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云廷
此时赵廷已经走到屋子靠床位置的梳妆镜前,伸手拿起一只敞开口的胭脂,又快步走了回来,递到小段面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不待展云阻止,小段已伸出小指捻了米粒大小,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方雪色绢帕,不一会儿,石榴红色的胭脂便在指尖晕开,小段迅速将胭脂蹭在手帕上,白皙指尖却依旧火红一片,且微微有些发肿。赵廷、展云看得俱是眉头一皱,这人怎么……小段却不甚在意,从地上拿起碗,将指尖浸入剩了小半的盐水中,眼都不眨一下,不一会儿提起指尖,又拿起刚刚那只药瓶,磕了些药膏在掌心,涂了一些在小指指尖。
小段这一番举动,屋子里众人看的清楚。许世岚伸手将胭脂盒子从赵廷掌心取过,一张脸瞬间由惨白转为铁青,转脸看向站在旁边的朱芳晴:“这胭脂……”
朱巧怜皱着眉打量那盒胭脂:“姑父,把胭脂给我。”
许世岚抖着手将胭脂递到朱巧怜手中,一边朱芳晴难以置信的望着那只涂着金漆的扇形盒子,一边轻轻摇头,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捂着嘴哭出了声。
朱巧怜拿着胭脂走到梳妆镜前,从地上捡起做工精细的盒盖,盖上盖子,又将胭脂倒过来看看底部,面上渐渐浮现一个十分古怪的笑容。握着盒子走回众人身边,朱巧怜摊开手,同时侧头看向一脸茫然的母亲:“娘亲,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盒胭脂么?今年过年时候,姑姑送给小姑姑的那盒‘金风玉露’,咱们‘醉朱颜’的招牌胭脂,一年只做十只出来,就连咱们自家人都很难用上的上品。”
妇人面上渐渐露出恍然神情,接着就摇头苦笑,一边洒下泪来:“作孽啊!真是作孽!”
小段、展云和赵廷三人站在一边,也听出些端倪。展云面色微沉:“各位的意思,是这盒胭脂原本是朱当家送给夫人做礼物的么?”
朱巧怜笑得讽刺,轻轻点头。许世岚一直铁青着脸,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朱芳晴则一直没有出声,眼泪却一直没有停过。赵廷不由得冷笑一声:“你们朱家的胭脂,还真是做的极品了!”
小段看了朱芳晴一眼,轻声说道:“夫人不用跟我们回衙门了,该跟我们走的另有其人。”
朱芳晴闻言美目大瞠,身子也颤抖的厉害:“不!你们抓我回去吧!毒真的是我下的,你们不要……”
小段转身看向门外:“等待会儿她看过大夫,我们就带人走。‘醉朱颜’的胭脂前两天已经都查过一遍,没有问题。明日就可以照常做生意了。”
“这位官爷,敢,敢问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许世岚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段一双凤眸冷冷扫向床上躺着的那人:“等待会儿去了衙门,就什么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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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来了之后,查看过朱巧思面上伤口,又把了会儿脉,提笔开始写方子:“这位小姐面上的伤所幸处理得当,已无大碍。孩子年纪尚轻,过个三五个月的,也就不见痕迹了。记得按时擦药,伤口小心别碰水。”朱家人站在床边,连连点头。
“不过这位小姐恐怕之前受了不小惊吓,再加上斑蝥之毒又烈的很,所以现在有些发烧。我开的这个方子就是一般治退烧的,又加了几味清热解毒的草药,喝个两天,烧也就退了。”老大夫撂下笔,又跟朱芳晴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便拿了银子离开了。
小段站在一边,面色多少有些难看。赵廷更是看不惯朱芳晴几人苦苦哀求的神情,转身出了房间,到院子里等着去了。此时大方已经带着几名捕役过来了,就在屋外候着。可现在这情形,多少有些难办。展云侧眸瞟了小段一眼,手中折扇一敛:“各位,朱巧思小姐身子确实不便,不过官府拿人也不容等。这样,你们找个人跟着过去照顾,在她病好之前,我们会暂时将她安置在府衙后院。你们看这样如何?”
展云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已经是做出极大让步了。最后那个问句,也是给足了朱家人面子,表面上是征询意见,可这件事实际上也没什么转圜余地。朱芳晴含着泪点头:“我收拾一下东西,很快就好的。”
“小姑姑……”朱巧怜秀眉微蹙,似是有些犹豫。一边许世岚从刚刚起就一直坐在桌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此时听得朱芳晴开口要跟着去衙门,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的看向她:“芳晴……”
“巧怜、嫂嫂、姐夫,你们放心吧。巧思她现在弄成这样,我,我只是想多陪她几日……”朱芳晴已经说不下去了,捂着嘴转身到床边收拾东西。
小段也没再说什么,抬脚迈过门槛出了屋子。身后隐隐传来朱巧思跟展云柔声道谢的声音,小段跟赵廷点了下头,脚步未停,直接出了朱府。
走没几步,赵廷就跟了上来。小段侧眸睨他,赵廷勾起嘴角:“那小子一人搞得定的。”
小段却停下脚步,凤眸半垂,也不看人:“我不回衙门。”
赵廷薄唇微弯:“刚好,我也不回。”
小段眉心轻蹙,这人怎么听不出好赖?抬眸看向正低头凝视的某人,小段冷冷说道:“我要去城东,有点事要办。”
“好啊。正好我也没事做。”赵廷扬了扬眉毛,反正爷今天是打定主意跟你卯上了!
小段除了破案子时候,平时都很少讲话,自然更少和人吵架。从前遇到无赖的,要么揍人,要么走人。可今天这两招显然都不灵了。打人他肯定打不过姓赵的,轻功在这大街上也施展不开,而且自己也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人大白天跟个兔子似的满街乱蹿。小段眉蹙的更紧,袖子一甩,快步向前走去。反正自己干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跟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就不会再缠着不放了。
刚走没两步,小段就觉得一阵凉风从身后迅速袭至身畔,一道白色身影倏然间在身边站定,展云弯了弯一双弯月眸子,唇畔的笑温纯若春风拂面:“等很久了吧。”
小段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拳头,一语不发继续向前走。另一边赵廷则直接呛声:“谁等你了!事情办妥了么你就跟过来?”
展云也不恼,依旧淡淡笑着:“办妥了。找了顶软轿直接把两人抬回衙门去了。大方他们在后面跟着,没问题的。”接着又看向小段,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小段面上冷淡,并不作答。赵廷似笑非笑瞥了展云一眼:“不知道去哪你就跟着,也不怕把你给卖了!”
展云眨了眨一双弯月眼眸,微微笑道:“赵小王爷可比我值钱多了。”言下之意,要卖也先卖你!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全无在一般人面前或冷峻或温润的翩翩佳公子形象,仿佛又回到少年时候,为了一坛子酒一把剑就能打起来的岁月。却不知被夹在中间的某人早已经不胜其烦,濒临爆发边缘,小段越走越快,心里面只有一个想法,这两个人,果然不正常!
第九章 重逢•;破
“东西都找到了?”小段轻声问了句。
尤在酣战的两人同时消音,赵廷挑了挑眉,展云摇着扇子轻轻颔首:“都找到了。现在证据确凿,就等朱巧思病好之后对簿公堂。”
小段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走到一家铺子前,小段停住脚步,抬眸看了看匾额,上书“华胜坊”三个宝蓝色的大字,应该是江城说的那家铺子没错了。小段率先进了铺子,一旁赵廷眯了眯深邃眼眸,又转头与展云两相对视。展云微微一笑,手中折扇微倾,示意赵廷行先。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正是一家首饰铺子。小段在铺子里走走停停,一旁小伙计跟在一边,笑着问道:“这位公子,咱们‘华胜坊’可是整个杭州城最出名的首饰铺子。您是想看金银的还是玉石的,您跟我说个大概,我也好帮您看看。”
小段多少年都没进过这种地方,一时间也有些眼花缭乱,沉吟片刻方才轻声说道:“有翠色的簪子么?”
伙计连连点头:“自然有的,您这边请。”
“这边这几支,可都是上好的翠玉制成的,簪头簪身一体,带起来华贵又大方!您看这支……”一瞧见另两位华服公子也跟了过来,伙计说的更起劲儿了,一边从柜子里头捧出一只铺着红色锦布的托盘,又小心翼翼拾起一只簪头为牡丹样式的碧玉簪子递了过来。
小段摇摇头,伸手从托盘一边拿起一只淡青色的簪子,细细端详。“这只是青玉的。”不待伙计开口,展云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
“这雕的是什么?莲蓬么?”赵廷皱着眉看着小段手中的簪子。
“这位公子好眼力,就是莲蓬!”一边小伙计笑眯眯的答道。
赵廷狠狠白了那伙计一眼,心说一只破莲蓬谁还辨不出啊,看不出的那是傻子!又看向小段:“买给你师妹的?”青色莲蓬,那莲蓬就是一颗颗莲子,不正和“青籽”谐音么!赵廷越琢磨脸色越难看,心说你就真那么喜欢那丫头?这案子还没完呢你这就惦记上给她买簪子了!
小段也没回答,抬眸看了那伙计一眼:“多少银子?”
另一边展云则一直浅浅笑着:“这簪子倒挺配青籽姑娘的。”赵廷一个眼风扫过去,闭嘴!展云眨了眨一双弯月眼眸,面上透出淡淡困惑,那意思小王爷您这生的是哪门子气啊?
“不贵!纹银四十两整。”那小伙计被赵廷瞪的一哆嗦,一听小段问价,顿时心花怒放,连忙陪着笑脸答道。
小段面无表情淡然杀价:“三十两。”
小伙计一噎,面上笑容顿时有些僵硬:“这位公子,这簪子做工精细,用的又是上好青玉,四十两已经很便宜了。”
“玉质一般,水头不足,不够通透。三十两。”小段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小伙计张了张嘴,手心一阵冒汗,心说今早上掌柜的走时才说,这簪子最低卖三十两,少一两都不卖,这公子看穿着也一般哪,想不到这一开口倒是个行家!
“得嘞!三十两,这簪子归您了!”还好这会儿店里没别的客人,小伙计抹了把汗,将托盘小心放回柜子里,又从里面取了只墨绿色的锦盒出来,帮小段把簪子放好,一边小声说道:“这位公子,这簪子三十两您拿走,可别跟别人说啊!不然来个客人都像您这样,我们这铺子可没法做生意了。”
小段把银子搁下,将锦盒收入袖中:“那是自然,多谢。”
展云抿唇笑着跟在小段身后出了铺子:“想不到小段你倒是玩玉的行家。刚才那价杀的,真是过瘾!”
另一边赵廷则一直阴着脸,心说今早上带了那丫头送的白檀木簪子,这会儿就急着买支玉簪回赠,这是忙着交换定情信物的还是怎么的!
三人转过一条街,就见不远处人头攒动,鞭炮声夹杂着锣鼓声,五色狮子在人群中起伏,叫好声鼓掌声不时响起。三人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偏偏要回衙门从这条街走最方便,若是走别的街道,要多走半个时辰的路,三人无奈,只能加快脚步,想快点从人群中过去。所幸展云和赵廷走在两边,为小段挡过不少拥挤,眼看着就要走出来了,小段却突然停住脚步,面色一变,一双眼冷冷看向一隅。赵廷和展云也顺着小段视线望去,却只瞟到一抹白色,很快就湮没在人群,展云转头看向小段:“怎么了?”
小段摇头:“先出去再说。”周遭十分吵闹,即便贴的很近也听不清对方声音。赵廷和展云看明白小段口型,又开始奋力往前挤。待三人好不容易走出人群,小段停住脚步,又转头看了那间阁楼一眼,回过头看向两人:“看这样子,像是一家什么铺子开张。”
展云点头,一边伸手拂了拂衣襟:“我刚才看了一眼匾额,名字叫‘幽沁雅舍’。”
“你刚刚看到谁了?”赵廷皱着眉问道,吓得脸色都变了。
小段沉吟半晌,方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确定。好像是宋乔。”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小段将搁在袖中的锦盒拿出来握在手中,轻声说道:“也许是我看错了。走吧。”
刚步入府衙后院,就见青籽急匆匆奔过来,二话不说拉起小段袖子就往外拽。“怎么了?”小段反手回握住青籽手臂,“先别慌。是小茴出事了吗?”
青籽急的双眼微湿,也不答话,只一径拽着小段要往外跑,那两人还站在旁边,这一说不全露陷了!两人正拉扯着,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慵懒声线:“行之,赵廷,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赵廷和展云闻声转身,那人转眼间已经行至几人跟前,抬手就拍赵廷肩膀,赵廷肩一抖就闪了开去,面色冷冷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看向来人。一身靛蓝色缎袍的美艳公子也不在意,唇畔扬起一抹不羁的笑,又扶上展云肩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