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鬼一花 作者:月黑杀人夜(晋江非v高积分2013.01.24完结,女强、布衣生活)





  
  若论大逆不道,花渐离不比小花差,而且他说出的话要切实的多,他不光是明月楼的风公子,早在李相爷的恩赐下,获封六品红衣羽郎将,并得到面圣谢恩的殊荣。
  
  他见过皇上,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人,或者……孩子。
  一个长不大,也不敢长大的孩子。
  
  当年先帝驾崩,未留遗诏,而先帝有七子,为什么偏偏李郁风和尹宗政这些大臣却拥护当今圣上登基?自然是因为一个母族势弱,资质平庸,年少无知的皇帝是最好控制的。
  
  “殷将军忠君爱国,他只忠于皇上,可是出卖他的正是皇上。”花渐离睇了小花一眼,只见小花面色逐渐深沉。
  
  “当今朝廷,臣强而主弱,李相与尹太尉有拥立之功,相互斗得是如火如荼,外还有昭南王虎视眈眈,而不管是李相、尹太尉或者昭南王都想要得到边关三十万的军力,也都想要得到殷将军的效忠,然而他,偏偏效忠的是皇上。”
  
  如果他效忠于李相,李相千方百计也会保他。
  如果他投靠与尹太尉,尹太尉宁可断自己一臂也不会让他死。
  如果他和昭南暗通款曲,昭南早就与之呼应,挥军入京,也不至于到如斯惨境。
  
  可是他偏偏,效忠的是皇上,一个除了血脉强大,其他都不强大的皇上。
  
  所以,谁都容不下他。
  
  每个人一生下来,就被教育要忠君爱国,殷将军杀敌保国是民族英雄,他也做到了忠君,可是“君”却保护不了他,甚至于反而要靠出卖掉他还保全自己,也不知这是不是太讽刺。
  
  小花低着头,流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嘴角泛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道:“饮鸩止渴……皇帝真傻,真傻,当今朝廷,杀一个忠良就少一个忠良,等他杀完了,岂不是只剩满朝豺狼与他为伍?”
  
  看来小花是听明白了,也会过意来。
  
  “如果皇上是真的想要殷将军的命,也不会挨到如今,不过是形势比人强罢了。”花渐离淡淡的道,对小皇帝有几分怜悯。
  
  “殷将军也傻,为什么要效忠那样的人,他一生为国,军功显赫,坐拥三十万兵力,若是我要不就投靠一方,要不就……”就反了!
  
  花渐离是看出来了,果然是身体里流着一样血脉的人,骨子里对皇权就是天生少了那么一分尊重。
  
  “你不是他,所以他是英雄,而你不是。”
  
  “什么时候,英雄成了被用来糟践的?”小花抬起头来,她的眼中流动着一些隐怒:“如果这就是英雄的下场,谁还来当这个英雄?!”
  
  “可这偏偏就是英雄的下场,所以你见过几个活着的英雄?”花渐离冷冷的笑了起来,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生都不愿意做英雄的原因,对了……”
  
  花渐离又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殷老夫人原本是打算躲到昭南王府的,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
  “昭南王早就知道被送去的殷老夫人是假的了。”
  “嗯?!”
  “昭南王老奸巨猾,并不逊于明月楼,明月楼里面早就有昭南的奸细,所以只怕他早就知道真的老夫人一直囚禁于明月楼,却故作姿态……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说!”小花不愿意和花渐离打哑谜。
  “一方面做出营救的姿态卖好,一方面是借着明月楼的手来逼殷将军,若明月楼杀了老夫人,殷将军是个孝子,说不定就会一怒之下叛出投靠昭南,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叛,一个不愿意与昭南暗通款曲的大将军,昭南王虽不舍,也只能看着他去死。”
  
  既然狄惊雪的真实身份是昭南世子的二公子,那么昭南王就不可能不知道送过去的老夫人是假的,却还是故作姿态,昭告天下营救老夫人,还着手安排牺牲掉的武林人士的抚恤金,论起来收买人心,还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都说夜凉如水……
  而此刻,小花的手很凉,比凉水还凉。
  她的心更凉,比夜色还凉。
  
  花渐离站在那里,背后是一片黯淡的夜空,他的身影仿佛溶于夜色之中,感觉上比小花的手,小花的心更要凉上几分,就像是晚空中的一抹凉气。
  
  就是这道凉气,让小花牙齿都开始打颤了。
  
  在她觉得自己就快要被这股寒凉之气袭倒的时候,突然,她听到了一声悲呼。
  
  悲呼传出的是一种穿墙破瓦,直上云霄的哀恸。
  
  是莫九,他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痛心疾首的变故!
  
  那撕裂的声音,让小花的喉咙发梗,让她想哭,却哭不出来,或者说她一直在这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状态里,只是莫九这一声悲呼,帮她抒发了出来。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做成一件事。”小花垂下头,低声若喃喃一般的道:“只是想要救一个人……”
  
  “……做一件好事。”
  
  “当一个好人。”
  
  “然而你却告诉我,这注定是一场悲剧,死掉的人是白死的,牺牲掉的人是白牺牲的,张铁嘴废了一只胳膊也是白白废掉的,一切不过是几个人策划的一个局,我们拼了命,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一场戏,而且还是注定了结局的戏……”
  
  “真好笑啊,呵,呵呵……”
  
  小花果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一腔怨愤,她只是不值,为了死去的人不值,为了张铁嘴和莫九不值,也为了自己不值,如果这是真相,她情愿不知道。
  
  花渐离叹了一声,他从不曾让自己深陷其中,就是因为他太明白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花渐离短暂的默了默,眼睛盯着小花,像是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然后莞尔一笑,侧过头去。
  
  “……有一匹狼,披着羊皮生活在羊群里,时间久了就把自己当成羊了……我只是惋惜而已。”
  
  花渐离到底惋惜什么,小花不会知道,但她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谁说过类似的话,只是猛然间又想不起来。
  
  ——你是羊,就该吃草,你是狼,就该吃肉……
  ——到底,你是狼还是羊?
  
  是谁?
  谁曾经说过?
  
  小花突然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
  当莫九用刀劈开了石板,顺着小花走过的楼梯到达塔顶的时候,花渐离已经离开了。
  
  他和小花当时一样,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扇衬着夜幕的大窗户。
  
  已黎明时分,这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天空,仿佛更加黑暗压抑。
  
  然后,他看到了小花。
  
  小花扶着栏杆,身影投在暮色中,略显单薄。
  
  “你……没事吧。”
  
  小花回过头来,她面色苍白,看着莫九的目光微微带着茫然,想要勉强撑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也只是嘴角抖了抖。
  
  “发生了什么事?”
  “大胡子……”小花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只道:“……看到那边的小门没有,老夫人就在里面,你去带她出来好吗?”
  “你没事吧?”
  小花摇摇头,有些急的道:“你快去看看,看她到底在不在。”
  
  莫九便去了,不一会背出一个老妇人出来,那老妇人的模样便和当初孟辛所易容的一模一样,小花死死的盯着她。
  
  “是真的老夫人,虽然有些失礼,但莫某探查过,并非易容。”
  
  老夫人囚禁多时,很是虚弱,只是勉强撑着身子表达了感谢,而小花愣愣的,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没有人知道,小花此时多么希望这个老夫人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么花渐离的话就是假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也只能是他说的是真的了——果然老夫人已经失去作用了,被弃了。
  
  小花惨然的将目光转向用疑问目光盯着她的莫九。
  
  她该怎么说?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莫九是怎么样努力,她到底要如何告诉他真相?
  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就不说了。
  
  小花毅然将手拍击在窗栏之上,一跃而起,纵身翻出窗外,跳进了夜色当中。
  
  “花?!”
  
  眼见小花的不对劲,莫九心中一慌,冲过去趴在窗栏上,伸出的手连小花衣角都没有捞到,就只见小花如落叶一般轻盈的飘了下去,以单膝的姿势落地后她抬起了头,深深的看了莫九一眼。
  
  是不是夜色太浓?
  还是因为到了最黑暗的时刻?
  莫九分辨不出小花流露的情绪,只看到她站起来,翻过院墙,向着某个方向奔去,最终消失在迷雾一般的街头。
  
  街上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与白天的繁华不一样,此时的街道冷清萧索,向着未知的方向延伸,仿佛另一头是一个张着大嘴的怪兽,正等着享用它的美食。
  
  这个夜晚实在太漫长,漫长到让人怀疑太阳究竟还会不会升起。
  
  小花奔跑着,脑中回荡着花渐离离去时候的话。
  
  ——今晨……送君亭……圣旨还有毒酒……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头发被薄薄的雾气打湿,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一只绣花鞋,便一只脚穿着沾着泥泞的鞋,一只脚赤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在跑,多么希望奇迹会发生,她能及时赶到送君亭。
  
  能在将军饮下那杯酒之前赶到。
  
  然后她会说,将军,虽然你不认识我,但你不能死。
  
  为了我们,请一定不要喝下那杯毒酒……
  
  小花抹去眼角的泪。
  
  清晨未至,大气磅礴的京城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迷宫似的街巷如叶脉一般延伸,有一个披头散发,光着脚丫如疯似癫的女子带着绝望和希望不断的奔跑……
  
  天边第一抹阳光,从云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从魏北坡的密林居高临下,正好可以俯视送君亭的一切动静。
  
  送君亭里,有一高巍的铠甲男子,正跪在地上接旨。
  
  而魏北坡上,另有一人站在寒雾之中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
  
  青衫,华发。
  身影很淡,姿态更孤寒。
  
  那人立在那里,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错觉,似乎魏北坡上的树木草影全不见了,一切都不见了,只剩下那么一道淡青色的影子。
  如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
  
  “楼主。”周方恭敬的端来一方木盘,木盘里放着一盅白瓷的酒盅,及一个小小的酒杯。
  
  那人转过身来,虽是一头华发,却意外的年轻。
  不仅年轻,简直俊美之极。
  
  就像是罪过。
  (罪过?!)
  
  如果不是罪过,为何这样的人,偏偏被催生了一头如六七十岁老者一般的华发?
  
  那人只看了周方一眼,就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节修长,指骨分明,秀美如处子……只是,未免过于苍白,连皮肤下暗青色的血脉都能看见,不止是手,他的面容、颈项,都泛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就是嘴唇,也仿佛没有血色一般。
  
  他的手握起了酒盅。
  一手拢住衣袖,一手轻抬,将酒杯注满。
  
  “周方……你知道殷将军为什么会死吗?”那人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仿若漫不经心。
  “因为不合时宜。”周方闻声往前一挺,颔首道。
  “错。”
  “因为……跟错了主子。”
  “错。”
  “……因为,他的对手太强。”
  “错。”
  
  每一声错,都让周方的底气越来越弱,明明眼前这个人看上去清瘦而病态,连说话都是漫不经心的,却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好像有什么震摄着你,让你的神经紧张,毛孔战栗。
  
  “……是因为他想死啊。”那人一叹。
  
  随着这幽幽而无奈的一叹,四周的空气仿佛松弛了下来,周方也略松弛了下来,眼见那人似有说下去的意思,忙躬身道:“属下不明,殷将军位高权重,坐拥边关三十万兵力,怎么会想死?”
  
  那人又看了周方一眼,似看穿了周方的想法,周方只觉那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像针扎似地难受。
  
  那人没有点破,放下酒盅而端起酒杯,转身遥望送君亭那边。
  
  送君亭里,铠甲男子正好也端起了酒杯,端着酒杯的手,隐隐在颤抖。
  
  “殷将军一生功高,如今奸臣当道,皇帝昏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