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也没有敢再贪心大胆的,账银账物相符就封了。我粗估约一下,除了皇上赏的,私财在二百万两银子上下。各处庄子有
十三座,银号、当铺、古董店二十七处不计在内。这里账上约值六百万上下。贝勒爷跟皇上估个七八百万,不致于出谱儿的。“
“也就这个数儿。”弘时知道允禩在东北还有挖人参加金矿税两项收项,私财决不致于这么一点,却也佩服他这么短时间撕掳得明明白白。因笑道:“我连个零头也不及他的,他出手大方,自奉还是节俭的。当年抄十三叔,总共才抄出十几万来。就是兄弟,一样的俸禄,会营运不会,也是天差地别。”说着由马鸣岐和图里琛带领,各处库房查看了,又亲自封了银銮殿,看看天色将近黄昏,便指挥着众人离了廉亲王府。又关照图里琛:“八爷还是王爷,并没有革职,这里守护的人不可缺礼,更不能动蛮。八爷家产都封了,要遣散些家人,这都是理所当然,不要擅自搜查扣留。你的人无故惹事
生非,仔细我拾掇你!“说罢升轿去了。
第二十回 感途穷允禩散余财 统全局雍正息狱谳
一天惊心骇目的喧嚣过去,廉亲王府一下子岑寂下来。
没有灯火,没有人影,连守夜的更夫也没有,到处黑黝黝的鬼影幢幢。允禩自倒卧在东书房的檀香木榻上,浑似作了一场噩梦,由着弘时出去,由着儿子们进来,由着福晋乌雅氏带着姬妾婢媪们进来。不吃,不喝,不言语,连叹息和眼泪也没有,只痴痴望着雕满西番连的黄杨木天棚。一家子二十几口人,儿子们跪着,乌雅氏坐着,其余的人都是满腹心思地侍立着,仿佛都身处荒野深山中的古庙里,听着外边春风掠
顶而过。
外面的一切都好像和这屋里说钠障嗪粝嘤Α?br /> 墙头上去岁的枯草在风中丝丝颤抖哀鸣,刚刚发芽的柳条在风中慌乱地婆娑起舞,一声声铜马“叮——咚咚——”从檐下传进来,更增了人们凄凉无主的心绪。
终于,允禩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刚刚睡醒的人:“都凑过来一点。”
人们互相望了一眼,向榻边挪动了一点。乌雅氏亲自给允禩端上杯暗红的水,说道:“王爷将就着点,这是一碗参须汤。走到哪山唱哪山的歌,老爷你也不要太放不下。屋里原存着二斤老山参的,天杀的们‘查看’了就没影了。落架凤
凰不如鸡,这是他娘的什么世道?!“说着,哽哽咽咽就要放声儿。她是老安亲王的老生女儿,由康熙指配了允禩。允禩的生母良妃,是内务府辛者库浣衣奴出身,倒是她嫁来,反而无形中抬高了允禩在兄弟们中的地位,因此平素最是骄纵,浑也不把允禩放在眼里,家里人暗地都叫她”王府太后“。如今家败势尽,她才觉得自己娘家毫不足凭,这个王府离了允禩,原是一文不值。乌雅氏当下泣道:”这都怪我拖累了你……“
她的这个话是有来由的: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废太子,群臣举荐允禩入选东宫,
康熙为此专门下一道诏谕给儿子们,说允禩“受帛于妻,妻为安亲王岳乐女,嫉妒行恶……”其实暗含的意思实指允禩“怕老婆”
,主宰天下恐怕有“女主当国”之祸。允禩从此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
“别这样。”允禩淡淡一笑,抚慰道,
“其实忌妒为忌妒,你清楚我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呢?我是树大招风、才高
震主的罪,跟你不相干。圣祖原本只为惩戒一下太子,‘举荐’不过是幌子。没想到满朝文武都推举我,他老人家吓坏了,以为我有篡权的心。“他咬着牙笑了笑,又道:”我也自认不是当皇帝的料。可他老人家给我们选了个什么主子?每
天心里都在打算盘怎么能多从老百姓身上捞钱!扣火耗、催亏空、士绅当差完粮,连讨吃的人头税,还有我们满洲人每月那二两月例银子都打到了算盘里!
我好歹是个总理王大臣,总不能看着他把满朝文武赶得鸡飞狗跳走投无路!我为人中
之杰,并不留恋他这五斗米;说到根上,他就是妒忌我,妒忌我得人心,他——他连个女人也不如!“他脸上泛起红晕,激愤地说着,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不说他了,说他让人心里
更恨更悲。像他这样的民贼独夫,天不会照应——还说我们
的事。福晋是不相干的,顶多逐你回娘家。你一定把儿子们带好,不管是你养的不是,都是我的血脉,他们成人了,我活着死了都是安然的……“
他话没说完,屋里已一片嚎啕声。乌雅氏边哭边叫:“我的爷,你怎么说这个话?那个杀千刀的……他还要把你怎么样?我是死是活都是要跟着爷的……呜……老天老天,你好
歹睁睁眼……哪见过哥子这么整治兄弟的……嗬嗬……“
“都别哭,听我说!”
允禩低声一吼,哭声立止,“听说我改封民王。据我看这不过是一步棋分成两步走。他不把我整死或整疯,不会撒手的。你们谁比我知道我这四哥?所以百事要有预备。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我圈禁,何苦的你们都搭进去白牺牲?只可跟着两个人侍候也就是了。我看就是紫燕和湘竹两个通房丫头吧——你们说实话,要勉强,我宁可再换人。”
话音刚落,榻边捧巾栉的两个丫头已经扑地跪倒,磕着头连哭带说:“我们都是讨吃的出身,爷把我们从人牙子手里买出来,如今老子娘都成了人上之人——就是死了,报得您的恩么?天爷不会亏了八爷这样的好人,奴婢们死也不离您半步!”允禩一阵欣慰,他当然相信紫燕和湘竹的话,进廉亲王府当差,就是为奴,也必须是受过他大恩的。他一生乐善好施扶危济困,人称“八贤王”
,又有叫“八佛爷”的,就是这个缘故。
当初怎样照应这两个丫头,
都是顺情而作,早已忘怀了。此时见她们感恩图报,允禩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乌雅氏在旁拭泪道:“难为你们两个了。
不过事情还在可知不可知间。要真的那样,其余的人都跟我娘家去,总不成
他还株连到岳父家?“允禩听了只是摇头,说道:”我知道你还有几个体己钱,不过百十万吧!你落魄回门,娘家人脸色也是不好看的。依我说,娘家站得住的,带银子回去,只算借住他们房子,孤苦无倚的跟你。其余家丁仆妇,我现在就要全部遣散!“
“现在?”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紧迫严重。
弘旺是长子,十五六岁年纪,已经完全懂事,跪前一步道:“父亲!
这么着太扎眼。
事情还不到那一步,容易起流言,皇上本来就疑心重,这时分动作越小越好。“
允禩辛酸地一笑,说道:
“到那一步再作就来不及了,好孩子!”
允禩翻身坐起,从枕下抽出厚厚一叠银票,在手里掂了掂,自失地一笑,说道:“人,最好是有权;有了权,什么银子美女、华堂、名声都会不招自至。其次就是有钱。昔日祖龙礼尊巴寡妇,还不是因为她富可敌国?!
抄去我八百万,这里还有一千万,我要全分了它,今晚分了。
明天全部带走散了!我叫他抄!我叫他挨门挨户地抄——这个无药可医的钱痨!
“
众人此时无不目瞪口呆,他们谁也没想到允禩平日口不言利手不沾钱,竟会亲自掌握着这么大一笔活钱!
正发怔间,允禩将那把崭新硬挺的银票一分两半,
一多半交给乌雅氏,说道:“这是咱们自家人的,由你分派,穷的就多点,富的可以略少点!”他略一思忖,对紫燕说道:“你去叫何柱儿,叫他和管家丁金贵带着二层管家们都来,在月洞门口听吩咐。”
紫燕轻轻答应着,蹲身一福便去了。福晋已满脸是泪,说道:
“好爷!我们这个家今晚可不就败了么?”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允禩苦笑道,“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其实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别说这家,这朝、这代、这国、这世界也有灰飞烟灭的一天!好了,外人就要来,你体尊位重的,不好看相。这里只留紫燕、湘竹还有你,何柱儿来了,由你分拨银两。”因见紫燕带着何柱儿进来,后头陆续跟着十几个二管家,最后是老管家丁金贵押后进来,允禩便命弘旺,“送你娘姨太太们回去!”
丁金贵等人垂手侧立着等弘旺等人出去,这才率管家们向允禩请安。丁金贵道:“奴才清点了一下,通府里人听爷的吩咐没有外出的,只西院茶库里三个小子裹了些钧瓷茶具逃了。还有东院东书房侍候的,有八个人告病的,东院刘家的最混蛋,一家四口跑了个精光。外门房憨牛儿他们几个商量着要一个一个找回来,叫他们跪死在爷的书房前。是奴才按住了,不叫他们妄动,这是见真章的时候儿,叛主逃跑,奴才总归要拿来打死这些畜生!”
“你们千万不可这样!
要真的忠于主子,就得听你主子这话。我是个施恩不望报的。留,是你们忠义;走,也必有走的道理。非但不许追打,每家都还要助五百两盘缠银子!“允禩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温和地扫视着他的这些家政纲纪,”我于外人尚且记恩不记过,何况自己家人?何况这种时分?
不但现在,将来你们遇见,也不能造次鲁莽!“说完,他喘了一口气,接过湘竹捧来的茶呷了一口,将要遣散家人各奔前程的话一长一短说了,又道:”我想了一下,这三百五十万银子,单身奴每人五千,成了家的每口四千,我的家生子儿奴
才每人八千,太监每人六千,剩余的,我自己留十万,你们十几个把剩下的——还有二十来万吧——都平分了。不图个
别的,伏侍我一场留个心念儿。我不能学前头直亲王,把着抠着舍不得给下人,都让人抄干净了去。“
允禩说话间,众家人已经哭成一团。
丁金贵连连磕头,声
结气咽地说道:“爷,您……您糊涂了?
您叫我们都当不义奴才么?
死死活活不过一条命罢了,我们要什么钱!
爷您放心,您走到哪一步,我们都跟着,就是种庄稼,我们主仆们养活不了自己么?好我的糊涂主子啊……“
“你们的爷饱读经史,不糊涂?”
允禩眼中泪水转来转去,“我这是仔细思量了的。
天幸我过得去这一劫,见面再容易不过。我要过不去,就不如早早离散。今晚分了银子,能走的就走,拖家带口的,白天一窝蜂出府也太扎眼。一拨一拨地,就走完了。
给人知觉了,我如今只是改了个脏名字,还是个王,也还抗的住。雍正想一步一步斩尽杀绝,你们留下来也不过陪送。“他泪眼模糊地望着何柱儿,说道:”只苦了你了。
你名声太大,又净了身子,是没个走处的。我给你十万银子,要有靠得住的朋友暂存起来,将来脱难也使得着。“说罢,眼泪已走珠儿般滚落下来。
何柱儿是康熙四十七年到允禩府当差来的。他原在毓庆宫废太子身边当总管太监。眼见满朝文武一致推举允禩承位东宫,自愿投靠了允禩。九位阿哥争夺嫡位,他以廉亲王府总管太监来往于各王府,周旋于紫禁城,也是雍正眼中一颗小钉子,名气这么大,自然难脱此厄。他此时却也沉得着气,忍着悲愤亢声说道:“奴才压根也没打算过什么‘出路’。银
子奴才也是不要的,平素爷赏的足够他们度穷的了。他们也得远走高飞才成呢!
再说了,奴才陪着爷吃官司坐圈院儿,咱爷们手里也得有点钱不是?“
允禩想了想说道:“你说的虽是,照雍正秉性,断不会发大善心,叫我留那么多体面人的。你没见十四爷跟前的乔引娣么?银子,你还是拿去,你有这片心,也就不枉了我素日疼你。你跟别人不一样,身带着残疾在这府里侍候差使,有时为遮外人眼,我还得拿你作法、出气。你这一辈子苦,不容易啊……”他话没有说完,何柱儿已触了隐痛,公鸭嗓子遏了几遏,还是哭出了声,似断似续,如幽如怨的,在这漆黑无月的王府中荡送着。
隔了两天,军机处拟了旨意颁发下来,废黜廉亲王封号,允禩改封民王。允禟和允眩蜓垢蛔植惶帷4耸痹识T的抄家清单刚转到韵松轩,允禟和允眩幕姑挥斜ㄉ侠础S赫墒甙⒏缫闱淄踉世袂巴即甙欤约鹤擞呋刈辖牵椒钕鹊睢⒊星却δ橄愀婕揽滴醮χ玫艿茉桑瞩降酱缶跛挛氏榻闾硎佟?br /> 回到畅春园,已是午初时分,听侍卫德楞泰说张廷玉方苞和朱轼都还在露华楼议政,没有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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