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我擒拿十三太保,单人私访,你见见那个场面儿,什么都不在话下的了。”允祥也笑了,说道:“我知道,李卫是个泼皮,他奉有特旨笼络天下绿林人物,刀口上滚出来的人了。”说着,示意二人就座。
“像甘凤池这样的人,是不肯轻易和官府翻脸无情的,他有身家有财产,一家三百多口子都在南京。何况他总领江南
各路豪杰,他自己的命比我这个穷官儿贵重。“李卫笑嘻嘻,一欠身坐了,接过侍者递上来的油茶喝了一口,说道:”好香,通身都暖透了!请给前头端木主仆也送两碗去——只今夜真的有凶险。我看甘凤池气色,像是在楼上和什么人生气了似的,也没见那个捉神弄鬼的假道士下来。
要不是这个黑嬷嬷,说不定真的要吃亏呢!“
允祥身子仰了仰,干咳一声,说道:“说说差事吧。我离京时皇上有旨意,叫我去景陵看望十四弟,想召他回北京替八哥(允禩)整顿旗务。如今年羹尧已经赐死,隆科多抄了家,囚禁在养蜂夹道,念在他当日西征追随先帝的功劳情份,皇上打算赦了他,命他出远差,去阿尔泰和罗刹国会议边界。
一来差使办得好,还可以重用,二来他留京师容易和八爷党混在一处,与允禩与隆科多都没有好处。十四爷的事说到就里,骨子里和八哥不全是一回事。他和皇上一母同胞,说到天边是最亲近的骨肉兄弟,近来皇上龙体也不十分安。我说皇上面容憔悴,皇上说‘睡不好,一闭眼就梦见太后,说想念十四弟。
‘皇上颏下出了些文疙瘩,清热祛邪的药吃多了,又妨了胃气,心绪脾气再不好,还不是雪上加霜。
“
“十四爷的脾性您知道的。”范时绎守卫景陵,兼管着“照看”允眩牟钍梗氏榈幕八灰思昴虻溃熬菖趴矗凹父鲈率囊坪跸胪诵M艟办鞯氖鲁隼矗帜昧怂肀叩牟袒崇羟潭泛鸵罚缃裥云蠓ⅲ刻焱芬膊皇幔骋膊幌矗醭磷帕橙凭傲甓狄淮笕Γ氐搅暝暗罾镆蛔褪且惶欤缘木统裕鹊木秃龋桓膊灰稻涓酶钌嗤返幕埃瓜袷歉霭壮眨?br /> 想想他也是个龙子凤孙,到
了这个地步儿,也真让人瞧着难过。“
允祥听了默然良久,说道:“老十四毕竟是英雄气短。蔡怀玺和钱蕴斗是朝廷派去专门照看他的,却吃里扒外,和汪景祺勾结想和年羹尧联合称兵造乱。这样的王八羔子,专门陷主子于不义之地,有什么值得挂记的?”范时绎道:“蔡钱他们也只是想劫持十四爷,十四爷自己不像是知道底细。据我看,十四爷心疼的是这个乔引娣。”
“这也值得的?”李卫一笑,“十四爷也真是的,乔引娣的相貌我怎么瞧也不及十四福晋,为个女人神魂颠倒,人都还说他是英雄气概的王爷!”
“人都是当局者迷。
你李卫不也一样?
皇上当年藩邸家法最严,你怎么就不怕,和翠儿好上了?
要不是先头邬先生,你这会子恐怕还在皇庄上作苦力呢!“
允祥说着,陡地想起自己,囹圄囚禁整整七年,放出来时,两个女子双双为自己殉情自尽,心里一阵疼楚。便转了话题,说道:“你把人解送回京,不要忙着回南京任上。去见一见宝亲王弘历,还有果贝勒弘时,他们都有差事给你。曹寅的儿子曹邶已经解到北京,他的亏空没还清,皇上说着你追比,恐防曹家在南京流散藏匿家产。另外,一枝花女匪在江西兴白莲教,有些剿抚的事宜也要和弘历商量办理。
我离京前和弘历聊过,他很有些见地,要能等我回来更好,等不及时你就照宝亲王的指示办理就是。“
允祥说着,外头进来一个军校,双手捧着一份火漆通封书简,禀道:“王爷,军机处转来的,六百里加紧。”允祥接过来,就着灯下拆开看时,却是军机大臣、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张廷玉的亲笔书信
老臣张廷玉敬禀怡三爷讳祥:据奉天将军伊章阿密札,驻盛京简亲王勒布托、果亲王诚诺、东亲王永信、睿亲王都罗接内务府咨会,进京帮助旗务。臣思此四王皆为八旗旗主,世袭罔替亲王,驻奉天积世有年,例非奉旨不得入京。询之内务府堂官俞鸿图等职官,皆称不知此事。奏闻皇上,皇上命臣即询问怡王,知否此事,亟盼急告,
切切以闻密勿,观后即焚。
允祥看完,将书简信封一并就烛火燃着了,怔怔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卷纸烧成灰烬。因见范时绎和李卫都在盯视自己,笑道:“你们别发怔,信里的事与你们无干。”因起身来把灯端到另一张桌前,濡墨援笔写道:
衡臣枢密:札悉,莫名惊诧。此四王奉先帝诏书荣养奉天,从无干政之例。祥何许人,敢不请旨而私召入京?整顿旗务,历为廉亲王允禩的奉差,盼速将情形密陈圣上,令四王不必进京,徐图查明实蕴,允祥草。
写完,亲自用火漆封了,交给那军校,说道:“你带几个人星夜返京,天明时交到张廷玉手。记住,如果四更天之后赶到北京,张廷玉已经去了畅春园,你们在园门口双闸那儿,准能见到张相。如果他已经进内,就叫侍卫张五哥代转,此外
不准给第三人拆看,明白么?“
“扎!明白!”
“去吧!”
看着那军校退出去,范时绎和李卫对望一眼,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李卫说声“夜深了……”刚要起身,允祥却拍了拍他肩头。说道:“再坐一时去,我今晚有点心神不定。”范时绎料想是方才那封信件惹得这位王爷心里不安,便道:“十三爷,奴才请先告退。
明儿回马陵峪,营里的人都不晓得,奴才要先派个人知会一声儿,给王爷腾处房子。高其倬如今就在景陵,王爷方才说也想见见,也得通知一声,他原说这几日就动身到泰陵去的……“
“我见高其倬也没大事,至少说不是急事。”允祥的目光幽幽,在灯光下不易觉察地流动着,“他风水看得好,正在给皇上看地宫;我想请他给我也留留心,选一处住地。早已写信告他说了,这次见不见的都无所谓。”
他沉吟着,突然问道:“范时绎,你马兰峪守陵大营实有兵力多少?”
“回十三爷,
花名册上三万二千七十三名,出差在外的除去,还有病员……能立即应召办差的三万不过一千人。“
“你吃多少空额?”
范时绎似乎有点意外,看了允祥一眼。允祥笑道:“你不用瞅我,俸禄低嘛,哪个将军不吃空额?
朝廷正在想办法,你不要觉得丢人。
年羹尧不吃空额,那是因为他在西边打仗,军饷里的火耗银子就吃饱了他。年羹尧赐死,户部兵部查他的私财,只有十几万。其实我心里有本账,光是塔尔寺,他缴获了七十万两黄金,都没有上账,连同内地剿‘匪’
,他洗了
几个镇子,我估约他的私财总在一千万两银子上下。恐怕是早已藏匿起来了。你实说,吃多少空额?“
范时绎知道,在允祥这样的人面前再扯谎等于自寻其辱,脸一红赔笑道:“主子是练过兵的王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我的驻地往来的都是朝廷大员,应酬的数目大,大约也就吃三五百名兵士的空额罢了……“
“我方才已经说过,不追究这事。”允祥一笑即敛,又道,“马陵峪这个地方冲要,不单是因为景陵是列祖列宗安寝之地。它又控制着喜峰口,同时策应北京、热河、奉天这三处国家根本重地。一旦有事,随时要用你的兵,所以要有规矩,不要学江南大营,一半兵带家拖口,一半兵有名无实,拉出来实战,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可知道利害?”
“奴才领训。随十三爷回营,请十三爷监督,奴才把兵额全部补齐。”
“对了,不要吃空额。”允祥点点头,“但你有应酬,也要照顾到。我从兵部军费特支你每月三千两用度。你不要见官就奉迎,那是个无底洞。要学你本家哥子范时捷,除了皇上,谁的账也不买,你这个特简的羽林军总兵才算够分量。”
“是!谢十三爷体谅!”
范时绎和李卫对视一眼,允祥这话似训似戒,还带着点郑重其事的安抚,像是谈心,又在不动声色地安排军务,摸不清他到底想的是什么。两个人都觉得和方才张廷玉寄来的急件有关。但允祥不说,他们又怎么敢随便问?李卫叹道:“其实今日朝廷财政,比起圣祖爷在时已不知好了多少,皇上要刷新吏治,我看就是抓了三件事。”“也没有大的说头,”李卫永远是一副似笑不笑的面孔,“一是廉洁,二是节流,三是开源。”
“老生常谈。
“
“是。”李卫嬉笑道,“不过皇上说过,凡老生常谈都是圣贤之言。撇开开源节流,单就‘廉’字儿,有多大学问?您想让老范廉,不吃空额,可他一年年俸只有一百六十两,想廉也廉不起来。
陆陇其是圣祖爷手里最清的县官,一个县令,死了谥号‘清献’,这个荣耀谁有过?
可家里现在式微到这地步,要女孩子抛头露面采桑度日!所以没有制度,想廉也廉不起!范时绎的哥哥范时捷是个中人,十三爷是当今皇上最心腹的股肱。
不瞒你们说,前年报的江南省无亏空是假的,是我从秦淮河嫁客身上征重税,挖来的婊子卖肉钱顶了库里的亏欠。河南省无亏空才是真的,田文镜在那里当巡抚,如今又是总督,硬生生挤压着官儿们还亏空。官儿们不会屙金尿银,就逼老百姓。如今山东、安徽和江南讨饭的,你去听听,
十个有九个是河南口音,这样治‘贪’能是长法儿?“
允祥听得目中炯炯生光。
良久,抚膝长叹道:“说的是极。
不过,两江总督的位子总归不能你李卫包揽一辈子,如果换你去河南当总督呢?开封只有一条黄河,没有秦淮河,你小叫花子又从哪里榨钱?“
“我有办法。”
李卫笃定地说道,“从去年我就开始了火耗归公,由省城统筹安排,按各官缺份苦乐肥瘦,发给养廉银。
上等县缺一年三千两,中等二千五百两,下等的两千两。今年开春,我请王命旗牌斩了射阳县令。
奶奶的,你拿了我的养廉银子,仍旧不廉,李卫就下刀子——所以我江南一省没
有清官,可也没有贪官。我看这法子满成!本来前年我就密奏上去了的,皇上发给年羹尧看,老年说李卫少不更事好大喜功,是个‘言利之臣’,这制度没推开实行。如今年羹尧崩角儿了,旧话重提,请王爷在万岁跟前说道说道,别叫李卫
落了人后头。“
允祥点了点头,说道:“你那个折子我看过,皇上亲批,错别字三百七十五,说得也不像这样明白。
我看这办法成,应该明诏颁布天下一体实行。过去有年羹尧隆科多挡道儿,如今没有了!“他兴奋地站起身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猛地想到四个铁帽子王进京的事,心里一沉,目光黯淡下来,咳
呛几声,忙用手帕子捂住嘴,口中又腥又甜,知道是血,连手帕扔进了炭火炉里。
第四回 澹宁居雍正会风尘 畅春园飞语惊帝心
当天一夜无事,第二日李卫便带了范时绎移交的人犯亲自押送京师。在靠山镇沙河店一天风风雨雨,使人觉得满天下都是这样天气,但过了顺义,因见天清气朗地土干燥,李卫着人一问,才晓得咫尺之间竟是两般气象,他越发信实了贾士芳是个能呼风唤雨的道德高深之士。
平安走了三天,由北驿道南下,巍巍的东直门已是遥遥在望。李卫驻马思忖。廉亲王允撰的王府就在东直门外朝阳码头旁边,押送这群“敏感”人物招招摇摇过他的王府大门,不但不恭敬,也容易引起北京人闲话猜疑。略一思量,便命霍英:“你派人飞骑到畅春园报知张相爷,说我已经返京,从北直门进城。押来的这四十多个人是一处送刑部还是分头安置,我们在神武门北等着张相指示。”说罢便催动人马向西,由北直门迤逦进了京城。
此时正是冬初时节,北京城北人烟稀少,护城河上已经结了细冰。一阵风吹过,紫的、红的、黄的、褐的柳叶从树上碎絮一样被抛进清冽的水中,随着愁波涟漪瑟瑟沉浮。昏黄西下的斜阳有气无力地将余辉洒落下来,照射着这一群刚赶完远路,在神武门北景山下休息的车马人等,显得很是寂
寥凄凉。李卫看了看那十几辆油壁车,揣想着车中囚人的未卜命运,也是不胜感慨。正没做奈何处,远处两骑飞也似打马前来。到了近前滚鞍下马,李卫才看清:一个是派去和张廷玉联络的军校,另一个也认得,是张廷玉的随身笔帖式张禄。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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