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
“岳娘子!”看完信出来的王容正好听见这后面半截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可心中也不得不承认,倘若不是岳五娘促成飞龙阁上之约,兴许也未必会有如今她这避居世外的日子。见岳五娘回头看了她一眼便不说话了,她打了个手势让白姜去外头守着,旋即方才紧挨着岳五娘之侧坐下,轻声说道,“杜郎君今日的信中托了我一件事,但有些细节,我却还想问岳娘子。岳娘子可还记得去年从幽州去奚王牙帐时,相处颇多的固安公主?”
“咦?”岳五娘登时愣住了,片刻之后立刻挑了挑眉道,“可是有人挑那位贵主的事?我随着师傅周游北地,各式各样的大家闺秀金枝玉叶也见多了,可还是第一次得见那位贵主一样风姿的人。男人都希望女人蒲苇韧如丝,可那位贵主更多了几分刚如铁,坚如玉,让人不得不敬服。”
王容固然听杜士仪提过当初和固安公主的那些情谊来由,但毕竟那时难得相处一会儿,不可能一直围绕这个话题,而此刻岳五娘却能够整晚上都耗在这里,再加上既然事关此节,当然事无巨细。当王容听得固安公主曾经亲手堕下了腹中胎儿之后,更不顾病体一路远行到幽州,她忍不住为之动容。
“即将为人母却不得不下此决断……这位贵主果然能谋能断。”
此后应对内乱危机的那些事,王容大多都从杜士仪那儿听说了,这会儿细细沉吟,她想着如何按照杜士仪信上的托付,先让金仙公主玉真公主能够注意到此事,一时间不禁有些踌躇。这时候,她便只听岳五娘开口说道:“倘使这件事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王娘子尽管开口。我平生很少服人,师傅算一个,杜郎君也算一个,而固安公主,却又是一个!毕竟,当初那一路都是我陪侍在侧,固安公主言行举止,我无不尽知。”
“那好,其实,事情起因,据杜郎君说,是这般……”
夜色之中,那一袭道装和那一袭夜行黑衣在月色之下交相辉映,分明是格格不入的行头,却又显得格外和谐。
尽管出家为女冠,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却比其他嫁人的公主进宫更多。兼且李隆基崇玄信道,她们二人便顺理成章地帮着编修《开元道藏》等等各色道家典籍,如今司马承祯奉诏进京,她们这样的金枝玉叶也常常在侧执弟子礼听讲。这一日又是两人同车入宫之际,车在春明大街上走时,突然就只听前方叫嚷阵阵,就在玉真公主眉头紧蹙大为恼怒之时,外间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卫士惊惶的声音。
“二位贵主请坐稳了,前方有奔马突然受惊往这边冲了过来,我等立时……”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玉真公主就听到前方叱喝连连,那声音中竟是透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慌乱。情知事情不妙,她连忙一把拉起了旁边的窗帘,就这么探出头去。这一看不打紧,眼见得一匹马仿佛是发疯似的径直往这边厢风驰电掣而来,前方护卫虽则拔剑组成人墙上前挡格,还有人眼疾手快拉弓搭箭射了出去,可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突发事件,一箭箭全都落空,而人墙亦是眼看就要遭那匹疯马践踏。
说时迟那时快,就只听不远处一声娇叱,一个人影犹如闪电一般纵马疾冲了过来,总算追上那疯马并驾前驱时,却是一腾一跃便落在了那匹疯马背上。见那匹疯马昂然长嘶怒而以后蹄高高立了起来,饶是玉真公主从小就大胆,这会儿也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看那排血肉之躯的人墙遭受冲击的惨状,更不敢看马背上的人是否会被掀落。
然而,顷刻之间,她就只听得耳畔传来了一阵海啸似的欢呼,待睁开眼睛时,她便发现那匹刚刚还威风凛凛昂首直立的疯马已经不见了,而前方人墙虽是被冲得散开了来,但显见没有遭受太大损伤。大吃一惊的她再也顾不得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拉开前头的车帘,就这么径直站起身来探出了身子去。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那一匹在牛车前几步远处横卧倒毙的疯马,还有那疯马旁边,那个从容而立的年轻少女。不等她发问,同样回过神来的金仙公主亦是出现在了她的身侧,眯着眼睛一端详便又惊又喜地叫道:“可是公孙大家弟子岳五娘么?”
岳五娘这才转过身来,就这么拿着手中犹带着一丝血迹的短剑,欣然行礼道:“见过二位贵主。”
“之前就听说你进宫去探你师傅,却没想到如今还在京城。”玉真公主轻轻舒了一口气,见岳五娘执剑而立那种绝世风姿,想到宫中饮宴上剑器舞时,公孙大娘但使剑器在手,亦是这般让人目弛神摇地风范,饶是她身为顶尖的金枝玉叶,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殷羡。此时此刻,她便笑着说道,“今日真是多亏了你,如今我和阿姊要进宫,你可愿意陪侍一程么?顺路也好进宫再看看你师傅。”
“这……也好,那就多谢贵主了!”
岳五娘大大方方答应了,心中却是狂跳不止。她向王容问明了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进宫的时间路线,稍稍使了点手段把辛家那个齐管事叫到了东市,又撺掇人与其谈生意,继而在东市的南中门相争了一场,原只是打算让那两位路过此处时看一幕戏,谁知道那个见鬼的白痴竟是异常跋扈,一言不合竟然马鞭抽人泄愤,结果厮打之际,一鞭子刚好抽在坐骑的眼睛上,那坐骑发疯踢飞了人后立时失控,若非她就在附近看热闹,阻止及时,否则险些闯出弥天大祸!
她一面暗自庆幸,一面让那些的卫士将那匹力竭的奔马给拖了走,随即方才从人群中牵回了自己的马,上马随侍在牛车之侧。
而刚刚大街上这一幕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岳五娘却在一群男人都应对不及的情况下突然出手制服疯马,继而又得玉真金仙两位公主道破身份,一时间,道路两侧的围观人群不禁惊叹连连议论纷纷,因徒及师,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想念进宫之后便再难得一见的公孙大娘。
在宫中逗留半日,再次得以见到师傅,对于岳五娘来说是意外之喜,而更让她心中畅快的是,兴许是因为那两位贵主的从人口耳相传,来来往往的宦官和宫人,在看向她的目光之中都多了几分敬畏和顺服,而不再是从前的殷羡和敌意,这也让她走在宫中的脚步松快了许多。等到她又相随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出宫之后,果然金仙公主以答谢为名,盛情相邀了她到玉真观中盘桓几日。
女冠并不忌荤腥,金仙公主一句话,一张张摆满了珍馐佳肴的食案便送了过来。而同样被金仙公主硬拉了来的玉真公主说到刚刚那惊马之变,忍不住心有余悸地说道:“这还真的是无妄之灾,若非有岳娘子这般巾帼英豪,恐怕我和阿姊就不止是一场惊吓了。对了,是谁家的马?”
一旁的霍清见玉真公主问着就朝自己看了过来,当即低头垂首说道:“卫士查问过,说是胜业坊辛家的马。”
“辛家?”对这个不甚熟悉的名字,玉真公主顿时有些疑惑。
主人既不记得这名字,霍清少不得再补充了一句:“就是蓝田县主家的马。”
☆、282。第282章 一箭双雕
蓝田县主?
唐制,皇帝的姑姑为大长公主,姊妹为长公主,女儿为公主,而皇太子之女封郡主,亲王之女封县主,凡此共五等。然而大长公主长公主和公主,官场民间均呼之为贵主,久而久之一个长字也就很少有人挂在嘴边。至于人数众多的县主,则是除非掌管宗正寺的皇族长辈,否则谁也记不住。此时此刻,尽管霍清解说是蓝田县主,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相视一眼,却仍然不知道是哪家的。
“是邠王家的四娘子,封了蓝田县主。”
“原来是邠哥家的女儿!”
金仙公主登时恍然大悟。尽管邠王李守礼并非李隆基的嫡亲兄弟,但却是已故章怀太子李贤唯一的儿子,早年间曾经和睿宗皇帝同时被禁宫中,直到中宗即位方才封嗣雍王,之后又改封邠王,如今已经五十有余,却仍然多嬖宠,膝下儿子女儿整整六十多个,谁都记不住。唯一知道的是,邠王那些儿子没一个成器的,女儿也都往往养面首会情人荤素不忌,甚至与和尚道士私通的也有,算是宗室之中的笑谈了。
玉真公主作为如今公主之中最得圣眷的人,自然看不上蓝田县主这么一个名声不好的侄女,当即冷笑了一声:“邠哥家的儿子女儿素来都是最最随心所欲胡作非为的,既是他家女儿放纵了奔马在街上横冲直撞,倒是不奇怪!幸好今天是遇到了岳娘子路过,否则真不知道会闯出怎样的大祸来!“
而金仙公主却心细些,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便开口说道:“我记得之前和蕃奚王的,便是辛家的女儿,封了固安公主,似乎是蓝田县主的女儿?”
霍清一直为玉真公主打理外务,此刻连忙含笑解说道:“贵主记得没错,固安公主正是蓝田县主的女儿。当时奚族新附,请婚公主,谁家都不愿意让自家女儿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奚人横蛮,和幽州军常有交战。结果蓝田县主的丈夫辛景初家有适龄千金,便选至宫中教习礼仪后,册封公主嫁去了奚族,如今已经有四五年了。去年不是还因为奚族内乱平定,圣人褒奖了那位固安公主?”
玉真公主突然插口问道:“那这蓝田县主风评如何?”
“这……”事涉宗室贵女,霍清顿时有些踌躇,直到玉真公主若无其事地示意她尽管说,她这才轻笑道,“听说蓝田县主悍妒跋扈,辛景初不敢有丝毫违逆,而她在外也颇有两处别院,据说时常有男子出入,辛景初不敢多问。”
“竟然有这样的事!”岳五娘顿时柳眉倒竖,举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后,这才眯着眼睛说道,“固安公主在奚地何等巾帼英豪,想不到竟出自这等之家,实在不可思议!那时候若非她那一箭,兴许奚族还要乱上一阵,没想到母亲竟是那样的妇人……”
“岳娘子识得固安公主?”霍清见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露出了好奇之色,便代替她们俩问了一句。
“是去年和杜郎君由幽州去奚地时遇上的。”
岳五娘也爽快,当下便把当时在奚王牙帐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她本就是亲历者,再加上为了追求效果,王容特意替她润饰了某些细节,使得更显惊心动魄。饶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也曾经历过整整三次宫变,也不禁为之屏息,最后都是惊叹不已。玉真公主更是笑道:“我之前只是在她进宫习练礼仪时远远见过两次,只觉得是安静沉稳,却没有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胆色,难怪阿兄连番赏赐!邠王一脉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女儿,确实不可思议!”
金仙公主亦是颔首道:“确是扬了我大唐的名声!对了,霍清,那匹蓝田县主家的疯马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前二位贵主进宫之后,蓝田县主家中曾经派人在宫门前等候赔罪,说那匹马平素温驯,不知道为何却突然发狂伤人,还备了厚礼送到了玉真观来。”霍清见玉真公主满脸不屑,便又深深躬身道,“婢子因二位贵主受惊,特意让人去打探过,原来,蓝田县主在东市有两家产业,今日那马匹是她家中从者骑着从东市出来的。而且……”她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如实说道,“据说骑马的那人喝过不少酒,又因与人相争而在火头上,许是因为如此,这才会在回程时控制不住马,冲撞了二位贵主车驾。”
“赔罪?厚礼?别说她家从者,就是她也不过是我和阿姊的晚辈,这等大事竟然不亲自前来赔礼,而是派了人来,她以为她是何等尊贵的金枝玉叶!”玉真公主登时勃然大怒,玉手在食案上猛然一拍,怒声喝道,“把礼物给我扔出去,告诉辛家的人,此事我已经回禀了阿兄,须不是她为所欲为!”
“是,婢子明白了。”
霍清跟着玉真公主多年,深知她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再加上今次一遭险些酿成大祸,她自也希望给这个父亲不管事的蓝田县主一个大教训。等到她答应一声离去之后,金仙公主见玉真公主满脸的愠怒,有心活跃一下气氛,便含笑询问岳五娘可有剑舞新曲,岳五娘闻弦歌知雅意,当即站起身来笑道:“虽则我除却当年在奚地露过一手,就再不曾演过剑舞,但二位贵主既是想看,我就献丑了!”
没有乐曲,只有双剑飞舞,但看惯了宫中剑器舞,甚至公孙大娘剑器舞的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却又从岳五娘这迅疾如奔雷的剑器舞中,看出了几分不同于套路的韵味。静若处子,动若脱兔,那动静转换之间的美感和力度,让不通武艺的两人叹为观止,再加上此刻只得她们二人,却比那大庭广众丝竹管弦伴奏之下的剑器舞更多几分自由,见岳五娘舞到酣处,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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