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 作者:十三生(晋江金牌编辑推荐2013-04-11完结,竞技)
四哥慢慢的放开我,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缓缓说道:“不管是谁,只要欺负了我的妹妹,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第 7 章
四哥的娘亲是十七姨,一个极有心计、极有手段的女人。
十七姨的岁数比娘亲还要大一些,现在快有四十岁了吧。
这些年中,爹爹身边的女人如同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家中妻妾几十个,外面红粉知己数不胜数。即使是艳冠群芳的娘亲,也不过换来一两年的宠爱,旋及就被爹爹抛在了脑后。而只有十七姨,几十年来一直恩宠不断;她的手段心计由此可见一斑。
我不喜欢她那双精明的眼睛,她也瞧不起我这个没娘又沉默的孩子,在同一个府中这么多年,我和她几乎没怎么说过什么话。
自从我娘去世后,我住的院子就被府里的人们遗忘了,只有四哥,会溜去和我玩,尽管十七姨曾严令他不得与我这个克母的不祥孩子接触。
那时候,我七岁,四哥十二岁。在我记忆中,那个淘气的小小少年总是从我院后那棵歪歪的垂柳上爬下来,然后偷偷摸摸的去敲我的窗子,带着一脸的天真烂漫,或携一只蝉蜕给我,或拿几块糕饼给我,偶尔,也会有几枝带着露珠的时令鲜花。
我总是沉默的任他将那些东西塞进我的手中,然后仍是不言不语的看着他在我身边嬉戏玩耍。
他玩,我看。。。就这样,我度过了娘亲去世后最艰辛的几年。
而在这时光流逝中,我从孩子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而四哥,也从淘气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身长玉立的英俊少年。
然后忽然有一天,那个少年没有再爬过垂柳树,也没有再来敲我的窗子,再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学会独自静坐,我学会了独自凝神,我学会了漠不关心,也学会冷然处世。
而现在,当四哥带着宠溺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深深的感觉到,原来我以为自己不曾在乎的那些时光,竟然是记得如此的清晰。
那些糕饼的味道,那些花朵的香气,那些泥娃娃身上鲜艳的颜色,那些甜到粘牙的冰糖葫芦,那些垂着黄色丝绦的绣花荷包,那些姿态迥异的整盒木偶,那些用柳枝拧成的小小柳笛。。。。。。还有那个脸上凝着汗珠的明朗少年!
随着四哥的归来,那些曾经的记忆,竟然如同开了扇尘封已久的门一样,带着灰尘和故旧,就这样向我扑面而来了。
一时间,我竟然在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已。
在我的迷惘之中,官司已经打完了,结果毫无疑问,以我的完胜告终,许三以后不得再去收租,还要赔偿他强取豪夺造成的损失。
“妹妹,和四哥回家吧!”四哥拉着我的手,语气温柔的好象春风过境。
“家?”我还有家么?爹爹去世后,姨娘们带着各自的儿女搬出去自立门户,杜府归了大哥,那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
四哥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脸颊,笑道:“四哥也分了座宅子,你别回山里了,以后都和四哥住好么?”
以十七姨的精明,分得的家产怕是最多的,四哥自然会分到宅子的,不过,一想到十七姨那笑中带刀的脸,我坚决的摇了摇头:“不了。”
四哥惊讶的看着我:“为什么不呢?”
我低头看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低低道:“我们分家了,我也长大了。”
四哥的呼吸一顿,然后急促说道:“西西是四哥的妹妹,不要和四哥生分,好不好?和四哥回家吧,四哥家就是你的家。”
不,不是的。
四哥家从来就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娘亲去世的时候,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个天天哄我玩耍的少年是有自己的家,每天,他都会在我默默的注视下爬过垂柳树,回到他自己的家去,那里,从来不是我的家!
“四哥,去我家做客吧,我新盖了房子呢。”我抬起头来,诚挚的邀请着四哥。
目光越过四哥的肩膀,我看到了他后面的骆尘净。
官司结束了,衙役们都退堂了,那位娃娃县令也回后堂了,只有骆尘净仍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我之所以又注意到了他,不是因为他的碍眼,而是因为他失态的样子。
骆尘净是个很儒雅的人,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又疏离的笑容,他的存在始终是那么的安静又那么的斯文。
可现在,这个如此风雅的男子,却是满脸的痛苦不堪。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和四哥缠绕在一起的手,脸色铁青,紧紧攥着桌角的手上,骨骼突起,青筋迸出,那双常带着温和的笑的眼中,此时满满的全是厌恶与愤恨。
我说过,我是一个感觉极其敏锐的人,以往封闭的环境让我的心思单纯无比,我总能很准确很快捷的捕捉到别人的心思,虽然我从未理会过别人的心思。
在与骆尘净见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他有故事。而现在,故事没有听到,却看到了由那个显然并不美好的故事带来的永久印记。
尘净,尘净,沾在心上,骨髓上,灵魂上的尘灰,该如何来扫净?
我低下头来,小心的摆脱着四哥扣的紧紧的大手,假装没有看见骆尘净的痛苦。
出了大堂,外面围上来江一苇他们,一看到四哥紧紧拉着我的手,江一苇的眼睛瞪的溜圆溜圆的,对于我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他显然是吃了一大惊,以致于他说出来的话都变得结结巴巴了:“杜。。。月西。。。这个男人。。。是谁?”
我还未回答,四哥已经客气的回答了:“我是西西的四哥,你又是谁?”不知为何,他却是更紧的攥住了我的手,他用力太大了,我的手都快被他捏断了。
江一苇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四哥一番,眼光却也是停在了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上,随后他果断抬头,挑眉道:“哦?你就是那群欺负杜月西的混蛋哥哥中的一个啊,怎么,钱抢完了又来抢人了?”
四哥淡淡一笑:“这位公子真会说笑,我杜家的事,就不劳烦公子这个外人惦记了,我自己的妹妹,我自然会照顾好的。”
江一苇一脸的挑衅和鄙视:“哟,现在有妹妹啦,当初杜月西被扫地出门的时候,你这个哥哥去哪了?”
四哥却道:“我们兄妹间的事,似乎没有必要向公子解释吧,你又是谁啊,用得着你来管这闲事么?”
江一苇胸膛一挺,正气道:“我是杜月西的保镖,负责保护她的安全的,我警告你啊,你离杜月西远点,否则我可不管什么哥哥弟弟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张银票就轻飘飘的落在了他面前,四哥冷冷的声音随后传来:“你武功太差,西西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们走吧。”然后,四哥紧紧拉着我,走到一匹红马前面,一抬胳膊将我拦腰抱起,又轻轻的将我放到了马背上,接着他一踩马蹬,自己也翻身上了马,双手执辔,双臂将我拥在怀里,一夹马腹,马儿如箭般窜了出去。
我听到后面传来了江一苇狠狠的骂人声。
马儿跑,风儿疾,我缩在四哥怀中,轻声道:“前面左拐,我带四哥去看我的家。”
四哥的声音从我头顶飘来:“西西,四哥想带你回家,我们的家。”
我轻轻道:“四哥,不要勉强我。”
一只手从我腰上环了过来,四哥叹息着将我紧紧抱住。
到了秣马村,四哥站在我的宅子前面直皱眉:“西西,这也太简陋了吧,怎么连个匾额都不写啊?”
“太麻烦。”不太重要的东西,我一向很少考虑,这个匾额也不是非写不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是连点力气都不愿花费的。
四哥一边随我往院内走,一边琢磨道:“不写总觉得不成府第,四哥来给你写吧,我想想,叫个什么名字好呢?”
他沉思了片刻,兴高采烈道:“杜府肯定不能叫了,那就叫西楼吧,好不好听?等什么时候四哥在院西边帮你盖层小楼,这名字就更入了景了。”
西楼。。。
我叫杜月西,四哥叫杜月楼。
洗罢路上的风尘,时候尚早,吃不得晚饭,四哥让我陪他四处逛逛。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除了石头树木、枯草衰杨,我还真不知道这个破山有什么好看的。
四哥看的倒也仔细,边拉着我缓步而行,边饶有兴致的向着空地指指点点:“这个地方虽说地薄了些,景还算不错,等明年开春,你在院子四周种满桃树,春天能赏花,秋天还能吃桃,一举两得。你若不嫌脏,树下还可以养鸡,你这里买东西不方便,还是自己养点合适。。。”
看着眉眼含笑的四哥,我忽然有了一种回到了以前的感觉。
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四哥拉着我的手,陪我玩耍,而我,总是默默的跟着他的脚步,听着他象似自言自语的唠里唠叨。
年少的时光容易过,岁月抛闪了童真,换来了我们长大的容颜————还有长大的心。
☆、第 8 章
天色已晚,四哥自然是要住在这里的,我吩咐燕儿和阿桃帮四哥收拾了间屋子,四哥执意要住的离我近些,就收拾出了我隔壁的房间。
晚上的时候,待丫环们退下了,四哥关上房门,将手伸入怀中,却是掏出了一大沓的银票放在桌子上。
“四哥,你这是?我不缺钱的。”我手中还有些钱,何况还有三百亩地,自给自足应该没问题的吧,我不想要四哥的钱。
四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顶,叹息道:“你也是爹爹的孩子,自然也应该分得一份家产的,分家那天,你就不知道争一争吗?你看别人,都是豪宅美田,你再看看你,三百亩薄的象纸的地,你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怎么过?
种地收粮,栽畦菜蔬,养点鸡鸭。。。如此而已。
我争那么多有什么用?
我饭量不大,一顿不过一碗饭,人又不太胖,三尺床榻足够,住的用的穿的,也不用太华美,能遮寒蔽体就行。。。。
人来世上走一遭,一生不过只围着“吃穿住用”四个字打转,何必生那么多的欲望,把自己弄的那么复杂,活得那么累呢?
四哥爱怜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似乎认了命般的柔声道:“你这个安静的性子啊。。。从小就这样,总是让人心疼的不行。你不愿理他们,我可不能任由你让别人欺负去了。这些钱,本就应该是你得的,我替你讨来的,一家五千两,一共是十八万两。”
十八万两?竟然有这么多?
也是,爹爹一共有三十七房妻妾,那三十六房一家五千两,可不是十八万两么?
只是,杜家这么有钱么?竟然每一家就能轻轻松松的掏出五千两银子来?
“你不理世事,自然不知道杜家有多富裕,若没个千八百万,能当得起这安宁城首富的称号么?你这还算少的了,那些家只比你多,不会比你少的。”四哥细心的给我解说着杜家的财产情况,向我摆明这钱是我应得的,要我收下。
“四哥,这钱真的是从别人那收来的,不是你自己给我的么?不要骗我,我听实话。”四哥是知道我的性子的,不是我的东西我绝不会染指,他肯定知道我不会要他的钱,怕是自己掏钱故意这样说,骗我收下的吧。
“你呀,想的真多。四哥是那么傻的人么?他们欺负你,我是一定要帮你找回来的,这钱真是我和他们要的。”四哥将那沓银票替我放进梳妆匣内,顺便用眼扫了一下我的梳妆盒里的首饰,然后哗啦一声,将那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你怎么就这么点首饰了?姨娘留给你的那个海棠花胜呢?还有那攒丝金凤钗呢?那个玳瑁簪呢?那个紫玉项链呢?”
我有过这么多首饰么?
。。。四哥记得可真清楚。
见我默默不语,四哥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我再给你买些吧,就这么点东西,实在是太寒酸了,我的西西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戴得太多,头会很累。”
四哥根本没有理睬我的拒绝,一边将那仅剩的几件首饰帮我装回去,一边说道:“还是得有几件象样的首饰才好,十几岁的女孩子,就应该好好打扮打扮。”
拒绝无效,索性不再拒绝,我抿着嘴,不再出声。
四哥替我收拾完首饰,又打开了我的衣柜,不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衣服也这么几件,还都是半旧的,明儿就做些新的吧。冬天你的手脚爱冷,手炉有没有?被褥这么薄,怎么能过冬呢?女孩子的闺房怎么能不摆点东西呢,太素气了不好,还是挂幅字画吧。。。”
看着帮我四处张罗的四哥,我只觉得胸口微微发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一样。
四哥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