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
耆樟擦耍劬ν旁洞丁∩暮#簿驳厮担骸?br /> 〃三弟又回来了。我见过他。〃
天福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天禄。
天寿噌的一下跳起来,说:〃什么时候?在哪儿?你怎么不早说?是在广州吗?要不在澳门 ?……〃
天禄苦笑:〃师弟你坐下,我既然要说,就会详详细细地告诉你……那是去年六月里的事了 ……〃
那时,天禄搭着一个苏昆班子,在太湖周边的苏州、无锡、宜兴、湖州及杭州、绍兴等大码 头辗转演唱。他已经是班子的台柱,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了。江浙是文人荟萃之地,也就常有墨客雅士来与名伶相与结交。他们唱到宁波的时候,一位当地财大气粗、又自命风流才子的 雅士,慕天禄〃江南第一丑〃的声望,不仅屈尊来与天禄交结,当听说天禄他们想去普陀朝 山进香的时候,竟十分慷慨地为班子提供了一艘能经得住海浪颠簸的大船。
《梦断关河》十四(3)
普陀进香,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烧香跪拜、许愿祈祷,是难得的机会,谁也不肯错过。可万 万没想到,当他们拜了菩萨、数了罗汉、游了庙廊、准备回程的时候,英夷的大兵船打来了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便占了舟山岛。与舟山岛一水之隔的普陀山立刻大乱,戏班的船也就随 着大量舟山普陀居民逃往乍浦、松江的船,一同北上了。这艘大船原本很少在大洋航行,很 快就迷失了方向,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漂来漂去好几天,惟一的希望是能遇上过路船的援救。
他们等到的,竟是一艘英夷的大兵船!
大兵船立刻放下两只舢板划过来,二十来个带枪拿刀的夷兵上了戏班的船。领头的夷兵脸膛 粉红,鼻子通红,头发和胡子火红,浓眉下一双深凹的小眼睛却像狼一样闪着绿光,只这一 副模样就把戏班子里没见过夷人的孩子吓哭了。这家伙一挥手,跟上来的那些白夷、红夷和 黑夷怪叫怪笑,冲到船舱各处,立刻动了抢。
开始翻箱倒柜,见什么希罕就拿什么,后来又一一搜身,把孩子们常戴的银项圈、银锁、银 手镯和帽子上的镶玉抢走。班子里的人们又惊又怕又恨,敢怒不敢言,怕他们手里的枪呀!
一个红夷发现小昆旦耳朵上戴着金耳环,大喜过望,伸手就抓,孩子害怕,一低头闪开;红 夷大怒,扑上去把孩子按在船板上就要强拽,天禄忍无可忍,一脚踢过去,把红夷踢了个跟 头。红夷跳起来又扑向天禄,班子里有功夫的戏子们群起来帮天禄,于是一场混战,双方扭 在一起,倒叫夷兵不敢放枪。但终究寡不敌众,天禄和好几个同伴都受了伤,眼看就要落败 ,又一记重拳从脑后打过来,天禄只觉天昏地暗,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竟躺在雪白的枕头被单中间,头上缠着纱布绷带,身上伤处也都涂着药膏,四周 好多同样的病床,排列在不大的舱房里。邻床就是戏班里的一个武生,跟天禄一同受伤的。 他见天禄醒过来了,才把后来的事说给天禄听:
就在那绿眼红毛拔刀出鞘的时候,〃乒乒〃两声枪响把他镇住了,又一艘舢板靠过来,一个 头戴高大帽子、身穿绣金带穗官服、腰中佩剑的白夷上了船,一声呵斥,夷兵都乖乖地住了手。这夷官怒火冲天地吼了好一阵子,跟他来的白夷兵上去就把那个绿眼红毛绑了,其余的 白夷红夷黑夷也不情愿地纷纷把抢到手的东西交了出来,堆在船板上像座小山。夷官看了看 倒在各处受伤的人,有夷兵也有中国人,便又吩咐了几句,这才离船而去。一个跟夷官前来 的仿佛是马来亚人,用蹩脚的中国话告诉他们:这夷官是大兵船的船长,名叫威廉,他不允 许他的部下发生抢劫这种损害大英帝国皇家海军荣誉的丑事,他将重重惩罚干坏事的首犯。 他向中国居民表示歉意,并愿为受伤的中国人医治。
这样,昏迷中的天禄和几个受伤的中国人一起,就被抬上英夷舰队的医疗船。同伴还告诉他 ,有一个英夷军医曾经在他床边站了很长时间,反复查看他受伤的头和青肿淤血的眉眼嘴唇 。是不是他的伤特别重?可天禄自己知道,他毕竟是练过武功的人,这次并没有伤到筋骨, 若不是最后那一拳他没有防备,三天之后就没事了。英夷军医为什么对他感兴趣?
不料,次日上午,两个身材挺拔、风度高雅、军装笔挺、金发碧眼的英夷军官一同来到天禄 病床前。他们刚走进舱房,同伴就赶紧告诉他:腰间佩剑的是威廉船长,另一位就是那个英夷军医。天禄望着两人走近,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事情。
年轻的军医看定天禄,突然用不大流畅,但十分清楚的中国话问道:
〃据说,你是一位艺人?〃
周围的中国人大为惊讶,天禄也感到意外,点了点头。
〃那么,你除了这个……这个萧笑笑的名字以外,还有别的名字吗?〃
萧笑笑是天禄到苏昆班子以后新起的艺名,他觉得奇怪了:〃有没有的,有甚相干?〃
〃那么,好吧,我换一个问题。〃英夷军医笑了笑,使天禄忽然有如梦中,似乎以前见过这 副笑容,〃你们艺人要在全国走……走江湖,你们不是这样的说法吗?……那么,你是不是 去过广州呢?知道不知道那里曾经有个有名的艺人,名叫柳摇金呢?……〃
听到这里,天寿直跳起来,冲到天禄跟前,口齿不清地急煎煎地问:
〃真……真的吗?他真是这样问的?他真的说柳……柳……柳摇金吗?〃
天禄笑着打趣他:〃他问的是柳摇金,没问柳柳柳摇金……好了好了,别急,我告诉你,他 真的就是三弟,那里的人都叫他亨利医生。我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都非常高兴。那位威廉船长是他的朋友……〃
天寿可不管什么威廉不威廉,打断天禄的话,抢着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他长得什么样儿 ?和小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了吗?他来中国是为了找我……我们大家的吗?你说他是军医,是 什么意思?……〃
面对天寿疾风暴雨般的提问,天禄来不及回答,天福更甭想插进半句话。后来天寿发现两位 师兄都看着自己笑,才不好意思地住了嘴,天禄也才一一回答小师弟的问题:亨利长得又高 又大,跟所有的英夷一个样子,比他天禄足足高过一个头去,完全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甚 至长了拳曲的连鬓胡子;不过眼睛没变,嘴巴的样子没变,下巴上那个怪怪的酒窝,已经长 成一竖道好看的凹槽,就凭这个认出他来的。他来中国就是因为他是军医,军医的意思,就 是跟着军队去打仗,给受伤生病的军人治病的医生。他说他很想来找结拜弟兄们聚会,但他 是军人,必须服从长官的命令,路过广州的时候不准许他们下船……
《梦断关河》十四(4)
天寿又一次打断天禄,蹙起眉尖问:〃他是军人?……就是英夷鬼子兵?来打中国轰广州占 香港抢我们听泉居的?〃见天禄低头不回答,天寿也不做声了,倒退几步,坐回到原先坐过 的石头上去了。
沉默片刻,天福说:〃你没问他怎么肯来打中国的?〃
〃当然要问,〃天禄答道,〃他说他是医生,治病治伤救命是他的职责,还说他对他的国家 和同胞负有责任……他的话我不大懂……〃
后来的事,天禄三言两语地就交代清楚了:他随英夷舰队北上到山东登州时,山东巡抚派遣 休息在家的鲍鹏来办交涉送食品,伤已痊愈的天禄便跟着老相识鲍鹏上岸,在登州蓬莱阁下 住着,吃海鲜玩海水都是那些日子练就的。秋天里,琦侯爷受命为钦差南下广东,向山东巡 抚将通晓夷语的鲍鹏要去做亲随通事,鲍鹏就将天禄一同带回了广州。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天寿问:〃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呢?〃
天禄一笑:〃我一见到你们,就为了主战还是主和、林大人对还是琦侯爷对争得面红耳赤。 林大人对你们有恩义,师傅又毁在鸦片里头,恨英夷是不消说的,要是知道三弟竟跟着英夷大兵船来打中国,岂不要恨死?小师弟就最受不了!其实三弟还像小时候一样,心肠很好, 做人很正,很有情义。不该坏了咱们弟兄情分。〃
天寿讥讽地说:〃他给你钱了吧?你这么说他的好话!〃
天禄脸都不红,理直气壮地说:〃他给我钱不假。他要是落难,我也会给他!天下乌鸦一般 黑,满世界都是贪官污吏,不也还有个林大人吗?〃见天寿语塞,天禄和缓了口气,接着说 ,〃还有个原因,就是怕有像小师弟这样的人,看洋鬼子又给我疗伤治病,又帮我钱财,拿 我当了汉奸,那不就惨啦?哈哈哈哈!〃
天禄大笑着站起身,说:〃好了,该说的都说了,咱们走吧!〃他笑嘻嘻地看了天寿一眼, 立刻转向天福,在他背上使劲拍了一巴掌,说:
〃师兄,这后面的事,就看你的了!〃
帆船离岸的时候,天禄不住地向师兄师弟挥手道别,随后他在船头连转了几个圈子,来个金 鸡独立的猴相,脸上是《安天会》里孙悟空那滑稽的挤眉弄眼的笑,很快,这笑容看不清了 ,天禄的身段看不清了,到后来,只能看见白白的帆影在水面飘动,向着北岸飘过去,飘过 去……
天福看看眼泪汪汪的天寿,嗓子眼儿也像堵了块东西似的不好受,但他还是说了声〃走吧〃 ,便率先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阿嘉叔送走了天禄就急急忙忙赶着回家,他还要准备明天送天福天寿上路。天寿好像很累, 一步步迈得很慢很难。天福陪着,就像是在散步观景。但好长一段路程都在沉默中走过。天寿是提不起说话的兴致,天福却有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脸上还很不自然地泛上一阵 红潮。
走到刚才三人坐着歇脚的地方,天寿好像醒过来了,顺口问道:
〃方才二师兄说后面的事看你的了,什么事呀?〃
〃这个……〃天福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昨儿你们俩说了好晚吧?灯亮了大半夜呢!〃
〃是。说了好多的话……我做梦也没想到……〃
〃怎么?……〃天寿问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竟无端地红了脸。这似乎鼓励了天福,他脚 下步子更慢了,说:〃我把他对我说的话,都说给你听,好不好?〃见天寿点头,天福清了 清嗓子,拽一拽领口,说下去:
〃昨天午饭时候,你说了要往浙江找英兰姐,天禄心里不好受,整整躺了一下午,你不知道 吧?……晚饭后上灯时分,他来找我,第一句话就说:师兄,你赢了,我输了。我知道比不过你。他又说,你一定能好好待她,对不对?我也就放心了。〃
天寿小声嘟囔:〃他说的什么?说谁呢?〃
〃是呀,我也是这么问他。他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扑哧一笑,说:你从来没想过,小师弟是 个女的?……〃
天寿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天福赶紧去搀扶,天寿躲开了,加快了脚步。
最难出口的话总算说出来了,天福的局促和紧张消失了许多,便也快步跟上去,继续说:〃 我真是大吃一惊,张着嘴,样子一定像个傻瓜,愣了好半天,才问他:谁说的?你怎么知道 ?他鬼精灵地笑笑,说,大雷雨那天在胡家书房院门外,他隐约听到胡昭华喊叫,说什么竟 是个女人!他当时就犯了疑;飓风里沉船后,他捞你出海、在破庙里过夜,越看你越不像男 人;最后,师傅临终嘱咐,要咱们像亲兄弟姐妹一样相待,他说这话让他认定了自己想得不 错!……呃,他,天禄他说得对吗?……〃
天寿不答,闷头走路,脸红得像五月的红玫瑰,也许因为天热太阳大,那额头、鼻尖和脖子 上都是汗珠子。
〃我只疑心过你会不会是天阉,从没想过你是女的!……我问天禄,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 ?他说,小师弟也许不想让别人知道,再说,他以为自己还有希望,能跟我这大师兄争一争 ……〃
〃争一争?〃天寿低着头,似在咀嚼这三个字的意味。
〃他说他反复思量,最后不得不认输……〃
〃认输?〃天寿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他说,小师弟和大师兄在台上演夫妻演了十多年,情分本来就比别人厚,何况还有那场鸦 片官司!他说他一回广州,就觉出小师弟的心向着大师兄,二师兄往后靠了许多。再说大师 兄得林大人看重,将来走上正路,小师弟跟着大师兄,日后就不必在江湖上瞎混,平安是福 啊,对小师弟不是更好吗?……〃
《梦断关河》十四(5)
他们脚下的山路,一直不离那条从听泉居下来的山溪。天寿蹲在溪水边,把手放进清澈晶莹 的水中,咬着嘴唇,听着在泠泠水声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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