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出来?”
“都是最近新从我修道的女冠。”金仙公主懒懒一笑,回头扫了身后这六七人一眼,目光便落在了王容身上,竟是含笑招了招手道,“玉曜,你过来。”
等到王容上前行礼过后,依言在自己身边跪坐了下来,金仙公主方才笑道:“她在家中常有那些贵介子弟骚扰,因而便投入我门中修习道法,我便为她起了道号,名曰玉曜。那些道典她诵习得比谁都快,活脱脱又是一个崔九娘。可惜了,若是九娘不是身有丧服,和她在一块也能有个伴。”
“原来是王娘子。”杜士仪笑着微微颔首,随即开口说道,“幽州一别,没想到一回长安就再次相见了。”
听得杜士仪和王容竟然相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顿时大为惊异。这时候,王容方才欠身答道:“之前多谢杜郎君相赠家父那一首《琉璃赋》,只是家父只做琉璃,鲜涉别家,所以只能教杜郎君失望了。千宝阁主人博涉诸行,确是比家父更好的人选。”
既是生意上头的往来,两位公主一时释然,就连对金仙公主特意把王容叫上前,一时心中不满的其他女冠,此刻也都舒了一口气。毕竟,王容只是为避贵介骚扰而栖身金仙观,和她们之中大都出自王侯公卿的情形截然不同。身为女冠,不仅可以不受礼法限制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且倘若想还俗亦是随时可行。因而,哪怕杜士仪言说命中克贵妻,这让长安城中多少金枝玉叶为之黯然神伤,她们却浑然不在意。
不能天长地久,难道就不能求一晌贪欢?
于是,等到金仙公主一个一个把她们叫上前引见给玉真公主,一时团团跪坐身侧,她们有的对杜士仪巧笑嫣然,有的则在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说话时不动声色穿插其中妙语连珠,也有的干脆直截了当故作对河北风情感兴趣,大胆地和杜士仪搭讪……然而,杜士仪的态度一直是谦逊而矜持,到最后还是重新开始手谈的玉真公主懒懒撂下一句观棋不语,她们方才止住了聒噪,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杜士仪小坐片刻含笑告退离去。
杜士仪这一走后不多久,王容便借故要回家中一趟,请了金仙公主允准悄然离去。至于其他女冠们则想着玉真公主比金仙公主更常常入宫,不得不强自耐心地旁观这二位金枝玉叶下棋,至于腿麻不耐等如是种种,却是谁都顾不上。入观修道固然轻松,可不帮父兄做一点事情,家中难道白养了她们?
“娘子,娘子?”
听到白姜的呼唤,因为那一曲《凤求凰》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王容终于回过神来。见自幼服侍的婢女满脸忧切地看着自己,她便强自展颜笑道:“不用担心,就是想些心事而已。今天回家,也不知道阿爷和两位阿兄会追着我问什么,难道我就长得这么容易受人欺负?”
“哪里不是?那些千金哪有一个是好惹的,再加上娘子颇得金仙贵主青眼相加,她们哪个不是乌眼鸡似的嫉恨交加?”
“知道是乌眼鸡,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金仙贵主是明眼人,今天那些千金,在金仙观留不久。”笑着吐出了这么一句话,王容便低下头从边上摸出了一个竹筒,正要打开来看看账册分散脑海中那满盈的乐曲,她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白姜的一声惊呼。因出入金仙观的缘故,这些天来,她所乘的车并未在窗上镶有琉璃,此刻她顺着其撩开的窗帘,立时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影,不是杜士仪还有谁?可此时此刻,人只是往她这边瞅了一眼,眼睛眨了一眨微微一笑,随即就被身边另一个虽俊美却冷峻的人给挡住了。牛车虽走得缓慢,可那人影终究是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娘子……”
“那应该便是杜郎君的师兄裴郎君了。听说裴三郎是卢氏草堂中的冷面监课御史,去岁进京试明经,今天应当就是明经放榜的日子了,不知可曾高中。”
嘴里这么说,王容心里却闪过了一个念头。裴宁这会儿径直撞上了杜士仪,是凑巧还是专程在这等的?
今天确实是明经科放榜的日子,裴宁在及第的百余人之中位列第六,固然及不上杜士仪但凡考试便状态神勇,但也已经算是极其出挑的成绩了。然而,看过榜后却特地到玉真观相询,问明杜士仪果然前来拜会,选择了在此堵人的他,这会儿自然脸色冷若冰霜,眼神更是几乎能冻死人。尽管杜士仪再三赔情,说是并非有意不去裴家拜会,他那脸上的寒冰却根本没有融化的迹象。
“三师兄,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跟我来!”
杜士仪深知裴宁来找自己,只可能是因为一件事,因而他只得没奈何地跟在了裴宁身后。等到随他出了辅兴坊,径直沿着景耀门大街来到了西市的东中门,而后入内,他不禁心里更是狐疑。待到裴宁旁若无人地径直进了一家寄附铺,他方才恍然大悟,乖乖随了进去。
不消说,这便是卢氏草堂门下弟子的本钱,那家望岳寄附铺了!
赤毕虽不知道此事,但他擅长察言观色,刘墨亦然。两人入内之后便向掌柜问了一声,被人带进了一间空屋子坐等。只不过,一想到裴宁刚刚那恼火的样子,今日在玉真观时已经听说了外间那沸沸扬扬传闻的他们不禁彼此对视了一眼。
许久,刘墨便低声说道:“杜郎君那般说辞,应只是为了辞谢圣意而已。”
“就算如此,王侯公卿若是再嫁女给杜郎君,至少街头巷尾的风评,一定会说那一家不顾女儿死活!”赤毕叹了一口气,满脸苦笑地说道,“不是我说,夫人早就应该把事情定下,如此就不虞圣人横插一脚抢女婿了。”
赤毕至少还只是小声嘟囔嘀咕,然而,裴宁就不那么客气了。他几乎是把杜士仪撵进了屋子的一瞬间,就抱着手冷冷说道:“成天就知道扯起虎皮做大旗,你就没想过,倘若司马宗主此刻在京城怎么办?”
“三师兄莫非就眼看我要娶一个需得供在家里的公主?而且那还是柳婕妤的女儿,柳惜明的表妹!”
裴宁顿时不做声了。他顿了一顿,随即淡淡地说道:“柳家人不是那么好惹的。柳齐物今天禀告了圣人,道是司马宗主人在嵩山嵩岳寺见普寂。圣人立时马不停蹄命信安郡王李祎持表礼前往相请进京,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启程了。信安郡王李祎是最最雷厉风行的,司马宗主虽说躲开了好几次征召,这次却是万万躲不掉的。他不像卢师,可以用借口推搪,一进京再要走就难了。”
杜士仪顿时哑然。而裴宁见他如此神色,这才淡淡地说道:“我之所以进京,便是因为大师兄说,你如今风头出尽,可除你背后那个老滑头京兆公之外,旁人如玉真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总不可能时时刻刻给你出主意,所以让我来给你拾遗补缺,也为其他师弟们打下根基。我眼下想说的只有一句话,要打人,就得把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柳惜明固然这辈子都兴许回不来,但柳家却能害你,否则,你以为你在圣人面前所言克贵妻这三个字,缘何会蔚为流传?固然你是希望如此让人知难而退,但要知道今次对你有利,下次就兴许对你有害,不要漏算了人!”
“三师兄教训的是。”杜士仪终于心悦诚服地深深一揖,等到起身时,他就看到裴宁嘴角微微往上一挑。
“不过也幸亏你那克贵妻三个字,否则,裴左丞,我家大兄,我家嫂子,从南门吴裴到京兆韦氏,都在盘算族中哪位娘子适合嫁给你。你虽无父无母,却又家境殷实前途无量,京城贵介子弟固然多,但似你这样的如意郎君,那是越来越少了!”仿佛觉得杜士仪那呆滞的表情很有趣,裴宁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若无其事地换了另一个话题,“我家大兄已经和裴左丞商量过了,及第之后,会尽力为我谋集贤殿校书郎。所以我打算先问一问你,倘若你也打算谋校书郎,我便另寻他职,总不能同门师兄弟,一年便占掉两个校书郎。”
校书郎对于前进士来说都是最清贵的,明经欲求此官简直是难如登天。什么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便是最好的典范了!
杜士仪肚子里好一阵子嘀咕,随即才轻咳一声道:“我家那老叔公一拍板,我已经呈报了今科制举。”
“那你是欲谋……”
对裴宁,杜士仪没有任何可隐瞒的,当即不假思索地说道:“欲谋万年尉。”
☆、251。第251章 不求腾达,但求名师庇寒士
三年守选,对于大多数过了吏部关试的前进士来说,都是跨不过的一道沟坎,可但使朝中有强援,这却犹如一道小小沟渠,随时可以一跃而过。
如今张嘉贞任中书令,源乾曜为侍中,前者强势,后者老好人,政事堂中谁人做主不问自知。而张嘉贞上任之后便简拔了四人作为左膀右臂,中书舍人苗延嗣、吕太一、考功员外郎员嘉静、殿中侍御史崔训,但凡有事,往往单独召见这四人商议。时人便送了这四人一个绰号,名曰令公四俊。这其中,四人之中名列首位的苗延嗣最受张嘉贞信赖,正因为如此,苗含液进士及第后通过了吏部书判拔萃科,一举授秘书省校书郎,竟是上岁进士科授官第一人。而因为父亲曾经任秘书丞,给他积攒下了深厚的人脉,他不但职司轻松,而且在张嘉贞面前亦是时时露脸。
因而,杜士仪应今岁制科的消息,他立时就知道了。今岁除了“知合孙吴,运筹帷幄千里科”,尚有极言直谏科,杜士仪所应的便是前者。他想起上一次杜士仪在曲江大会上指斥自己是书生论战,心里便不禁有些憋气。然而,当他在父亲面前才表现出想去应这一科制举的意思,就被苗延嗣三言两语驳得作声不得。
“无知,科场上未必就有不败之人,更何况制举又非常科,而是圣人亲自御含元殿殿试。稍有差池,此前所有努力都付诸流水!杜十九郎既然狂妄,那就让他去试一试,而且他至少踏足北地,知道那边的情形,可你除却读书,何尝游历过?至于极言直谏,这是最容易得罪人的!你如今已经是秘书省校书郎,一任过后设法再补赤尉,然后谋监察御史,进殿中侍御史或是侍御史,这一条路乃是士人正道。为父当年无人引见提携,因而路走得极其艰难,秘书丞亦是清而不要,绝非人至中年时的佳官。若非张相国,为父这中书舍人之位穷极一生也未必能企及,你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此时此刻身在秘书省,苗含液耳畔还在想着父亲的那番告诫。尽管理智上他告诉自己父亲说的是正理,应该遵从,可尚书省都堂省试和吏部关试,他全都败在了杜士仪身上,那种雪耻之心着实无法抑制。而就在他勉力借着抄书来镇定心情的时候,突然只听得几个进门的同僚仿佛在轻声议论。尽管他并不想听,那边厢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果然,今科是王十三郎夺下状头!”
“又是甲第,连着两年状头都是甲第,真是少有!”
“听说杜十九郎和王十三郎相交莫逆,刚刚都堂唱第之后,王十三郎一出朱雀门便被杜十九郎接了,两人寻地畅饮欢庆去了!”
“惺惺相惜罢了。去年要不是王十三郎被人谋算之前的府试就没能参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听这几个校书郎的口气,仿佛王维若是参加去年省试,方才会是杜士仪的对手,而自己完全被人忽略了,本就心下纠结的苗含液不禁紧紧握住了笔杆子。好一会儿,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下猛然间下定了决心。
就算被父亲痛斥也罢,这一科的制举,他一定要参加!官高与否是将来的事,可眼下他这一年任校书郎中积累不少,未必就输给了杜士仪!
杜士仪在朱雀门接到了春风得意出宫来的王维,见其和自己当年不同,与今科登第的其他京兆府新进士仿佛并不亲近,而旁人三三两两招呼去平康坊妓家或是各家私宅庆祝,他便拉着王缙上前邀人回樊川老宅好好畅饮欢庆一场,王维虽是口中答应,可上马的时候,却又吩咐随车僮儿分别去玉真观和岐王宅中报说一声。等到出了长安一路迎着初春那料峭寒风进了樊川杜曲,王维突然勒马停住,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杜十九,你觉得我这守选期间,该所谋何职?”
“当然是校书郎!”王缙想都不想就抢着答了一句,见兄长虽不置可否,但分明是默许,而杜士仪亦轻轻颔首,他就突然若有所思地嘿然笑道,“当然,若不想等那三年,阿兄不如也学杜十九郎,去考今岁制科?不论是直言极谏,还是知合孙吴,凭阿兄的生花妙笔,自然都可随手拈来。”
“你以为制举是那么好糊弄的?倘若是文辞雅丽科,亦或是博学鸿词科也就罢了,这两科于我来说不合适!”王维说着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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