,怎么吓都吓不倒你。国师到底是成仙了,还是被人害了,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那天回宫听说原来戚天佑是烈帅之子,同时也是浅水清的结义兄长,这才明白原来你这可恶霸道蛮横不讲理的混蛋坏蛋路人甲,真得就是那胆大包天,无恶不作的浅水清,一时有些气不过,就来找你算帐来了。”
这一番话,终于又回复了她本来的样子。
浅水清大感好奇:“我又哪里得罪公主你了;竟得了如此评价?”
苍敏撅起小嘴:“别告诉我她是什么人,你要是不发兵,就算她是野王之女,天风公主,我也照杀不误。哼哼,这话可是你说的?”
浅水清大汗,这都老黄历的事了,没想到竟还被苍敏翻了出来,算自己的后帐。
偏偏他这话可是的确说过,且被无数人证实了的,这刻竟也无言以对。
苍敏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哼哼,浅水清,这下没话说了吧。”
浅水清苦笑:“公主要打要罚,悉随尊便吧。”
下一刻,苍敏的脸色却变得无奈起来:“若打你便能救你,我到是不介意打你一顿的。”
浅水清一楞,苍敏已悠悠道:“还记得咱们在酒楼听到的那个郑皓的胡言乱语吗?谣言已传到了宫里,也传到了父皇的耳中。今日的早朝,听说南相刚一回朝,便为此事上奏了一本。”
“结果如何?”
“南相说,帝国之所以能百年兴盛,其要旨就在于君臣一心,上下同力,上有所命,下必赴汤蹈火,无怨无悔,以为国献身为帝国子民之荣耀。以下犯上者,是为重罪,若有偏袒,则无异于宣告天下世人,但凡有功,就可无分尊卑,请天下人以效之。长此以往,君将不君,臣将不臣,反叛逆臣必多,内患激增,纵得天下,亦难免落他人之手。”
浅水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姜终究是老的辣。
南山岳的确不好对付,一出手,就命中了浅水清的死穴。
浅水清的两次上位,分别受益于衡长顺的死和惊风展的死。
以下犯上,谋逆篡位,这是重罪。尽管他立下再大的功劳,在皇帝眼里,此人终究有着非同他人的胆量与狠劲。假以时日,如果让浅水清坐到了烈狂焰的位置上,他要再想上升一步,就只能谋朝篡位,自封为帝了。
谁能保证,将来的浅水清不会这么做,这么想?
南山岳的这番话,就是指出苍野望现在的政策中一个最大的问题:因为浅水清有可用之才,就对其放手重用,将来最大的可能就是浅水清虽为天风帝国开疆辟土,但结果却可能是天下不再姓苍,而要姓浅了。他当然不会直说,但曲里拐弯的意思,却已经给苍野望提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番话直指要害,苍野望是不可能不警惕的。前段时间,浅水清兵逼相府,南山岳有招不敢使,惟恐浅水清被逼急了给他来个同归于尽,如今十日已过,自己也终于服完孝期,自然是有多少力气拿多少力气来对付他。
如今在野,谣言密布,都说他浅水清就是困龙于滩之人,在朝,南山岳则以政治格局和浅水清过去的作为来游说皇帝。正所谓以镜为鉴,可正衣冠,以人为鉴,可知行止,以史为鉴,可明兴替。在朝在野,过去事,未来命,南山岳随手拈来,矛头直指浅水清,很显然,他也已经彻底撕下脸皮了。
这才是文官们在政治斗争中最爱用最善用也最常用的路数,诬陷,栽赃,翻敌人的老底,各种手段无所不用,而不是浅水清这般勇武猛断的作风。
这刻,浅水清也只能笑笑道:“多谢公主特别跑出宫来告诉我这事。”
他终于明白清敏公主为什么跑出来见他了。
苍敏有些诧异:“你真有办法解决?”
浅水清点点头。
“那你说。”
浅水清一呆,苍敏已经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怎么能不相信?萍水相逢一次,苍敏却已经巴巴地跑过来警告自己南山岳的所作所为,虽说这些事,浅水清自己早晚也会知道,但终究是早知比晚知好。
想了想,浅水清点头:“其实那天听到郑皓这么说,我就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说出来也很简单。”
“什么办法?”苍敏很惊奇。
浅水清道:“你听说过有人养虎吗?”
苍敏一呆:“虎是兽中之王,如何能够饲养?”
浅水清笑道:“但是偏偏有人,就有这个能耐养老虎。而且他不是关在笼子里养,而是放在家里养,每日里同吃同睡,同住同寝,养得舒心安逸,养得逍遥自在。”
苍敏奇道:“这是为何?需知虎本烈性,纵于人相交为友,但是天长日久,谁也不能保证那猛虎什么时候便发了野性,一旦作起恶来,就会伤人。”
“正是如此,即便是那养他之人,也知道仅凭天长日久的相处,要想保得自身平安,却也是极难的一件事。所以,在他养那老虎的时候便同时做了一件事。”
“何事?”
浅水清冷冷道:“拔掉那老虎的尖牙与利爪,每日里以肉粥灌食,从此虎威尽失,虎性尽去,再不虞有伤人之能。”
苍敏听得呆滞,浅水清已淡淡道:“我已准备上书求表,请陛下收云霓为女,封公主。待我平定惊虹之后,便与云霓正式成亲,做天朝驸马,从此兵权尽赦,再不为官。同时,我亦将向陛下宣誓,立家规,浅家子弟,从此将永世不得入朝为官!浅水清纵为猛虎,惟甘愿自废爪牙,陛下却可高枕无忧。”
第五部 决战风雪之巅 第三十六章 驸马(2)
院子里,苍敏痴痴地看着浅水清。
在她遇到浅水清,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爱可以有多深。
她羡慕云霓,尽管她从未听过云霓讲自己和浅水清的故事,但她知道云霓和浅水清之间的那种生死相恋。
唯一遗憾的是,从未有一个人,能叫她有这般感觉。
公主的婚姻,是由不得自己来做主的。
哪怕高高在上,却对关系自己一生幸福之事无能为力。
她可以私服出宫,可以任性妄为,这些都是皇帝对她的宠爱,也同样是因为,她不需要担负肩挑天下的责任。
学女仪,懂礼乐,固然重要,然,就算不懂不通,又能如何?
惟对自己的婚事,她却丝毫无能为力。
公主难嫁,难的是嫁有情郎,有为君,那有才之士又有几人肯为一女子舍弃天下荣华的?
然浅水清可以。
坐在小池塘边,苍敏把脑袋搁在双膝上,抱着一对玉足:“真羡慕云姐姐,能有你这样的好男人。”
浅水清便笑:“我只是用事实来回击那流言罢了;神鬼莫测之言终及不得当机立断之行。”
苍敏点头:“我明白。你这样做,自是冲着那驸马不得出仕之律。有了此律,我父皇再不用担心你的将来,父皇甚至不用担心天下人说他薄待功臣,因为一切都是你的请求。对别人来说,招做驸马,那是等于被贬了,等于是削官去职,从此尽失荣华尊贵,但对你来说,却是得尝所求。”
“你到是明白,非如此,我不能应对流言。”
“可你若不爱云姐姐,只怕也做不到如此吧?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世人景仰,如此的生活,终将离你远去。”
“我以前就是个无名小卒,能得到心爱的女人,心愿就了了,放弃这一切,也没什么不可以。”
“天下百官,能有你这般洒脱的,怕是寥寥无几了。”
“我只是累了而已。”
一句累了,却已道尽浅水清心中的疲惫。
战场上与敌人厮杀,回到朝上,还有与自己人争斗,一步不可踏错,步步皆要小心,实在是太累太累的感觉。
他当年立誓,为的是云霓,为的是戚天佑,如今赵狂言已死,南山岳已尽在掌握,功成身退,也未必就不可以。南山岳以为他可以用这一连串的毒计来陷害自己,对他来说,却根本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以退为进,求招驸马,在平时,或许会被看成是异想天开之举,但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真正是成全了苍野望的心思,表面上是苍野望给浅水清的恩惠,暗地里却是浅水清效法烈狂焰,不教皇帝有任何威胁之感。给足了皇帝面子,还宽了皇帝的心。
拿得起,放得下,这是浅水清与南山岳最大的不同,南山岳老于官场一辈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浅水清可以用这样简单的方法回避掉最为凌厉的一击。惟其是他,换了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做法。
天下权臣,恋栈权势,又有几个肯轻易放下的?
浅水清为云霓起,为云霓落,无愧此心,因此早在他听到酒楼传言的那一刻,他便想哈哈大笑。他笑南山岳以己度人,笑自己终于不用担心在这最重要的时刻,承受不住南山岳的反击。
南山岳虽狡诈凶狠,终究是看不透他浅水清的。
他的方法,用错对象了。
也因此,他才敢力杀赵狂言,不用担心一切后果。
为驸马者,至少有一个好处他又多了一面免死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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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敏轻轻脱掉了鞋子,双足在池水中翻腾,无聊地拨弄水花。
她本以为今天得了这个消息,急急送来给浅水清,必能得其重视,没想到他却早有准备。
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些失望起来。
那天回宫,她特地找人去问,听说戚天佑原来就是浅水清的结义大哥,这才明白路人甲果然真真正正就是浅水清本人,心中好气又好笑,想自己听他故事如此之多,没想到真人到了面前,竟不认识,反到一起喝了一场酒,说了半天的闲话。
想想也不奇怪,自己那天说漏嘴那么多次,是个聪明人都能听出自己的身份,但惟有浅水清这样的人,才能知道后依然不动声色,假作不知。
他拿出那块玉牌的时候,想必就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了,然却依然敢和自己肆意说笑,甚至说自己的批命该打板子,换了是旁人,只怕早就大拍马屁,务必让公主对自己留下好感了。
惟有他,根本毫不在乎。
惟如此,反更见其真性情,是为大丈夫,非宵小之流可比。
一念及此,每日夜便常常想起这个人,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她不知道什么叫爱,什么叫情,却极羡慕那些说书故事里的儿女情事,总认为非得经历一些大喜大悲,悲欢离合之事,才能见真感情。所以不相信自己已为浅水清所迷,偏偏却又怎么也忘不了这个人,就只能吩咐手下到处打探关于浅水清的信息。
今天知道了南山岳借民间流言一事大肆攻击浅水清,心慌意乱下,就跑出来要警告他,偏偏找不到理由,就假装兴师问罪,哪曾想,浅水清凛然不惧,竟是吓不倒他。
到现在,知道了浅水清的想法,她心中便油然生起了一种怪怪的感觉。
原来,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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