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艳后
“那人就是汉王!”张耆插上说。驿丞一听吓得哆哆嗦嗦跪下直求饶:“小的实在不知,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韩王皱皱眉头,对驿丞说道,“你要亲自下灶督促,让下人速速将膳呈上来。”
膳毕,韩王迅疾传令启程,出商州直奔亳州。所幸的是,沿途一色平直的官道,一只马灯在前边引路,十几匹快马便可放心直追,人困了在马背上打个盹儿,亦不用担心走岔了路。约在三更时分,在距商州四五十里的一个小驿站里,居然出人意外地寻到了汉王。汉王元佐和押解他的两个差人,就住在驿站内西北角的那间陋室里。
一位老态龙钟的驿丞带韩王来到陋室门外,里边正传出一声高似一声的鼾声。驿丞看看身边的张耆,张耆赶忙看看紧跟其后的韩王。韩王当然明白这眼神的含义,当即一挥手:“敲门!”随之又向周怀政道:“准备宣旨!”
当当当!木门三响,屋里的鼾声没了。周怀政于深夜寂静中放开公鸡嗓儿高喊:“圣旨到!元佐接旨!”连喊了三遍,屋门方开。先探出头的是一位差人。差人看明白了外头的阵势,方转回屋里,一边一个架住汉王的两只胳膊,扶他在门口跪了下来。
“元佐听旨!”周怀政瞅一眼懵懵懂懂跪着的汉王,又重复了一遍。
汉王举目观望,第一眼就看见眼眶里正浸着泪花的三弟韩王,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面前的一切不是虚幻,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便伏身前额点地:“不肖儿臣元佐,恭聆圣命!”说罢,他屁股朝天,静候着太监宣旨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查汉王元佐,因狂疾发作而纵火,致使皇城涂炭,宫阙巨损,京师震惊,朝野悲哭。但念其疾病发作,神志不清,意念恍惚不知所为,故酌情从宽查处,着令降序三阶,逐出东宫,以观后效。
钦此
周怀政宣读圣旨毕,眼睁睁地等着汉王谢恩接旨。但他两手抻旨等了好大一会儿,仍见汉王撅屁股伏在地上,毫无动静,便催促道:“汉王元佐,谢恩接旨吧?”直至这时,汉王才从激动的晕眩中醒过来,声音含糊地说道:“儿臣元佐,谢父皇隆恩!”然后颤颤巍巍地起身近前接旨。
这时,站在一旁的韩王元侃,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了。他近乎噎咽地唤声“王兄”,便扑身过去,紧紧地抱住大王兄,不禁失声痛哭。
大王兄元佐,原本就是大病初愈,又经此劫难,神志已近乎木讷了,但在他模糊的意识中,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是惟一的同母胞弟元侃救了他。他接过圣旨以后,第一个想拥抱的就是三弟元侃。可是,他热血上涌,头脑发涨,两眼冒金花,周围一片黑暗,竟至寻不到王弟在哪里了。就在这当口上,耳边有人唤他“大王兄”,有人拥抱住他。凭感觉,他知道拥抱他的正是三弟元侃。于是,他干涸了数日的眼窝里立时涌出了清泪,泪若泉涌,声若童妪,他哭得很伤心很伤心,以至于旁观的杨崇勋、张耆他们,亦无一不悄悄地擦拭着眼睛……
18晋襄王阿哥谢阿妹薨王妃鹅鹅吊香魂
端拱元年二月十五日,开封府尹陈王元僖,晋封许王;韩王元侃,晋封襄王;冀王元份,晋封越王。这三件事在未晋封的诸王和后宫的嫔妃之中,引出了颇多议论。元僖,尹开封三年,颇有政绩,政声远播,自当擢进。元份,曾三次巡抚边鄙,每有建树,亦当晋阶。唯元侃,向以不问政事、金屋藏娇蜚声朝野,自是不服气者众。对此,太宗不以为然。他觉得,二十岁的皇三子,猝然之间长高了许多,成熟了许多,由一个风流纨绔子弟,嬗变成了热血男儿,尤为堪贺。对此,满朝文武心中亦有数儿。他们对三皇子的看法皆有大幅度的改变——尽管时有风流韵事传出,但从他舍身救王兄一事可以看出,元侃倒是一位敢作敢为、善作善为的亲王。
在后宫之中,惟一的持不同政见者,是正位中宫的李皇后。不知为什么,她对李贤妃留下的两个儿子——元佐和元侃,总是格外关怀。或许是出于恻隐之心,或许是母性的天然流露,亦或许是她不曾生子的缘故,总之,她和这两个幼年失母的皇子很有缘分,对他们的喜怒哀乐、升擢贬黜,无不十分留意。尤其是对皇长子元佐,她更是疼爱有加,为元佐的染疾,她没少流泪,甚感惋惜,好好的一位将要成为皇太子的皇长子,居然成了一位六亲不认的疯子,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为治好元佐的疯疾,她更是操碎了心。可是,元佐大病方愈,便又因纵火而获罪。为减轻元佐的罪孽,使之不至于被废为庶人而流放,她曾多次向太宗吹枕头风,最终还是依据大宋的宪典判了罪。岂料,山重水复之际,杀出一个韩王元侃来,二十岁的三皇子不仅动员了百官,还搬出致仕的两位故相,据理殿争,据实复审,终将案子翻了过来。所以,她得知元侃要晋封的消息后,特别开心,还特备下两件礼物,欲在册封大典之后赠给元侃。
二月十五日是例定的大朝会期。在这样隆重的朝会上晋封王位,无疑是最佳的时日和场合。这天大庆殿两厢,骤然乐起,黄钟、玉磬、琴瑟、笙簧、竽呐之声大作。在雄浑庄严的鼓乐声中,在中书令的引导之下,在近两百员亲王、将相及官员的注目下,元侃身着朱明衣,头戴七梁冠,气宇轩昂地拾阶入殿,从父皇手中接过封册和玺宝,那是何等的荣耀与惬意啊!但,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元侃知道,这份荣耀来自刘娥的出谋划策,来自她的开导与激励。因此,郊祀太庙归来,他欲直驱京中街刘娥住所,只因皇后懿旨令他进宫,才只得勒转马头,向后宫驰来。
李皇后正在宫中等着他。听宫女禀报襄王驾到,当即就传下懿旨:“速请襄王进宫。”
襄王对于李皇后,一向是尊重的,李皇后虽非亲娘,襄王却惯于以母后相称。闻宣,他拂尘而入,老远便撩袍跪拜:“儿臣元侃,参见母后千岁千千岁!”
李皇后忙上前搀扶道:“皇儿免礼,快坐下叙谈。”
襄王再叩方起。皇后见他英姿勃发,健朗俊逸,特别是五官面相,无一不酷似其母李贤妃,便眼眶热热地说道:“李贤妃能活到今日就好了。若能见到她的小儿子如此有出息,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皇后一提生母,襄王心里便阵阵悲凉。自记事以来他只知有乳母不记有生母,常常为此备感缺憾。据讲,李皇后进宫之日正逢襄王降生。襄王的年龄跟李皇后进宫的岁月正好等同。为此,皇后常说他们母子有缘分。
闲聊那么一会儿,襄王就要告辞。皇后向宫女招招手儿,两名宫女便很小心地抱了两件礼品进来,礼品均用鲜亮亮的红绸袋裹着,从皇后意味深长的笑容里,他猜出礼品一定很珍贵。
“这是一架琴和一只琵琶。”皇后指着礼品对襄王说道,“母后知你们……”随着“你们”二字出口,皇后送过一个犀利且亲切的眼波,这眼波似一道闪电,洞穿和照亮着襄王的心扉,令他情不自禁地涨红了面孔,心儿分外甜美。
“母后知你们甚精此道,”皇后重复加重着“你们”二字,“就决定物尽其用,将这两件宝贝作为贺礼送给你们——祝贺你进封襄王,一人一件,皇儿明白母后的意思么?”
“儿臣明白。”襄王激动地慌忙叩拜。皇后送礼物给他,已不是第一次,亦记不清是多少次了。但每次都是一件。而这次,皇后所说的“你们”,无疑其中包括着刘娥。这说明,刘娥虽还没有名分,却在皇后心中占有了位置。而且,皇后还赞她“甚精此道”,指明两件礼品中有她一件,这是多么难得的暗允啊!
“儿臣对母后的恩情与呵护,终生不忘!”襄王再次叩拜谢恩。
“知道此物之来历么?”李皇后似乎忌讳明言刘娥之事,便指着礼品岔开话题问道。
襄王回道:“儿臣只知是宝,不知来历,愿闻母后赐教。”
皇后移步近前,双手抱起体积较小的红绸儿口袋,托在手间道:“这只琵琶,曾传是昭君出塞时背后背的那只,曾流落羯人之手,后又回到中原,收入宫廷,传于母后之手。但经考证,此种说法纯属谬传。实则,该琵琶名叫烧槽琵琶,原是南唐元宗李奖励给后来的儿媳——南唐后主李煜的皇后周娥皇的。新婚之夜,周娥皇就是用这只烧槽琵琶,弹奏《凤求凰》名曲,深得后主赞赏的。后来,周娥皇病逝,将烧槽琵琶传给了其妹小周后英儿。数年之后,南唐亡国,后主成了大宋的违命侯,周英儿便将烧槽琵琶带至了汴京。周英儿死后,李煜为悼念周英儿,还在烧槽琵琶上刻下四行诗呢。”说到这里,皇后小心翼翼从红绸袋里取出琵琶,拿给襄王看。襄王接过琵琶细瞅,果见琵琶上有四句题诗:
侬自肩如削,
难胜数缕绦。
天香留凤尾,
余暖在檀槽。
介绍过琵琶,李皇后依然兴致很高。她招手唤来宫女,将另一绸袋里的一架琴取出来,放置身边的几案上,指着琴弦笑问襄王:“知其琴名么?”
襄王打一个躬身道:“儿臣不知。”
皇后眉飞色舞地说道:“此琴叫软玉琴,原是东海弥罗国献给唐肃宗的贡品。当时,弥罗国的贡品中还有一件珍品,名叫软玉鞭。这两件珍品全被大太监李辅国独吞了。后来,张皇后知道了此事,便找李辅国要。李辅国将软玉鞭给了李皇后,自己留下了软玉琴。此琴的琴身亦系桐木制成,并无特别处。它的特异之处全在弦线上。软玉琴之琴弦,是由一种叫碧玉蚕的蚕丝制成。此蚕独产自东海弥罗国。弥罗国有一种桑树,枝干粗壮,覆地而生,大者树冠笼亩,小者亦罩数步。此树生长一种蚕,身长四寸,体为金色,吐出蚕丝多为碧玉色,称之曰:金蚕丝。此丝弹性极高,寸长之丝能抻拉丈余长。此丝搓成弦索,里外透明,十个壮勇并力拉拽,亦休想断其一毫。若用做弩弓之弦,轻轻一拉,箭便可发出千步之遥。用此丝做成琴弦,只需轻轻一拨,铮铮之声立播数里之外。”
襄王听得手痒,双手接过软玉琴,用小手指的指甲轻轻拨了一下,只听“嗡”的一声,将侍在身边的两位宫女吓了一跳。皇后笑问襄王:“如何?”
襄王扼腕挥拳:“棒极了。此乃稀世之珍宝也。”
宫女复把琴和琵琶用锦袋装好。皇后又对襄王嘱咐道:“好生珍存。遇有闲暇出宫,母后说不定要到王府听曲牌呢。到那时,两宝若有损伤,可小心母后不依你。”
襄王忙打保票道:“母后放心。儿臣素来酷爱琴瑟,岂敢视母后赠宝为儿戏?”
皇后唤来两个小太监,各抱一物送襄王出宫。刚行之拐弯儿的甬道上,就见迎面走来了大王兄元佐。元佐由大太监、大内府都知王继恩领着,步履匆匆正朝正阳宫走来。看他的面色神气、走路身姿,康复得不错。“大王兄一向可好?”行至面对面时,襄王施礼问安道。
“祝贺你,三弟!”元佐兴致勃勃笑道,“我由衷地祝贺你晋封。我的贺礼已经备好,正要差人送去呢。”
“谢谢大王兄!”襄王说,“王兄的情意,小弟心领了。贺礼,以三弟之意,就免了吧?”
“不不!”元佐连连摆手,“别人可免,王兄我可不能免。皇后懿旨,宣我进宫谒见。等我回府以后,马上差人送去。”
从怡香斋门口下马,夏守赟一手牵着一条马缰绳,走在前头。襄王手间把玩着一只玉如意,志得意满地在后边跟着。玉如意是父皇的赐赉。马背上的两件乐器是皇后的贺礼。一国之君和一国之母两人共赠珍宝三件,此等光彩幸事,他还从未经历过呢。
“刘姐知道王爷晋封之事吗?”忽然夏守赟回首问。不知从何时起,夏守赟称谓刘娥为刘姐了。论辈分这个称谓似有不伦不类,但听来倒亲切,襄王便听之任之,默认了这个称呼。
“亦许听到了一点信息。”襄王应道。
“难怪这么高兴呢?”夏守赟继续嘟哝道,“从刘姐的琴声里,可以听出她的喜怒哀乐,心境好坏。”
“唔!”襄王故作惊讶状,随之一笑。他想不到自己的贴身随从,亦有了如此聪悟的鉴赏力。这时他才从日获三宝的狂喜中踱出,洗耳静听对面传来的欢快琴音。
刘娥此刻正弹奏的是一首晋代清商曲词——《长乐佳》。清商曲牌多是汉魏旧曲,其中以吴声最佳。《长乐佳》是一曲情歌,是吴声之上品。只听刘娥随曲唱道:
鸳鸯翻碧树,
偕从戏兰渚。
寝室不相离,
长莫过时许。
比翼交颈游,
千载不相离。
偕情欣观念,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