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不会赶我走吧?”
“什么杜少府……好了,多一个干活的我求之不得,今天晚上大家辛苦些,回头等万年县试完了,我请大家……”
杜士仪这话还没说完,王翰便立时接口道:“只要你请长安城中最贵的酒,别说就这两天,再多十天我也不在乎!”
“那就成交!”
王维却不像王翰这般信口开河,眼见得文山等两个书吏帮忙整理了卷子,他便若有所思地轻声对杜士仪说道:“历来阅卷也是这些人一大外快,收了人好处自然便举荐给主司,你如今请了我们来,需得提防他们心存不满。”
“王兄放心,我不缺钱,自然不会亏待他们。更何况同属流外,万年县廨中一个书吏,自然比不上在三省六部之中的一个亭长。”
杜士仪既然如此说,王维也就放心了。他和王缙王翰全都是一本《切韵》背得滚瓜烂熟的,第一步甄选直接就把犯韵的卷子一概都挪了出去,这就几乎有一小半。剩下的一大半中,从立意从句式到文采……一篇试赋在他们这等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几乎是立时三刻就能分出高下来,到最后每个人把自己选出来的几篇佳作放在一块评判,考过进士的杜士仪和王维仿佛又忆起了不久前的往事,就连王翰亦是若有所思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要说杂文考诗赋,试赋到底还是容易比试诗出佳作,这几篇长赋就颇为精到。”
拿着手中苗含泽的那张卷子,想到当初都堂唱第之后出朱雀门时,隐约曾看到过来接苗含液的,正是其兄长,人仿佛亦是俊逸挺拔,而文章如其人,赫然文采斐然,杜士仪不禁挑了挑眉。今岁制举知合孙吴科,只取了他一人,固然不少人觉得是美谈,可那些被人当成是衬托红花的绿叶便是无辜受累了。杜思温想都不想就断言是苗延嗣给张嘉贞出的主意,如今苗含泽撞在他手里,难道是果报?
“正是如此。我看这第二场,便以苗含泽的这一篇为首,你们觉得如何?”
王缙当即笑眯眯地说道:“你就不怕人说苗延嗣如今正当张相国任用,你这是趋炎附势?”
“既是文章取士,他这篇试赋显然精到,若接下来策问依旧有如此水平,我取了他万年县试第一也问心无愧,哪管别人如何评判!”
王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这才谨慎地说道:“此事也就算了。只是,你请了我们私底下帮忙并无不妥,可万一别人指斥你此举是营私……”
“还是我刚刚那四个字,问心无愧。要是别人觉得还有人能比我加上三位王郎君更加眼光卓绝,那我退位让贤就是了!”
“就是,倘若怕那些人啰嗦,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王翰大大咧咧一挥手,随即大大伸了个懒腰,“大略定个名次,然后就赶紧睡,明日我们可还要去点卯……真是,秘书省正字就是抄书,这活给杜十九你干还差不多……”
一夜过后,当一众举子云集万年县廨试场等待第二场的结果时,当这第二场通过的人从苗含泽开始,最终留下了四十六人,上上下下面面相觑的同时,却有人大胆问了一句:“敢问杜少府,刚刚那名单只是通过第二场的人,还是另有玄虚?”
“这便是第二场试赋的名次。好了,通过第二场的留下与试第三场,其余人可以回去了!”
居然真的是第二场试赋的名次!
尽管退场的人五味杂陈,但留试第三场的人却是心中更加嘀咕了起来。因为今年早就定下应京兆府试,即便因为杜士仪为试官之故,也不好骤行避让的苗含泽,此刻更是大为意外。弟弟和杜士仪之间的较量从进士科延续到了今年制科,结果还是宣告败北,他这个当兄长的原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可第二场试赋竟然被判了第一,而且如按照杜士仪的说法,分明是他身边前来帮衬的王维和王翰兄弟也判他第一,如此他的名声转瞬间就会平添一截!
杜十九郎真心君子!
区区万年县试,却从一开始就引来了无穷瞩目。三场试罢,当名次张榜公布之际,榜首苗含泽三个字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大跌眼镜。就连最初对长子县试府试全都不得不撞到杜士仪手里,自己不屑去向一个晚辈打招呼通关节,后来便决定索性拿儿子这一科作为筹码,若取中则不论,若落榜便另有话说的中书舍人苗延嗣,得知发榜的结果也不禁笑容满面。
想到杜士仪蒙在鼓里,这兴许更是向自己这个张嘉贞现如今最看重的中书舍人示好,他不禁心情好得无以复加,当即便对一旁的从者吩咐道:“上一次十二郎马失前蹄,这一次十郎这个做阿兄的兴许能有所挽回。他倾力一搏,未必不能夺下京兆府试的解头!到时候兄弟二进士,便是一番佳话了!这样,以免京兆府试有什么差池,你吩咐人给十郎大造声势,也让他多多参与一些文会,如此有了声势,何愁不能夺魁!”
“郎主,今次的长安县试头名,是崔颢崔郎君。此子和韦家兄弟王家兄弟相交颇深,恐怕对郎君有妨碍。”
听到崔颢这个名字,苗延嗣登时眉头大皱,旋即冷笑道:“一个自忖风流薄幸的小儿,何足为惧!将他娶妻求娶色的事情散布出去,就足够他自顾不暇了!”
☆、264。第264章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一场万年县试落幕,虽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然而杜士仪新官上任就经历的第一桩大事,终于算是平平安安结束了。晚些时候,京兆府下辖各县的县试结果大多相继发榜,杜士仪拢共一算,今岁京兆府试的与试人数将近四百,和往年持平。毕竟,各县的名额都是定数,不会因考试人数而有所增减。不过,距离府试终究还有两个月,出题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而万年县的官吏考课也还未到年底忙碌的时候,掌管功曹的他也就乐得先轻松轻松。
这时节法曹和兵曹正是最繁忙的期间,就连负责户曹的郭荃也因为额外压上了检括逃户的担子而分外忙碌,他这个清闲的万年尉在县廨之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闲极无聊的样子碍人眼,索性就没事找事做,把县学簿册全部清点了一遍,又隔三差五巡视县学,再有把历届万年县试封存的卷子都找了出来,择选其中那些好试赋好策论亲自誊抄了送入自己开在平康坊内的书坊,须臾一晃就是十数日。
大唐制度,宫城内的三省六部,多数是早上理事,午后便散去,只在下午和晚间安排人轮值,而京畿境内的京兆府廨和各家县廨亦是如此,过午之后就事务渐少,倘若不是轮值就可以回家去了。
这一日杜士仪用过午饭,便打算回宣阳坊私宅抄书,却在出直房时和郭荃碰了个正着。他和郭荃一个闲一个忙,除却早起万年令韦拯从宫中上朝回来之后升堂问事,别的时候倒也鲜少有机会说话,因而,这会儿见郭荃眼睛深深奥陷了进去,整个人显得憔悴而消瘦,他愣了一愣便开口问道:“郭兄,你这是……”
“啊!”满脸恍惚的郭荃这才发现杜士仪就在眼前,揉了揉血丝遍布的眼睛,这才强笑道,“没事,就是熬夜审核旧档累了些……”
可话还没说完,他的脚就已经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竟是软软倒了下来。见此情景,杜士仪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一旁两个书吏也急忙上前帮忙,待到把人搀扶进了直房,杜士仪正要打发书吏去请大夫,却不料郭荃竟是死活不肯,问其缘由却只是摇头。不得已之下,杜士仪只得吩咐人在外头守着,自己扶着郭荃躺下之后便不解地问道:“郭兄既然已经身体虚弱到了这个地步,为何还不肯就医?”
“杜少府你不明白。”郭荃按了按胸口,这才苦笑道,“你毕竟出身世家,又一路过关斩将名动天下,哪里知道我能得任万年尉,花费了多少苦心和力气,又是多有幸方才没有落到捕贼尉,而是得了司户尉,兼且先任功曹,再转户曹!今次是韦明公垂青,方才让我领了宇文御史发派的检括逃户之责,但使此事能够做得彻底,我就有机会……兴许有机会转任监察御史或是拾遗这等天子近臣!你以为其余四位县尉对我这职司不曾垂涎么?只要我一病……之前我花的那些功夫,就全都付诸流水了!”
郭荃的脸上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表情,杜士仪看在眼里,叹息在心里,最后不得不摇摇头道:“郭兄,身体是当官的本钱,你要是连本钱都拼没了,纵使此番功绩再大又有何用?你不愿意请大夫,那容我为你切脉如何?倘若只是寻常的因劳成疾也就罢了,但若不是,请恕我不能放任你糟践自己的身体。否则嫂夫人和令郎那里,我如何交代?”
知道杜士仪如今还管着八月的京兆府试,断然不会觊觎自己的职司,更何况之前若非杜士仪让了官舍给自己,他不是要一家数口人挤在小小的官舍之中,就是要另外找房子,郭荃看着杜士仪那眼神,最终只得答应了下来。然而,正切脉之际,他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郭少府可在?听说你适才出了直房便有些不好,可容我进来探视?”
“是薛明!”
听到是六个县尉当中只比杜士仪年长几岁的薛明,所掌又是仅次于功曹和户曹的仓曹,郭荃一时面色巨变。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杜士仪伸手按住了他,在他前胸几处以手掌重重揉捏了几下,不过区区一会儿功夫,他便只觉得一口浊气吐出,烦闷的胸口竟是疏解了好些,精神也为之一振。可下一刻,他就看到杜士仪对自己摆了摆手,随即竟是亲自转身前去开门。
“薛少府!”杜士仪打开门后含笑打了个招呼,见门外的薛明丝毫没有奇怪自己在房中,而是不动声色地稍稍挪了挪步子,仿佛想看清内中情形,他便笑道,“郭少府只是因为天气太热,稍稍有些中暑,歇了一阵子就没事了。”
见杜士仪侧身让开,薛明连忙趁势进了屋子,见郭荃果然从床上坐起身来,脸色并不如此前那书吏报信时所言那般病态尽显,他心里不禁失望,当即强打精神又是安慰又是探问。盘桓了好一会儿,等发现郭荃只是有些疲惫,看上去并无大碍,他终于没了继续耗在这里的兴致,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去。他这一走,郭荃方才再次瘫倒了下来,等缓过气时方才苦笑道:“倘若不是杜少府,我恐怕早就露出破绽了!”
“破绽是其次,郭兄不但是真的中暑,而且确实因劳成疾,再不调治,你这个秋冬就更难捱了!”杜士仪见郭荃低头不语,他只得无可奈何地说道,“郭兄,来日方长,你真的要急在一时?”
有感于杜士仪的真心提醒,郭荃索性就改了称呼:“杜贤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已经四十了,等不起太久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郭荃既然如此说,杜士仪没奈何之下也只能听之任之。等出门令赤毕去取了针来,他先给郭荃行过针,见其面色稍稍好转,他就低声说道:“开方之事我却不熟悉,你可不要耽误。既然怕别人发现,那你就自己尽快出去好好找个大夫。至于煎药之事,回头我可以令从者代劳,只说我偶感风寒就行了。”
“这岂不是咒你生病?”郭荃慌忙要婉拒,可想想自己别无靠山,走到这一步千难万险,最后只得低声说道,“大恩不言谢,这人情我只能日后再还了。”
总算是说服了这个打算强撑的同僚以身体为重,杜士仪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到了郭荃直房那张靠墙的小几,他随手翻了翻那些陈旧发黄的旧档案卷,顿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所谓的检括逃户和不在籍的田土,首先得从旧籍文书中统计出在册的户口和土地以及种种变更情况,所需人力绝非一两个人能够完成。问过郭荃之后,得知韦拯派给郭荃的是四个书吏,他稍一沉吟便开口问道:“如今检勘的文书籍册已经完成了多少?”
“期限是九月,现在还剩下……不,应该是说只完成了五分之一。”郭荃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苦涩,“县廨胥吏本就不好支使,更何况我又没有别的好处给他们,做的却是这又繁杂又费力的事……”
“这样,回头我找两个看这些簿册的好手给郭兄吧。”见郭荃大吃一惊,杜士仪便笑道,“既然看到了,总不能装成没看见,郭兄不必记挂在心。只是,你看这些账册的时候,似乎完全都是根据年份来看,这些档册何等庞大,你这样要看到什么时候?我给你出个主意,让那些擅长看这些东西的专家来看簿册,而你不妨悄悄带人到万年县下辖各乡前去访查,将大体的客户以及逃户情况摸排清楚,然后再另行造册。如此,万一宇文监察到时候问及详细,你应对的时候也更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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