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云廷





  譬如前日去世的那名张静林张大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主战派,前两日还上书陛下,要求出兵伐辽。如此,才被辽人作为第一个下手目标。他本人虽然常去一度楼,却只是饮茶听曲,从不买食“春风度”,更对清离研磨的“清凤髓”情有独钟。而清离授命将掺了剧毒的清凤髓卖与他,苦于不得当面提醒,才将茶粉放入事先塞了纸条的荷包里,一并赠予他。
  诸事理清。曹大人将几样物证仔细收好,留待第二日上朝时呈给圣上,以及日后开堂审案用。七王爷随曹敏德一路出府送行,其余几人则对解药一事有所不解,忙趁这机会询问段尘。
  却说昨天夜里众人几乎忙的人仰马翻,赵廷快马加鞭到太医院,把两个当值的太医都拎了来。两位太医一见人,就都摇头说救不了。气的赵廷直接踹劈了一张椅子,七王爷也急的要出府去寻人,刚巧就撞见段尘三人赶回来,还看到了她臂上白玉手串。
  段尘踉跄进了屋,从怀里掏出木盒,拿出那支白檀木簪子,一边摸索着簪身一边跟众人要碗、刀和滚水。众人忙给她寻了来,就见她已经拧开雪花形状的簪头,执着簪子往碗沿一磕,就倒出少量白色粉末。紧接着又拿起刀,往自己指尖一滑,滴了几滴血进去,又用滚水冲开,让人拿过去喂展云服下。
  服下药后,过了大约一刻功夫,展云就连连呕了几口乌黑中带着绛紫色的血水出来。太医在一旁连忙号脉,又察颜色,说既然是对应的解药,应是无大碍了。谁知展云一直昏迷不醒,又发起了高烧。两位太医都说不会有事了,众人却不放心,都在屋里守着。直到第二日早上,展云悠悠转醒,段尘那儿却已经累的晕过去了。
  如今众人又提起解药的事,段尘却先问众人,昨晚上最先接住她的人到底是谁。
  赵廷和萧长卿都将视线投向周煜斐,昨晚上走的时候可是把找段尘的事托付给他了。旁边左辛也侧眸看他,自己赶过去的时候,段尘已经在他怀里了。
  周煜斐连连摆手:“不是我啊!我冲过去的时候,正好一个手下迎面抱着人冲过来,直接将人扔我怀里就走了……”
  左辛听得直皱眉:“那人呢?”
  赵廷也有些不悦:“谁的手下?”早就知道,把段尘托付给他是一件极为不靠谱的事!
  周煜斐也挺委屈:“朝廷的人哪!穿着号衣的。他当时一下扔了个大活人过来,我差点没直接仰倒过去。哪还顾得看他去哪了……”
  萧长卿摸摸下巴,突然笑得有些诡秘:“小段哪,我记得那支簪子上面,是刻了个‘尘’字的,别人送你的?”
  段尘轻轻颔首:“李临恪。”如此说来,昨晚上那会儿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是他救了自己。而且还告诉自己要用三滴鲜血做药引。
  赵廷一听,一嗓子差点没把房顶掀了:“周煜斐!这就是你说的朝廷的人!”
  周煜斐吓得一激灵,三蹿两跳的躲到段尘身后:“不是啊!那他穿着号衣,应该……应该是你和曹大人带过来的兵……吧……”
  最后一个字颤颤说完,就见小王爷脸更黑了,漆黑眼眸恶狠狠瞪着周煜斐:“出来!”
  周大人头摇的跟拨浪鼓有一拼,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不要!”反正他有了段尘当挡箭牌,谅小王爷也拿他没辙!
  赵廷磨牙:“周——煜——斐!”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七王爷踱着步子优哉游哉走进来,后面跟着满面红光的周计相。两人一进屋,正瞧见周煜斐站在段尘身后,一手搭在她肩膀,昂着头跟赵廷叫板。两位相识多年的好兄弟对视一眼,又各自看向自家儿子,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萧长卿和左辛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萧大先生眯眼握拳,要马上回去告诉小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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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信笺?千头万绪 …
  转眼半月过去。
  展云身体休养的差不多,嗓音也恢复正常。周计相几乎日日登门,顿顿蹭饭,顺带拎着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一个劲儿往段尘面前送。王妃那倒是不再勉强,七王爷却镇日跟赵廷使眼色,似乎对于将段尘娶进王府做儿媳妇这件事颇为上心。
  数日前,段尘真实身份一经曝露,先前那名自称江家后人的女子当夜便不见踪影,同时留书一封给段尘,解释了自己多番试探段尘的用意。原本李临恪是想“抛砖引玉”,借假雪落引出真雪落来,谁知道因为一度楼的事,阴差阳错之下,自己事先设好的一步棋倒显得多余了。
  几日前,段尘收到萧意意从清溪镇寄来的信,上面说了帮李临恪一起找那个假雪落来推波助澜的事。后半封信几乎全是对段尘和展云二人的打趣,直看得段尘面染绯色,一半天都窝在自己房里没出门,怕见到展云会觉得别扭。
  这天清早,众人用过朝食,正在偏厅吃茶,就见周煜斐风风火火走进来,抬手一甩,一本薄薄的卷宗就送到段尘怀里。
  赵廷面色冷峻看向他,展云似笑非笑瞟了他一眼,七王爷也清咳两声,缓声道:“熠然啊,年轻人一大清早就这么大火气,不好。”
  周煜斐嘴角一抽,硬着头皮朝七王爷拱拱手:“王爷教训的是。”
  萧长卿在一旁看的很欢快,左辛啜了口茶汤,有些无奈的望了望房梁,又是热闹的一天哪!
  段尘放下茶盏,打开卷宗翻了翻,面色微沉,抬眸看向周煜斐的时候,嗓音也有些冷:“什么时候的事?”
  展云见段尘面色不善,伸手把卷宗拿过来,只看了一眼,唇畔噙着的清浅笑容就渐渐淡了。
  赵廷在另一边唤了一声:“行之。”展云起身,一边往过走一边将十几页纸快速翻阅,接着又递给赵廷。
  周煜斐有些烦躁的扒了扒头顶,接过一旁丫鬟递过的茶盏,先灌了一大口,深吸一口气说道:“三天前。”
  萧长卿也凑上前跟着一块看,赵廷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一天死一个?”
  周煜斐点点头,接连两大口把剩下的茶汤饮下:“我也是今天一早才听说。曹大人为了这案子,已经把手底下一多半人都遣出去了。说是接连查了三天,一点头绪都没有,仵作已经仔细查验过尸体,记录都在这,说是想请咱们帮忙。酬金和上次一样,都是朝廷给发。”
  萧长卿从赵廷手里拿过卷宗,走回左辛身边两人一起研究,一边看还一边啧啧叹出声:“今年怎么尽碰上疯子!先前苦水镇那会儿,一个个的都喜欢抽人血,挖人心。这回这个还活着挖人心……”
  展云站在段尘身边,低声问她:“你怀疑是七笙教的人做的?”
  段尘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仵作的记录上说,这三人皆是活着被人用利器挖出心脏致死,和七笙教的做法不尽相同。”段尘抬眸看向展云,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不过我确实怀疑这事和七笙教有关。”
  展云知晓她心中所想,唇角含笑柔声安抚:“不用担心。待会儿咱们先去查验尸体,看看是否有什么线索可循。”
  赵廷在一旁静静看着,漆黑眼眸染上一抹黯然,薄唇紧抿,搁在身畔的拳也紧紧握着。七王妃都在上位坐着,见此情形也不禁暗暗叹气。七王爷缓缓抿了口茶,深邃眼眸微眯,心说这方面还真得好好教教这孩子,这追女孩子么,光有真心实意还不行,必要时候还是要用些手段的……
  一行人说着便赶往开封府。和曹大人打过一声招呼,便有捕役上前引领众人到后院仵作房,当值的仍是上次那名老仵作。
  天气渐渐热起来,尸体也越发不好保存。好在开封府里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曹大人也舍得花银子,差人在距离仵作房不远的地方凿了地窖,专门存放冰块。尸体一送过来,四周就放上冰块,便于查看的人反复查验尸体。普通的案子一般没两天便解决了,碰上类似这两次的疑难案件,冰块的作用便凸显出来。
  老仵作将三具尸体上的白布掀开,又依次解开尸体上覆着的衣物,方便众人查看。和上次一样,段尘仔细查看尸体,展云在旁边念诵尸体初检后的记录,旁边老仵作还不时补充。其余众人也都跟在后头,认真看着。
  就见三具尸体为两男一女,皆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左胸被剖开一个血口,心脏被人摘走,身上其余各处皆完好无损。老仵作在一旁解释说:“尸体送过来的时候,身上衣物就是这样半敞着的。”
  萧长卿在一旁摸摸下巴,墨玉般的眼珠闪过一丝兴味:“有行房的痕迹没?”
  左辛眼角一抽,周煜斐低笑出声,赵廷冷眼瞟了这两人一眼,展云有些不自在的清咳两声。唯独段尘十分认真的点点头,看向仵作:“有么?”
  老仵作连忙摆手:“这倒没有。”
  段尘又仔细端详三具尸体,那名女子样貌生的极标致,身上衣物不俗,看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两名男子,一个是白面书生的长相,身上穿着也是普通的书生打扮;另一个则生的相当魁梧,面部轮廓较一般人更深邃一些。段尘执起他的手掌,虎口和指间都有薄茧,四肢修长有力,明显是习武之人。
  左辛在一边打量片刻,又侧眸看向萧长卿:“苦水镇那次,你不是说那些人专挑长得漂亮的年轻男女下手么?”说着,伸手指了指那两具男性尸体,“这两个,应该都算不上漂亮吧。”
  展云捧着卷宗点点头:“与七笙教的行事作风确有很大不同。”
  朝廷已经下令全力追剿七笙教余党,文书告示已于数天前下达到各级地方,衙门中人对其中内情比普通白姓要清楚些。老仵作一边将死者衣物盖好,一边缓声说道:“依老朽愚见,这人剖人胸膛,摘走心脏的手法相当娴熟。倒不像头一回做这种事。”
  说着话,一边伸手指了指最后一具尸体胸膛上的豁口:“各位请看这里,周边脏器没有半点破损,单独把心脏摘了出去。即便是做我们这行的,也不见得能做的到。”
  展云看了看死者面部神情,眉心轻拢:“看来这人出手很快,死者生前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遭了毒手。”
  赵廷也皱起眉,朝仵作递个眼色,示意他把死者衣袖撩起来。仵作点了点头,将死者两边袖子挽起,两条手臂上皆不见半点伤痕。在场众人皆是习武之人,见此情形均觉得有些奇怪。这人明显会武,身上却没有半点抵御的伤痕,显然死前没做过任何反抗。
  左辛努了努嘴,沉声道:“这不合常理。”
  赵廷点头表示赞同:“这人身材魁梧,看得出功夫底子也很不错,若是没用什么特殊手段制住他,不可能毫不反抗的任人宰割。”
  萧长卿嘿嘿笑了两声,见众人都看他,忙摇摇头:“没事,我就是想……会不会这三个人也和上次那几人一样,吃了五石散,然后被人色|诱……”
  周煜斐一脸正色点头:“没准!”
  左辛抬头望了望窗外明媚天光,这俩人最近是越来越有共同语言了!
  赵廷狠狠白了周煜斐一眼,又转过头看段尘:“尘儿,有什么想法么?”
  段尘帮着仵作将尸体上的衣物收拢,又重新覆上白布,一边轻声说道:“出去再说罢。我想先看看这三人的资料。”
  众人回到前厅。曹敏德正在书房忙着处理文书,年轻主簿递过来几页纸:“这些是这两天大伙查到的一些情况。”
  段尘等各自拿了一张,三两凑在一处看了,又交换看过。最后都抬头看向主簿,异口同声问:“怎么没有第三个人的?”
  主簿有些为难的拽了拽袖口:“第三个人……似乎,似乎不是……”
  赵廷忆起那人面部轮廓,挑起一边眉毛接口道:“不是我大宋子民?”
  年轻主簿连连点头,懦懦答道:“曹大人是这么说的。大伙昨天查了一整日都没有收获,曹大人就去仵作房看了眼那位死者,说他样貌更像辽国或者西夏那边的人……”
  周煜斐抖了抖手上宣纸,挑起一边嘴角:“这回可有趣了!一个相府千金,一个穷困书生,还有一个是身份背景不明的蛮子。三人完全不搭界,这凶手是想干嘛?!”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看向段尘。段尘沉吟片刻,轻声说道:“这其中一定是有联系的。我们先要确定第三个人的身份,可能到时会有些头绪。”
  众人正说着,就见一名捕役快步跑进来,手里捏着只信封:“段公子,你的信。”
  段尘接过一看,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便问那捕役:“什么人送来的?”
  捕役快声答道:“说来也巧,我刚才一出衙门大门,就跑过来一个小童,把信递给我,说让我给一位姓段的公子。”说完,朝众人一拱手,便退下了。
  段尘刚要拆信,左右各伸过一只手掌,拦住她动作。展云浅浅一笑:“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