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耍俊?br /> “雍正二年我来过一次,请隆科多拨款修缮皇史宬。在这
门前被挡驾,说隆大人忙,叫我直接去户部接洽。“朱轼脸上似喜似悲,”打那之后我再也没有登过这个门。
今天到这儿来,心里不能没有感慨……“雍正没来及说话,侍卫索伦已从北侧门那边过来,说道:”已经和这里管事太监说了,咱们从北边进去。“雍正点点头,跟着索伦向北半箭之地,果见在墙上开着一个四尺多宽的洞,安着铁栅门。门洞开着,十几个太监衣冠齐整,伏俯在焦热滚烫的砖地上,个个热得满头汗流。
雍正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进了院子。里头守护的却是内务府的人,已得知皇帝来了,一群打着赤膊的衙役忙成一团在穿换公服,打头的是个笔帖式,小跑着过来,跪下就磕头,说道:“主子,隆科多不在那边,请主子这边走!”
正要进仪门的雍正止住了脚步,诧异地问道:“他不在正院?
正院谁住?
你是哪个衙门的?
“那笔帖式极迅速地又双膝跪下,说道:”奴才是内务府的笔帖式黄全发。隆科多本人在后院马厩。“
“马厩?”雍正像被刺了一下,偏着脸道:“怎么会住那里?这是谁的批令?”
“本来住在正院的。”黄全发见雍正脸色不善,忙道:“后来慎刑司来人看了,说他是犯罪的人,不杀他就是便宜,还要当老太爷供起?——就迁马厩里去了,小的只是管这院子,马厩监所又归太仆寺管。这处圈禁所是三个衙门共管的。”
“总头儿呢?”
“总头儿是太仆寺的监押司官王义。
他不在这儿,只有时来看看就走了。“
雍正不再说话,和朱轼一前一后到北偏院马厩门前,里边看守的人早迎跪在地——这里又是太监在看守了。二人一
进院便嗅到一股难闻的气息,却不像马粪味儿,像是一股带着腥味的臭鱼和呕吐出来的稀物混在一处,还夹着点饭菜的“香”气。雍正立刻眉眼鼻子和嘴都皱一处,手掩着鼻子跟着太监来到一个大铁栅前。这是一间厩房,有两个马槽宽,马槽早已拆掉换上了铁栅,一块油布沿房檐卷起,看来是下雨时挡风吹雨飘时用的。里边一个矮桌子,上面放着瓦罐和一只大碗一双筷子,旁边一条蚱蜢小凳,和桌子一样都是白木,没有刷漆,沾了一层似油似灰的污垢。桌子上还放着一块啃得只剩下青皮的西瓜皮。靠里边墙一张小绳床,床头放着一个大尿罐,罐上盖了一张纸——那股恶臭,大约就由此而发——床上蒿荐上铺了一领席,一个凉枕,一个竹夫人和一床薄被,便是这“屋”里全部家当。雍正走到跟前,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这次却是极为“味厚”
,他定了定神才抑住了反胃,凑到铁栅跟前看时,隆科多正在床上脸朝里躺着,似睡不睡地晃着一把破薄扇。雍正轻声叫道:“隆科多。”
隆科多没有应声。
“隆科多!”守护太监大声道,“你聋了么?皇上来了!”
隆科多身上一颤,抖着手支撑着坐起身来。一眼便瞧见雍正和朱轼站在栅外树影下,他一下子呆住了。瞪着呆滞的目光,乱蓬蓬的胡须和头发都随着头摇动着,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盯了雍正,嘴唇翕动着,好像磨磨叨叨念诵着什么。
半晌,他突然清醒过来,大叫一声“主子——”疯子一样赤脚片子下床,扑到栅栏边爬跪在地,两只手紧紧握着铁栅条,嚎声叫道:“老奴才又见着您了!”
他惊恐的目光一眨不眨,似乎只要一瞬目,这位能决定自己生死荣辱的至尊就会突然消
失!“
“朕来看看你。”雍正看着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舅舅”
,
当初在府中跺一跺脚九城乱颤的宰相,恨、惜、怜、痛、悲一齐涌上心头,倒了五味瓶子似的什么滋味全有。他不敢正视隆科多的目光,也闻不得那屋里的恶臭,舒了一口气吩咐道:“给他打开这劳什子铁门——马厩外头院里那株桧树下给朕和朱师傅设个座儿。”掌针匙的太监迟疑了一下,说道:“他有时候犯疯病,怕发作起来伤了主子……”
“你才是疯子!”
隆科多头摇手颤,怒声低吼:“我不装疯,早叫你们打死了!”
雍正怔了一下,只微微顾盼了一下便疾步出了厩院,在老桧树下的椅子上坐了。
隆科多已从极度的兴奋中恢复了理智,他的这位外甥皇帝此番探望,虽然决无不利于自己的事,也不可指望有太大的恩典:因为无论赐死自己或者释放自己,只消派一名小苏拉太监传旨就办理了。
他伸展了一下又脏又皱的青布袍子,把前额上乱蓬蓬的头发向后抿了抿,将木拖鞋子后跟提着穿上,尽量步履稳重地踱到雍正面前伏地跪倒,口称:“罪臣隆科多叩见皇上,伏愿皇上万岁千秋圣躬安祥!”
“那边有块条石,你坐着吧。”离开那个臭烘烘热烘烘的马厩,雍正气色好看了一点,一颔首对隆科多说道:“朕来看看你——索伦,叫所有这院里人都退出去!——没有想到你如今是这个情景儿,原该关照一下的……”
“奴才是死有余辜的人,吃这点苦已是皇上的恩典,岂敢更有奢望?”
隆科多道,“只是奴才还有话,有机密要事奏陈皇上,皇上这一来,臣虽死九泉,也含笑瞑目了……”说着泪下如雨。
“你说这话奇。”雍正想起隆科多方才的“疯话”
,皱眉说道,“你是已经有旨永远圈禁的人,圣祖和朕都给过你免死誓书,怎么这么怕死?你有什么事要奏朕呢?”
“这里的看守要加害奴才!”
“谁敢?——他们打你?”
“万岁金尊玉贵之体,哪里知道覆盆之下暗无天日!
奴才……奴才已经连着背了两晚的土布袋了。万岁不来,早则明日,迟则后日奴才必死无疑!“
雍正看了朱轼一眼,他真的不知道什么叫“背土布袋”。
朱轼忙道:“臣读方苞《狱中杂记》,背土布袋是私刑,将犯人夜里缚起,背上压上一只装满土的布袋,身子稍弱一点,一夜就死了,而且无伤可验。
“雍正勃然大怒,问道:”谁?这些杀才真的无法无天了!“
“不知道……”
隆科多悲恸得浑身颤抖,伸出两只带着绳痕的手腕,“他们蒙了我的眼,缚在床腿上,又是夜里……奴才昼寝,就为挺过这一夜之苦——那是不敢合眼的……”
“你有什么事奏朕?”
“朝中还有奸臣!”
“谁?”
“廉亲王!”
“阿其那?”雍正一笑,才想起逮捕允禩前隆科多已失去自由,因道:“你大约不知道,他现在和你一样。”
“廉亲王背后另有其人!”隆科多多少有点意外,看了雍
正一眼说道,“他既然被逮,难道没有供出来?”
雍正站起身来,扇着扇在树下兜了一圈,细望着密不透
光的大树冠,冷笑一声说道:“这株桧树有八百年了吧,当时有个秦桧。你要作本朝的秦桧么?你就因为心术不正身陷囹圄,身陷囹圄还要怙恶不悛,还要害人,你活够了么?”
“罪臣焉敢?”隆科多面不改色,一揖说道:“先太后薨逝时,廉亲王要臣陈兵造乱。因为张廷玉把住了军机处调兵虎符没有成功。当时罪臣说这事情是灭门之罪,万万不可。八爷——允禩说,‘就是灭门也另有其人。你以为我想当皇帝?你错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罪臣偷借玉牒,也是奉的允禩指令。当时他说’有人要用‘。也说,’这种物事我不信它,也从不用这法子治人。
‘——还有,万岁爷出巡河南未归,允禩叫了罪臣去,说’机会千载难逢‘。命罪臣利用职权带兵进驻畅春园。罪臣当时说,’天下已定,我就占了畅春园,你能坐稳这个江山?
‘他说:’只要不是雍正,谁坐也都一样。
‘……
皇上,奴才本该零刀碎割,万死犹不足辜的人,已经到此绝境,还有人想加害灭口!若无奸臣,此时又岂能于高墙之内行权作恶?“雍正听这几件事自己竟一无所知,不禁骇然,看朱轼时也是惊得面如土色,因问道:”朱师傅,你看……?“
“万岁,此事非同小可。容臣细思后再奏。
“朱轼心中闪过一个人,竟无端地打了个寒颤,转脸问隆科多,”你还是个人臣?你受了什么人挟制甘心从恶?当初未逮时,皇上朝夕可见,你何以不自首认罪?“
隆科多看也不敢看这位双眼喷着怒火的老师相。伏下身子,将头埋在两臂间稽首叩头啜泣,断断续续说道:“罪臣丧心病狂……朱相这话真使臣九泉无颜!
当初皇储未定,群王争嫡,万岁势力最孤。
起初是允礽,后来是允禩声势最大。
我们佟家一门都和八王交好,先帝重用罪臣之后,叔父佟国维和臣密商,由我来保今皇上。立定契约,无论谁胜都要维护族门……契约不知什么缘故落到允禩手中。他们……他们就以此要挟,逼臣上了贼船,以至愈陷愈深不能自拔……臣自
幼追随圣祖,又受托重任保扶皇上,本应矢志不二为君上捐躯尽劳。谁知自甘堕落为匪人所用,永坠轮回地狱,生难见天日,死难见圣祖地下之灵,千古罪人无过于臣……今天见了主子痛诉曲衷情曲。求主子将奴才交付有司明正典刑,为后世奸臣祸国者立戒!“
隆科多说完痛哭失声,已是泥般瘫倒在地。
隆科多毕竟是宦海沉浮阅世极深的人,他从看守自己监护太监的态度颜色陡变中意识到弘时要下毒手灭自己的口,因此乘机破釜沉舟地告这一刁状,却又隐去了弘时名讳,以防扳不倒这位炙手可热的阿哥,反而身罹更大的不测,且这样一来,也把自己摆在了
“允禩党”
里一个二等角色位置。
虽然仍存机械诈心,但人处绝境悲凄不胜之情却是真的,雍正见他这般,也不禁恻然涕下。良久,才徐徐说道:“论起你的
过恶,朕将你付之凌迟头悬国门犹有余罪!念你还有一念之心在君父上头,朕不追究了。回头给你纸笔,把你知道的都写出来。密封奏朕,你知道法度,这种事泄露到六部里,朕虽有好生之德,也挽救不下,你要慎之又慎。安生守法遵命,不要再生妄念,朕可以给你个天年。“说完站起身来,看了看表,叫过索伦吩咐道:”你留下善后。隆科多不要住马厩,可以回他原来正院里住,圈禁院内不限他行动。这里守护的人全部换下来,发往——“他犹豫了一下,用征询的目光看着
朱轼。
“皇上,”朱轼一边听,早已在心中反复权衡了,因道:“隆科多今天说的不但事体极大,而且不是一时半刻料理得清的。这里守护的人有两种处置,一是直接看管的全部发往密云,找一处皇庄关起来互相告举,二不动声色,各回原在衙门照常奉差。只守管太监要由内务府看管起来,严鞫谋害隆某的凶手和谋主,密奏皇上然后再议处分。”
“好。”雍止满意地翕了翕嘴唇,“给隆科多换一身行头,看成了什么样子了!——朱师傅,咱们走!”
于是二人出门上马,雍正揽着辔绳沉吟道:“朱师傅,你好好替朕想想,‘有人’是谁,回头我们二人再谈。”
“是!”
雍正君臣二人返回大内正好巳末午初时分,诚亲王允祉
为首,以下允祺、允祚、允禌、允祹、允禑、允禄、允礼等皇兄皇弟,以下弘时弘历弘昼弘瞻弘皖七十多个子侄,还有三四个与康熙同辈的老亲王都已齐聚在畅音阁水榭子对面的月台上,月台旁边则是一大群额附,老的六十多岁躬背哈腰,少的正当及冠气宇轩昂,也有七八十人。这些兄弟们,女婿们难得聚到一处,都各自寻自己投缘的请安问好。大说大笑的、窃窃私语的、指手划脚说事情的,乱嘈嘈一片人声。围幕后却是皇后、嫔御和几个老太妃,还有几十个和硕、固伦公主,却甚是安生,只听佩环叮当、微嗽声,间或有几句说笑。听高无庸扯着嗓子叫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立时悚然屏息,黑鸦鸦跪了一片。
台上戏子们已经上妆,
连鼓板乐队,畅
音阁供奉太监也都齐齐跪下叩头,齐呼万岁。
“今儿只朱师傅是客人,大家随意儿一点。”雍正见朱轼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笑着扯起他的手,说道:“其实朱师傅当年已常陪圣祖爷看戏,下头这些王爷多是你的学生,也不犯着不安——都起来吧——三哥,来,朕和你、老十六、老十七,还有老二十四、朱师傅我们坐头桌。其余他们早安排好——叫他们传膳!”
“老二十四”
叫允祕,是康熙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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