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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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五天……”“四天……”“喂,蠢女人。还剩三天了……”
“今天不提醒我了吗?还剩明天最后一天了。”小懿突然自己先开口说话了。也许是这些天已经被他吵得习惯了,也许心里现在有些东西正让她不自在,想找个人说话。
“我已经累了,不想再说什么了。”克劳维斯的腔调已经很平稳,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癫了。实际上他越到后来似乎也越冷静,甚至昨天一整天都没开过口。“而且这几天里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小懿现在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憋着。很想和人说话,即便是这个可以算是她觉得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克劳维斯居然叹了口气:“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比你差太多了。你我都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你还这么冷静,去为只有万分之一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准备。而我呢,几乎疯了。就算是现在。我不敢面对现实都在期望有一个奇迹发生……我现在才明白我父亲说过的一句话。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摔得越痛,也就越清醒。我现在算是彻底清醒了。真是奇怪,我是最讨厌我父亲的人,但是我现在最想念的人就是他……”他这一开始说居然就说个没停,大概是把这几天心里的东西全都在往外倒。“其实我从小就是家族里这一辈中公认最杰出的天才。但是却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处处受人白眼,被别人排挤。连当家人的资格我以后可能都没有。我不甘心,所以更加努力,拼命努力,我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杰出,我一定要拥有有最大的权力,我一定要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我要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者。终于,我被罗兰德团长收为弟子,以后有机会继承圣骑士团团长的职位。我很高兴。而在这个时候我更遇到了姆拉克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是那样的强,那样的聪明,那样的会争权夺利,手段是那样的高明。他才是一个可以站在世界顶端的人。他完全就是我的偶像,我的人生目标。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跟随公爵大人。一定要成为公爵大人一样的人。”
“当我成为公爵大人的副手之后,我是这样地高兴。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世界的顶端了。我把他奉为神明,他的命令甚至大于我自己的意志。唉。说来也奇怪。我那么崇拜他,就是因为他那么会利用人,包括我自己在内,当我没有价值的时候他会把我当做块抹布一样扔掉……怎么了,还是觉得我很讨厌吗?不吭声。”
“不。只是很吃惊,觉得惊讶而已。”小懿的声音确实带了点意外的味道在里面。
“惊讶什么?”
“惊讶你原来也是一个人。”小懿又恢复了淡淡的口吻。
“大概是因为要死了的缘故吧。不过看来你会比我快。你明天就要死了。”克劳维斯的声音比小懿的更平淡,虽然也有着感情,但是毫无生气,好象有种死人在说话的味道。
“……恩。大概吧。”
“你真以为他会来救你?可惜就算他要来,也会越早越好。越到后来外面的戒备越严。如果是法场上那就算是来了也是陪你一起死。所以他直到现在都没来,只能够说明他不会来了。”
“真的不来,那就最好。”小懿说完这句话,心里一阵轻松,也有些酸楚。眼角已经湿了。
“他不是蠢货,你就成了蠢货。”
“哼,你不也是蠢货么?”
“哈哈。是啊。我是蠢货。”克劳维斯这辈子第一次自嘲。“不过你这个蠢货比我这个蠢货先死。就在明天。”
“明天……”小懿长叹了一口气,低沉的声音在地牢中回荡。
三篇 光与暗 第十章 愚蠢(下)
日光从牢顶的一处通风口中射进来。小懿知道,已经是时候了。她长叹了一口气。
“已经是早上了。”克劳维斯的声音传来。“就是今天。”
“我知道。”小懿淡淡地回答。
沉默了一阵后,克劳维斯的声音突然又响起。“让我看看你,行吗?”
小懿默然走到了边角一个可以看见克劳维斯牢室的角度。借着透进来的日光,可以看见对面钢铁栅栏里一个人也正坐在那里。那个人已经瘦得不成人形,憔悴无比,曾经如同太阳一样耀眼的一头金发早就黯淡杂乱如同鸟窝,曾经让王都千万少女都为之迷倒的脸更是已经不再找不出任何一点以往的痕迹。如果不是这段时间里都一直和他说着话,小懿根本不会认出对面那个人就是曾经那么威武,那么有气势的王国第一骑士。
克劳维斯那双曾经随时都有杀气和威慑散发出来的眼睛已经满是血丝,但是眼神却出奇地平静。他仔细看了看小懿,居然还发得出一个微笑:“在这里关了这么久,你居然还可以这么整洁,而且你的神态就像个新娘子。”
“新娘子?”
“至少比和我结婚的时候更像。”克劳维斯虽然看起来比乞丐还憔悴落魄,但是眼神和声音都很平静。“现在我才想起来。我们好象是夫妻。”
“是吗?可惜我连想都想不起来了。”
地牢外传来了整齐有力的步伐,然后是开门的声音。一队重装剑士走进了地牢。
“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其实是有点喜欢你的。”克劳维斯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是在剑士们响亮的脚步声中显得微弱难闻。“因为有点喜欢你,所以才那么讨厌你。”
原本小懿以为自己再听见什么都不会吃惊了,但是这句话却让她意外得甚至有点发怔。
剑士们打开了小懿的栅栏把她带了出来。克劳维斯就坐在栅栏边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种奇怪的平静。
“再见了。新娘子。不,永别了。”小懿被带出地牢的时候,听见克劳维斯的声音在里面孤孤单单回荡。
火刑场设在王都的中央大广场。广场边上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公爵就在上面亲自监督行刑。
公爵仔细地重新看了看广场周围的布置,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眯起了眼睛,在头脑里仔细把王都每条街道,每一处埋伏的设置都回忆了一遍,然后又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确定,那个人无论用什么办法潜入,混进来,只要一现身就绝对就跑不了。
广场上全是戒备着的王都近卫军和魔法学院的魔法师。公爵已经下令广场周围严禁一般民众的靠近,以免让目标混迹在里面。
教会暂时还没有任命新的主教。现在魔法学院都暂时由两位大神官主持,公爵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和口舌就让他们派出了魔法师。加上王都近卫军的一万人。这绝对是一个可以轻易攻下一座城池的精锐部队。
什么样的一个人,可以在这样严阵以待中突出重围?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公爵现在很喜欢这句话。他正希望目标为爱而虽千万人吾往也。
“你说他现在是不是正藏在哪一个民居的窗户下面心乱如麻,热血沸腾。明知道自己出来是送死,但是又舍不得一走了之?”公爵微笑着问身后的罗德哈特。
“大概吧。”罗德哈特回答。虽然他的身姿还是那样英俊挺拔,还是那样气度十足,但是看起来却有点滑稽可笑。因为他的眼圈是青的,鼻子也肿了,手上还打着绷带。
他前天刚刚回来。但是既没带着公爵预想中的那位铁匠老父亲,也没带任何有用的东西,只带着这一身狼狈无比的伤。
罗德哈特当日带着通缉令飞速赶到了卡伦多盆地。按图索骥的打听之下,果然如同公爵所料,确实验证了这个通缉犯的老家是在盆地中的一个村庄。确实有一个铁匠的老父亲,但是那位父亲早就已经死了,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亲人朋友。罗德哈特按照公爵吩咐的,在村民中仔细盘查询问,一定要找到和他最亲近关系最好的邻居朋友抓回去。
盘查之下罗德哈特找到了村后的一个老冒险者,准备把她抓来王都。可惜那个老太婆却好像揪一只小鸡一样顺手就把罗德哈特这个圣骑士团的小队长按在地上,问他这通缉令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个同去的军官抽出武器就要动手,但是那老太婆只是随便动了动,这些久经过沙场的军官们就全都倒在地上叫唤了。
罗德哈特不止聪明,眼光也好,形势更分析得清楚。他没有丝毫反抗的企图,乖乖回答说这个人和死灵公会勾结刺杀了罗尼斯主教,因此要来这里调查……哪知道话还没说完,手就被老太婆折断了。老太婆只冷冷地告诉他,如果再有一字胡说八道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说谎了。
“那你怎么说?”公爵大人问。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当时在王都所发生的事情陈述了一遍而已。”罗德哈特尽管鼻青脸肿,但是神态依然冷静平淡。可以想象他即使像人被狗一样按在地上扭断手臂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慌张挣扎。“然后那位老婆婆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笑了一下就放我走了。”他的声音很平和,连遣辞都那么彬彬有礼,好象那确实是位值得尊敬的老人。
公爵点了点头,问:“你事后为什么不去地方官那里调集军队把这个人抓来?”
“因为我不想死。”罗德哈特淡淡地回答。
和罗德哈特同去的其他人都是抬着回来的,而且身手越好似乎伤得越重,好几个都彻底残废了。罗德哈特他能够站着不是因为他身手最差,而是因为他最聪明而且最识时务。
公爵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只是一个人而已,即便再厉害也不足以对大局有任何的影响。那个死灵法师就是个绝好的例子。
犯人已经被押到火刑柱上绑好了。她一身囚服整齐而洁白,似乎真的像个新娘。她一脸安静和漠然地环视了周围一眼,闭上了眼睛。自始至终没有朝那高台上看过一眼。
周围严阵以待的士兵们都丝毫没有声息,每个人都在戒备着不知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攻击。从公爵的通告和如此大阵仗的戒备,聪明点的都可以猜得到,这是准备对付那个刺杀罗尼斯主教的罪犯。有的士兵心中已经满是怒火和斗志,有的则是恐惧。一个月以前圣骑士团和死灵法师的那场战斗之惨烈,即便是听者也无不心惊胆战。只对付一个死灵法师连最精锐的圣骑士团也要损失数十人,那普通的士兵们在死灵魔法之下也许脆弱得和一只毛虫也差不多。现在这数千人的广场居然没有丝毫的人声。
似乎预感到了将在这里出现的饕餮大餐,周围屋顶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聚集了许多乌鸦,它们好象也感染了这有点诡异的气氛,一声不吭地注视着广场上的人群。
士兵们的木材终于堆积好了。只等公爵大人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点火了。但是没有人敢去向公爵大人请示。
光天化日之下满是人的广场却是如此的安静。这静静得诡异,静得仿佛有股若有若无的尸臭。
高台上,公爵站了起来,最后一次环视了广场一圈,举起了手。但是看着火刑柱上面容平静如水的女儿,那只手居然有了些犹豫。
恍惚了一下,公爵意识到这里几千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手上。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细长的双眼猛然大睁,凌厉的光芒陡然而出。那只手一挥而下。
所有的目光转移到火刑柱旁的一个牧师身上。
牧师面对这有生以来最隆重的注目礼显得有点惶恐,他手持着火炬走到火刑柱前。他的脚步已有点哆嗦。他知道,如果真的有人要来劫法场,通常就是这个时候一声“刀下留人”,然后就是一箭过来将他扎个对穿。哦,不对,应该是“火下留人”,来的如果真是那个死灵公会的奸细,那么射来的也许不是箭,而是一束腐肉蚀骨的毒液或者干脆就是一发骨矛……
火把慢慢地往柴堆上递过去,牧师的手在发抖,他全身贯注地戒备,或者说等着那一声大喝和暗器箭只魔法……
“住手啊。”一声叫喊果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传来。牧师以战士才有的速度和爆发力丢下火把就地一个打滚躲开。所有人绷紧了的心弦陡然爆发。数千把长剑同时出鞘的声音顿时把寂静的广场变得金戈铁马杀气腾腾。
但是并没有什么魔法弓箭射来。长街尽头一匹快马冲了过来,上面的人挥舞着一把长剑。
目标已然出现,埋伏在四周的弓弩手一下全冒了出来,魔法师们开始念诵咒语。
“住手啊。”这次的大叫是公爵吼出来的。
战斗指挥的是早已经安排好了的,公爵的一声令下立刻有数十个队长也同时叫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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