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
卧室是睡觉的地方。一个人通常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完全地放松,所以卧室才是家里的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窝,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这种最私人的地方是绝对不会用来随意接待客人的。而如果真的用来接待,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有其他地方可用,而公爵府绝对不会找不到地方可以交谈事情。二则是用来和人交谈的必定是最私人,最隐秘的事情。
公爵看着阿萨说:“小懿后天就要结婚了。和埃尔尼家族的一位侯爵的儿子,克劳维斯骑士结婚。”奇怪的是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冷的淡漠。
阿萨面无表情声音也不带任何情绪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但是小懿并不喜欢他,而且简直是讨厌他。他也并不喜欢小懿。但是他们却还是要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阿萨几乎是反应式地回答,他依然魂不守舍。
“因为权力。我和埃尔尼家族联姻之后,对双方的权力都大有好处,尤其是我。我在朝廷中的地位和实权更会以这个为契机而扶摇直上。你已经到过欧福,见过那个兽人的城市了,你又知道我为什么会冒着那么大的危险答应帮他们想办法封锁建城的消息吗?”
即使是阿萨正在恍惚,也因为公爵这样的坦白直接而有些吃惊,他摇头:“不知道。”
“还是因为权力。欧福城建立之后会对帝国内部产生很大影响,我再和埃尔尼家族联姻,借着这个因此而起的政治风浪就会扶摇直上。甚至可以不见得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姆拉克公爵细微的双眼露出兀鹰般的光芒,这大概是所有的人都不曾见过的。“但是你又知道我为什么会对权力这么执著。这么渴求吗?”
“不知道。”阿萨有些震惊,他感觉得出公爵言语之中的不平常。
公爵看着阿萨的眼睛,用一种和他平常温和语气腔调完全不一样如同刀子一样的声音说:“因为我曾经和你一样,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其他人抢走。而那人可能连我的一根小指头都不如。”
“那时候我比你还年轻,和你一样潇洒自由,独自浪迹天渊,沙场纵横,痛饮狂歌。我很喜欢一个女人,她也很喜欢我。我以为凭我手中的一把剑便足可以保护身边的女人,这世界上其他的我都不担心了。但是可惜得很,这世界并非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她为了保住家人们的地位和利益不得不去做了一个贵族的妾室,最后又在战争中被牵连进去而死。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在这由无数人组成的社会中,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只有权力才是这个社会中的力量。所以我一直努力往上面爬,比任何人都更快,也要比任何人都高。”
阿萨吃惊地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那么地深沉那么地波澜不惊的人,他现在的激情和狂热直比最疯狂的异教徒。
公爵的表情漫溢着真实的情绪和活生生的生命力,那是再高明的演技也无法模仿的东西。一个口拙舌苯的蠢人,一旦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情绪和激动,即便是不能够在道理上说服人也可以在感情上叫听者折服。何况公爵绝不是蠢人。
“我看得出小懿很喜欢你,她是我的女儿,我了解她。我也看得出你很喜欢她。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但是这个婚事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它牵动着政治斗争,也许还牵涉着千万人的性命。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个人感情的余地了。”
公爵的眼睛锁住阿萨的眼睛,悲伤哀怜威严拯救全在他的神情中,如同一个殉道者。“是不是觉得很痛苦?很悲伤?觉得自己的无能为力?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克服这样的痛苦?”
阿萨呆呆地看着公爵,听着。
公爵伸出了手。“和我一起干吧。你是个很能干也很有前途的人,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可以和我一起乘着这即将到来的风浪平步青云。只有去得到最大的权力来站在这社会的顶峰,才可以不再受这社会力量的控制而去控制它。那时候你才可以让自己的感情超越这社会。你才可以得到你所有想到的东西,不用再有这样的痛苦。你比我的运气好,你甚至可以挽回你曾经失去的。”
真实的情感是每个人心头最宝贵的东西,越是深沉世故的人,越不会轻易拿出来示人。但是只有连把这个真正的最宝贵的东西也作为一种交际手段的,才是真正的权谋手段的绝顶高手。
没有人不会为别人的真情流露所感动,特别是这激情也正是潜伏在心中的话语的时候。
公爵看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睛中已经有东西烧了起来。
没有年轻人可以对爱情免疫,也没有年轻人可以与将世界踩在脚下的豪情壮志绝缘。而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足以让他们血液中正旺盛的那些年轻元素沸腾,燃烧,甚至自焚。
但是随着一声长叹,这个年轻人眼中的火焰又熄灭了。
阿萨把公爵那邀请的手按了回去,说:“算了。我想还是活得轻松点的好。而且她……也不会愿意我这样。能够听到您的真心话我很感动。请您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别人任何事的。”
他是逃出去,连她所在房间都不敢再去看上一眼。他怕自己再看上她一眼,就会不顾一切地去答应公爵。
他匆匆地转过街角和一个人撞个满怀。他刚想让开,这个人却高兴地叫了一声,以一个热烈的拥抱把他抱住了。
第二篇 人间世 第二十四章 私奔
很多人在高兴的时候喜欢喝酒。因为一旦麻木了,琐碎的其他情绪和理智都不在了,只剩下高兴,然后就会感觉更高兴,高兴得不得了。
罗德哈特现在很高兴。乍一看他似乎并不是很会喝酒,一杯酒脸就开始泛红,眼神也有些散漫露出些醉态,但是接下来无论怎么喝他也只保持那一些醉熏熏的感觉不会继续深一步地醉下去,于是就一直停留在微醉的状态中,理智并不失去却又能够把情绪尽情地散发出来。这无疑是个在酒桌上极受欢迎也极度有用的天赋。
一个多月前他护送克莉斯回到了公爵府,公爵和他接触了一下,交谈了一通后立刻以非常专业地道的眼光看出了这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才。须知人才固然难得,而能够死心塌地的人才更是难得。一个资质良好没有家族背景没有政治立场的年轻。这种基于感情培养出来的人才才是真正可以委以重任的心腹。于是公爵让他留了下来,还为他在即将举行的为圣骑士团招募团员的比赛报了名。
“这辈子如果要说我有什么感激和尊敬的人,只有两个。一是我死去的爷爷,二是就是你了。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也绝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机遇,我能够比原来成长也都是因为你的影响。你不只是我尊敬和感激的人,还是我的朋友,朋友啊。我居然有一个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的福气。”罗德哈特的俊脸发红,借着酒劲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
很多人在伤心的时候喜欢喝酒,觉得喝得麻木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这种人一般却很难喝醉,因为老是分心在想着怎么还不醉,所以反而老是醉不了。
阿萨现在就是这样。头也开始晕了,四肢的感觉也已经开始麻了,但是思维却好象越来越清楚,甚至还分得出自己是四分伤心三分烦恼二分愤怒一分懊悔。
说老实话,他并没怎么想起过这个朋友,和对方把自己视为偶像而时刻放在心中的态度一对比,很觉得有点愧疚。这样一分神,好象伤心烦恼又削弱了一点。
罗德哈特用几乎是渴求的语气问他是不是打算在王都安顿下来,会不会和他一起共闯一番天地。他原本已经被残酷现实熄灭了的雄心壮志又因为被这天赐良机打开了眼前的新天地而重新猛烈地燃烧起来。“你看这世界上什么东西是不需要力量的?什么东西是力量所解决不了的?我以前还以为正义,光明和爱这些崇高的东西可以超越其上。但是即使这些东西确实是有,但是落实下来也是需要实力。”他看向阿萨,半醉的眼睛里全是尊敬。“这是你让我明白了的道理。”
阿萨像喝白水一样大口灌下一杯麦酒,醉醺醺地看着他摇头说:“你弄错了吧。我只知道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什么就去做什么。哪里能让你明白这么深奥的道理……”
“不,就是你让我明白实力的重要性的。”半醉的年轻骑士非常肯定他是自己的偶像。“而且到了这里以后我也终于觉悟了,在这社会中最重要的力量就是地位,就是权力。”
他的这种思想上的进步至少有一半要算是姆拉克公爵的功劳。对付这种充满了激情的年轻人公爵简直堪称圣手。不露痕迹的随便一点小动作,小语言,就可以让他们自发的充满公爵所需要的各种斗志,为其所用。
“我们一起干吧。只要我们两人同心协力,这天下……”
“没兴趣。”阿萨终于感觉出有点昏了,满意了。
“你太清高了。”罗德哈特摇头叹息,连这个拒绝他都觉得是道德高尚的表现。“要知道,这世界本来就像厨房,再精美的佳肴也必须满身油腻一手肮脏才弄得出。难道不居高临下地站在高处俯视那些庸庸碌碌的蠢材,反而甘心让那些因为出身好就要站在你头上的混蛋在这世界上为所欲为吗?”罗德哈特脸色红润得生机勃勃,酒精把他体内深处欲望的活力激发到了脸上。
克莉斯突然在酒馆门口出现了,她咚咚咚地跑了进来先就朝罗德哈特的头上敲了一下,呵斥道:“居然大白天的就敢在这里喝酒。”
刚才还满是豪情壮志仿佛天下尽在掌握的罗德哈特挨了这一下怔了怔,摸着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阿萨笑了笑,作了个鬼脸。
这个笑容才让阿萨觉得这个朋友顺眼得多可爱得多了。即便是再怎么说着要去追求权力要不择手段,本质上他依然还是个单纯可爱的的年轻人罢了。
克莉斯埋头瞪着她那双美丽的单凤眼很仔细地看着阿萨,好象这是只世界上最古怪的动物一样。然后她突然拍手:“原来真的是你啊。我说怎么看起来那么面熟。居然换了这样的衣服,人模人样的我一下都不认识了。”
原来她这个时候才把阿萨认出来。大概在女人的眼中男人的打扮通常比五官更值得分辨。
她不客气地在罗德哈特的旁边坐了下来,端起酒杯很豪爽地把里面的酒一口喝完。她首先对于阿萨的新衣服和去公爵府的意图表示出很热烈的关注,把脸凑近两眼发出看热闹时的兴奋光芒问:“喂,你和我姐姐这些天去做了什么事啊?我看她好象很奇怪……”
“只是一起去旅行而已,顺便帮主教大人做点事……”阿萨觉得这两个酒友一个比一个不理想。哪壶不开他们越要去提哪釜。
克莉斯却好象打定了主意要一提到底。“不用瞒我,我早看得出这是怎么回事了。我认识我姐姐十八年,从来没见过她像今天这样古怪过。她曾经像没事人一样在大群得瘟疫的人中间跑走给药,搬运尸体。即使爸爸告诉她已经帮她订婚的时候我看她脸上的表情动都没动。这样冷静的姐姐,昨天一看见你居然混身都抖了一下。你走之后她也像丢了魂一样……”她居然叹了口气,又嘻嘻一笑,露出两个很有点醉人的酒窝。“这真像书上面的故事啊。贵族小姐和一个下等的贫民青年私定终身,但是她又要因为父母之命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和其他人结婚了,这真是命运的作弄啊。”
“原来是你在烦恼这个啊……”罗德哈特这才恍然大悟。两人见面之后阿萨一直都一声不吭,被他拉来酒馆后也只是埋头喝闷酒。
阿萨并不是想刻意隐瞒。他其实也巴不得可以找个人把自己心中的苦痛郁闷悲伤一古脑地倒出来让朋友分担一下,但是他和小懿两人的故事中夹杂着不少隐秘,诸如公爵的计划,世界树之叶和死灵公会等等,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别是罗德哈特现在与公爵的关系又很微妙。
罗德哈特默然,有意无意间看了一下旁边的克莉斯。她也是公爵的女儿。他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阿萨的肩膀,说:“算了,看开些吧。大丈夫还是以事业为重的好。感情固然美好,不过强求固执也没必要。得之是幸,失之乃命……该放手时就放手吧。”
阿萨长叹一口气。世上很多事都是不是可以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越美好的事物越让人舍不得,也就越让人痛。
“你放什么狗屁?他们又不是感情破裂。”克莉斯又拍打了罗德哈特一下。她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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