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殇魂(全)





  桑玛看了会发给各省各部的邸报即使她不是高官,也看得到的上头的名单。“十三阿哥没有加封,却还同行?”
  “对。”胤禛皱着眉。
  “皇上还是防着他?”
  “对。”
  “所以还是不能保荐他?”
  “对。都对。”他又将一份密谕交给她。对她,他不防着。
  震惊得看着一长串的名单:
  “苏努、普奇、佛格、汝福、阿尔松阿、阿灵阿、鄂伦岱、满都护、噶达浑、揆叙……苏努不是还看守着大阿哥吗?”
  “对。但皇阿玛还是让我跟隆科多监视他跟名单上的这些人。”
  “隆科多?他不是……”
  “现在不是了。”他面带嘲讽。“原本他保荐老八当新太子就是附炎趋势,被骂了一通立即当起缩头乌龟,告发起马齐和本家的佟国维来了。”
  原来皇帝不得不任人唯亲,是利用了对方跟自己休戚相关的那层关系:我若不保,你这个外戚家也不保。'1'
  “皇上很信任你。如果二世章嘉再称赞一下皇四子的虔诚和理佛心得,就更好了。”
  “十四弟说了皇阿玛要去多伦诺尔?”'2'
  “说是让活佛随驾。”
  “好呀……”
  沉默了会,他艰涩开口:“你……最近胃口不好?”
  “不是不好,而是一根鱼刺卡了喉咙时间太长,这几天不能咽太多东西。”她很可怜的!
  “……不是……不是因为……”
  桑玛也瞪大眼看他。“什么事呀?”
  胤禛咽下迟疑和忧虑,一横心还是问了:“你,没有怀孕?”
  “啊?”他怎么问这个?“啊,不会的。”
  “怎么?难道你吃药?”他本来也想过让她服用避孕的药汁,可有的时候……唉!可若是她自己不想怀他的孩子,也让他很不舒坦。
  “没。因为我受过伤。”她简要解释。
  “受伤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他好歹也三十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十三岁少年。
  “这么说吧,因为有块铁片刺进我的肚子。你也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她也不是非常懂外科,但相信如果她讲得太细,他会更糊涂。“而当医生剖开我的肚子将铁片取出来的时候,那里有些内脏已经受了损伤,只能切除一部分,而那部分正好是怀孕生子的地方。所以我就不可能怀孕。”
  剖开肚子?切除内脏?胤禛听得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无法生养。”
  “剖开肚子不会死?”
  “是!不但不会死,动刀的时候用了很多麻药,还不会痛。”只是事后刀口痛了好多天。
  匪夷所思!但“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我肚子上有条长长的缝线疤痕,就是那回留下的。”
  “……”他居然没注意?!
  胤禛怔了会。这要多高明的医术?据他所知,即使是最好的医生也做不到剖开肚子、取出铁片、切掉部分内脏又缝上,而病人还欢蹦乱跳的结果请看桑玛即可知。如果她说的关于医术和枪炮的事情是真话,那她所说的那个国度……太可怕了。可她又说永永远远不可能回去,那……应该是极远的地方吧?
  “你到底受了多少伤……”他犹记得指掌下的温热肌理……
  “呃,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吧?”桑玛想避开这匪夷所思的问题,也是十四贝子他们不停地问的:她到底从哪儿来?
  “对,不是时候。”伸出手,将她有力却相当漂亮的修长手指收进掌心,放到嘴边。“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那道疤……”
  * * *
  眼下穿在身上的这套衣服是桑玛的得意之作。
  银白色絮丝棉的丝质暖袍,高束领边、半宽袖口、鱼尾袍角和半边团福如意襟上都镶了少见的黑狐狸毛,绣上层层的云纹。脚下则是毛茸茸的暖鞋,鞋尖上还各缝了一颗滚圆的珍珠。
  最要紧的是:有细致的腰身!
  也所以当她一脱下防寒的大披风,就立时艳惊四座。
  虽然光丝棉和料子就花费了十两银子,可也值了!
  艳惊的对象不仅是胤禛,还包括隆科多。
  桑玛在战争岁月能找到的史料文献极少,何况文人们从骨子里憎恨满清将国家弄到被人欺凌的地步,自然以贬损为首要任务最倒霉的之一自然是雍正帝但对隆科多的名字还是有印象的,说他是个狡兔死后被烹了的可怜的“走狗”,一如年氏一家。
  真的吗?
  他就为了掩饰夺位而灭口?
  哼!她不相信后人的一面之词。她要亲眼看!
  “这是奴才给秦道然的名单。”她死也不用“奴婢”这样的字眼!她不卑贱,却是有“才”,那么她若要自称“奴才”、天王老子也干涉不得!
  修长的指在白袍的映衬下显得白皙漂亮,金色的钻石反射着火盆里的火光更是曜曜夺目;往上看,黑色毛皮间是一张五官鲜明的面容,尤其是一双神采熠熠的大眼、眼波流转间俱是高傲冷艳。
  隆科多是非常疑惑的。
  看不出年纪、瞧不出身份。她可以出入亲任和硕雍亲王的书房重地无阻,他却不曾听说亲王的哪位福晋有这般的气势;要说是格格乃至妾室,那么她又没有因身份地位而有的谨慎言行哪个王府格格丫头的有胆子让亲王亲手来奉茶的?!
  “你看看这些人,是不是都齐了?”胤禛仔细看过,又递给隆科多。
  “这是……”十好几个人名,精确的进门、出门时间,随从数及其变化,由谁送出大门,又有谁在事后的几天内去了宫里、去了几回、去了多久……
  “托合齐纠集了这些人,在多罗安郡王的丧期饮酒。”'3'
  隆科多皱眉,不过是违反礼制,不过,这些人名跟随后的动向惹人疑窦!
  还有就是,谁收集了这么齐全详尽的资料?
  “宫里的部分是八贝勒的人查的,其余的是我和自己人埋伏了几天才抓到的。”
  “埋伏?”不是打仗用的法子吗?
  桑玛轻笑,让极品茶叶的清香在口中回味了会再咽下虽然她很想牛饮,只是太过失礼,也会让某人瞪眼,还是学学假斯文好了。
  “以前我干的埋伏,是跟十几名瞄得最准、最有耐心的战士一起在隐蔽处等上好几天,大家都编上号,一等敌人的人马出来,就按编号、从头到尾一人一个的瞄准放冷枪,这样的杀伤力相当大,又会大大动摇敌人的军心。我管这叫‘连环狙击’战法。”'4'
  目瞪口呆。
  不仅是隆科多,连胤禛也怔愕。但后者很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惊讶。
  余下的,桑玛不再开口,只静静在一旁添茶添火。她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毕竟不是跟“古人”一块搞革命的料,而这些都是从会说话开始就学习勾心斗角的人,尤其是某人是从六岁起就行止得宜、去掉所有的孩子气,她又算得了什么?
  隆科多不是笨蛋,见到她的外表以及跟亲王之间偶然小小的亲昵动作,自然不再主动搭话,更不会多看她一眼虽然挺赏心悦目的,但年轻的美女何其之多!他只要认对了人,要什么没有?
  “今天怎么想着打扮得如此漂亮?”女为悦己者容。即使明明知道那不过是钱财堆积的效果,还是看着舒服。
  “不让人认出来。”她是没想太多。“不过这件衣服合身也是原因。这可花了好多钱呢!因为就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他哭笑不得,不过也懒得理会她的没情调。说实话,他也不是个有情调的人。“感情你拿这样式来做个奇货可居?恩,确实好看。”
  “不给别人的,只有我能穿。其他的福晋格格们也没这资格穿。”
  “怎么?”
  “哼!我是仿效夫人的衣服样式做的……她穿上,那个风华绝代呀……”
  “光听你讲,无从比较。”
  他颇喜欢在谈正经事之后跟她瞎扯上几句。她之所言绝无女人家的短浅见识,而那些山川河海、异域风情、民间万状,在她娓娓道来,像真的般。
  “哈!你不知道!”牛饮下一杯热乎乎的茶水有些浪费这贡茶了。“当时有上万名士兵,一动不动地在露天足足站了四……两个多时辰,就为了一赌夫人的风采……”而且中外士兵都有。
  胤禛努力咽下惊奇,保持面上的温和,静静地听。上万名强悍的士兵,这要多大的场面?这些个女人就能坦然以对?
  真庆幸她不会这样在别人的书房中……绽放。
  火盆中的火正旺。
  “皇阿玛赏了我一处庄子,就在安定门外五十里的地方。你若想洗浴温泉,可以拿了我这里的侍卫腰牌去。”
  “可有隐蔽的院子?外地来的人,总不能让他们来安定门里的旧府。”
  “……呃,附近是汤山。你去建一座吧!”确实应该如此。他的俸银和田赋收入多了,也能支撑得起越来越庞大的开销。太多的事情不能放在自己府里……他见识过她的监视手段,若有别人对他用那种易装改扮耐心潜伏甚至开店租房、日夜拿了西洋望远镜看着盯梢的法子,难保不出纰漏。
  桑玛伸出手。
  “怎么了?”
  “皇帝不差饿兵,银票的拿来!”
  果真如前段日子老十四抱怨的那样,她是个奸商!
  “只要你别问别人拿银子就成。其他的尽管开口,我知道你开销不小。”是胃口不小吧?
  “呵呵,我是赚别人的银子!猜猜我拿了十四贝子的字制成缂丝卖给那个赫寿,开价多少?”
  “一定不少。”赫寿?老八他们的人?那她找对了敲诈的对象。
  “整整五百两。”她伸出五指。“不过这可是两名十五年的织工整整做了半年才成,摹的是南唐徐熙的层染工笔牡丹图,更何况题词是十四贝子的亲笔。要是用来传家,几百年后可是价值连城的!”
  “……”
  坑人啊!她不是普通的奸商,而是奸到极点、贪到极点的奸商!
  不过,他喜欢就是了。
  “温泉水滑洗凝脂”
  春寒料峭的季节,桑玛却在开开心心地泡温泉。半山间并排的三间浴房,半封闭的游廊连着简朴却十分舒适的两进屋子屋子里的壁炉可是她费了好大的劲解说,才让工匠做成的,不过样式真有些像灶头,也没有漂亮的花岗岩装饰,烟囱却似砖窑……
  这眼温泉纯粹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杰作。本来她以开个地窖为名、想挖掘一个秘密地道,结果打了没多深,工匠说有热汤!于是一路挖到百米深处,果然汩汩涌出了温热的泉水!
  她不是没见过温泉,可这里的水不烫人、也很清,没有刺鼻的气味,尝起来甚至有微微的甜,可以用来洗眼睛洗面孔洗身体……
  这庄子的土地出产不多,田赋不多,但有了这温泉也能抵消不少钱粮吧?还能每天送一车泉水去孝敬圆明园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姨太太们……
  或者把她的绣坊大本营搬到这儿,再雇佣无事可干的女子们纺织、减少布商的盘剥……
  嗯,这半山还可以建个玫瑰园子……做了花香浓郁的玫瑰露玫瑰水玫瑰香脂,让某人去皇城时都带着股惹人侧目的玫瑰香味……嘻嘻,这主意好!
  他让她当这处小庄子的管事,也就是把这块地全交她管理,还让她能收多少就收多少:“不必在租赋上勉强”。
  不必勉强?意思就是尽量争取!上位的人,讲的跟做的向来是两码事。所以,她不但要想法子每年送足额的银子去,还得将他“伺候”得好好的……
  呼
  身上泡得软软的、热热的、滑滑的。用这泉水洗浴就是跟一般的井水河水大不一样!以后若得了闲,她可以常偷着来,反正这水不能浪费了,是不是?
  对了,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情人?
  不错的说法,很罗曼蒂克!
  嗯,她还可以在“临幸”他之前送去一车的泉水,来代替香喷喷的短笺……
  “你在想什么?笑得如此……”邪恶?
  不自觉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桑玛反射地抓起一柄定制的尺长弯刀。
  空气顿时凝结。
  胤禛瞪着她手中形状特别的刀:刀锋闪着寒光,弯弯的刀背上是可怕的倒钩正好用来划破人的喉管。
  桑玛也瞪着一身藏青夹袍、正站在门口的他,然后收刀。
  即使曾经有过一点点旖旎的气氛,也全部被这柄致命的刀给划破。
  “你总是这样警觉?”
  他突然柔下心情。她的武力不容质疑,才干也是引人侧目:短短几个月内就理清庄子的人口田地,还建起一处朴素却精致的温泉院落不逾制、不张扬,却又符合亲王的等级。别说女子,连男子中也找不大到这样的人才。
  “没办法,习惯了。不然哪一天会阴沟里翻船也说不准。”桑玛摇头,一边努力将自己缩进水中。他就不能去另外的浴房吗?这样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