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





遣桓遥皇遣幌搿ā?br />   〃岂有此理!〃天禄大为不平,〃保姆怎么能管人家夫妻同床共枕的事!你那郡主就不会回娘 家诉苦?〃 
  〃唉,你不明白,主子从小就被保姆管怕了,又生性懦弱面软……〃 
  〃那她终究是主子,保姆可是奴才呀!〃濮贻孙也觉得奇怪。 
  〃保姆领的是老主子的命,替老主子管教,郡主怎敢违抗?况且,我家这位主子是庶出,就 算见了亲娘诉苦,也做不得主哇!……〃 
  嫡庶之分有时候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天禄和濮贻孙也做声不得了。好半晌,联璧又说下去, 更慢也更伤情: 
  〃……就这样,我们夫妻就跟牛郎织女也似的,害着相思病,哪能生养孩儿?我家祖上虽有 军功,到我父亲这一辈内里已经空下来了,能挑我做额驸无非是看我中了进士,满洲旗人里 也算出类拔萃的,可也没有金山银海容我月月进贡……不上三年,主子竟病死了!……朝廷 制度,主子先死,额驸则逐出府门,府第房屋自然内务府收回,府中器用摆设衣物首饰,恐 怕大多落到保姆手中了……〃 
  又是好一阵沉默,四周仿佛更加昏暗了。 
  〃说起来,郡主也算是为你情死的了!〃濮贻孙感慨着低声说。 
  〃起初,我也真想一死殉情,不然实在对她不起!……可我是独子,爹娘年迈,家道中落, 更盼着我接续香烟,兴旺家门,光宗耀祖。我为她守了三年节,后来娶妻生子,她在天之灵 总不会怪我的吧?……不料今日遇难,只怕难逃,不死也伤!我若有个好歹,不得生还,只 求二位能看顾我爹娘儿女……小女五岁,小儿还不到三岁啊!……〃   
  《梦断关河》十二(6)new   
  联璧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天禄濮贻孙都挨到他身边轻声劝解。 
  柴房的门吱啦啦打开,夷兵们吆喝着,把他们三个押到一片空地,各处押来的百姓有二三十 人。天已经全黑了,夷兵们都举着火把,一个穿黑衣服的夷人用古怪的中国话说明:有两辆 重要的车必须在天亮以前赶到余姚,因为雪深路不好走,拉车的牛马都累死了,只有用人力 代替。 
  不管大家听懂没听懂,片刻间拉车的绳子已经交到各人手中,没有拿到绳子的在后面推,穿 黑衣服的夷人和一个夷兵夹着一个当地的农人做向导,在前面领路,其他夷兵举着火把端着 枪,夹着众人推拉着的两辆车,很快就沿着天禄他们来时的路朝西进发了。 
  路本来就难走,车行更是费劲。不是这辆车,就是那辆车,一会儿歪倒在路边,一会儿又陷 进深雪中不得动弹,夷兵的鞭子呼啸着,在中国役的头上身上抽打,役们只得做牛做马拼命挣扎,万一夷兵像他们声称的那样,杀鸡给猴看地枪毙几个中国人,那就太可怕了! 
  很长时间,天禄的注意力都不在拉车行路上,联璧的故事总在他心头浮动。哪能想到贵为皇 亲国戚的郡主娘娘,私下里受着这样的窝囊气?联璧当一回额驸爷,竟这般可怜!若不是遇 到今日的生死关头,他决不会说出其中真情的。可见,很多很多人,不管他平日看上去富贵 还是贫贱,是好交还是难处,每个人都有他的苦闷,都有他不可告人的伤心事啊!……这样 一想,平日对联璧的反感顿时减轻许多,一路上尽量照顾他,多替他拉车,让他能换到省力 的、挨鞭子较少的推车行列中去。   
  《梦断关河》十三(1)new   
  西索斯梯斯号、复仇神号和伏莱吉森号三艘铁轮,拖带小兵船和七百余陆军和海军,按计划 应在当天正午前到达余姚。但西索斯梯斯号吃水量过大,出宁波不到二十里,江水变浅,就不得不停止前进。它开炮驱散了一些正在下桩阻塞航道的清兵,又把所拖带的兵船和兵员全 都移交给另两艘,这样,途中的耽搁和负担的加重,使得复仇神号和伏莱吉森号停泊在余姚 城东门外的姚江畔时,已是黄昏。陆军分队立刻登陆,占领城北制高点凤凰山,扎营在山上 的大庙东岳宫,与驻在铁轮上的海军分队约定,次日同时行动,发起进攻。 
  亨利随同医疗队进庙,立刻把几间宽敞的僧房布置成手术室和病房,并焦急地等待医疗用品 及时送到。这些医疗用品包括手术台、手术器械、担架和所有的药品,分装在两辆专用车上 ,原来都由西索斯梯斯号运送,后来只得改走陆路。但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 
  次日,习惯早起的亨利,天亮时分已经走出庙门。在门前正好与带了一队海军士兵的威廉少 校相遇,互相举手行礼,威廉说了一声来联络和报到,便匆匆率队进庙去了。亨利穿过庙前 小松林,向东遥望,茫茫雪原上一片寂静,铺满积雪的大路上只有威廉他们留下的足迹,医 疗队等待的医疗车仍无踪影。 
  空气寒冷又清新,弥漫着松脂的香味和冰雪的特殊气息,亨利深深呼吸,感到十分爽快。他 活动着四肢和全身,抓了一把雪团擦脸擦脖子,后来又脱去上衣,借着毛巾的帮助,拿雪用力摩擦赤裸的上身,直到皮肤发红发热。多年来他坚持冷水浴,并从医疗角度推荐这一健康 法,但能够接受的人一直不多。看到这样洁净美丽湿润润的厚厚积雪,他忍不住用雪浴代替 冷水浴,默默体会他健康主张的正确。 
  〃嗬,真了不起!〃威廉走过来,打量着他,满脸是惊异和赞美,〃多美的体型!多棒的胸肌 !一身都是筋腱,真像苏格兰俗话说的:他懒得长肥肉!……小心,可别冻病了,亨利!〃 
  〃不会的,我现在已经全身发热,就要出汗了。〃 
  威廉帮亨利擦干穿好衣裳,两人亲热地互相拥抱,拍着肩背。 
  他俩长相毫不相同。 
  威廉身材比亨利高过半个头,魁梧威猛,在朋友们中享有〃战神〃和〃大力神〃的绰号,动 作和声音都像他身材那样属于粗放型,棕色的头发胡须和眉毛都十分浓密,高高的鹰钩鼻子和深深的目光锐利的绿色小眼睛,充分显示着他果断大胆的军人性格。 
  亨利却瘦长匀称挺拔,举止优雅,拳曲的金发垂下一绺,使异常高的前额完全袒露出来,那 双充满着思想的蓝色大眼睛,那闪烁在轮廓优美的唇边的微笑,那下巴正中可爱而多情的凹 槽,使他即使身着军服也不像个军人。他那仿佛带有磁性的圆润的男中音,最适于安慰伤员 和病人,纤长灵活的手指最适于做外科手术和弹钢琴。 
  他们却是多年的好友,这次一同参加远征军来到中国,使他们关系更加密切。 
  〃哦,你受伤了,亨利!〃威廉抓住亨利一只胳膊,仔细查看手腕,〃又红又肿,还有牙齿 印,被狗咬了?〃 
  亨利脱开胳膊,哼了一声,说:〃不是狗,是只大眼睛猴子。〃 
  〃大眼睛猴子?〃威廉扬扬浓眉,〃是你的那个中国小病人吧?你给他治病他竟还咬你?连 中国的小孩子也这样可恶没心肝!可怜的亨利!……〃 
  亨利没有做声,这也是他心中一个难解的谜团。 
  为了保住孩子的那只胳膊,亨利竭尽了全力。原本是皮肉伤,不算重,但着水受了感染,发 炎化脓,加上长期疟疾的高烧,面临截肢危险。亨利谨慎用药精心治疗,终于转危为安,伤 情日有起色。 
  问题是,这个病人始终对医生充满敌意。 
  每当亨利进屋,他就迅速爬到大床的角落,躲进厚厚的小山一样的锦被中。疗伤的时候他只 肯把那只胳膊从帐子缝中伸出来,由亨利指导着殷状元或他的小仆人上药。亨利坚持要看病 人的气色和舌苔等等,在殷状元苦口劝解下他才露了一面:蜡黄的小脸儿就像一个倒三角形 ,颧骨突出,瘦得可怜,嘴唇紧紧抿得只剩一条缝,使得翘出来的下巴更尖得像钉子,一双 眼睛差不多占了整个面孔的一多半,极像一只初生的小猴子。不过,那双大眼睛里的仇恨和 怨毒是那么强烈鲜明,亨利紧紧咬住牙关才没有喊出声,可也不由得心口一阵猛跳,他相信 有这种目光的人能够毫不犹豫地杀掉他的仇人。 
  像拒绝吐出舌头让医生查看一样,病人拒绝同医生说话,有亨利在场从不开口,所有医生的 问话都由另两人回答。若不是曾在院子里听到过一次他同殷状元争吵,亨利还以为他是个哑巴。那天他听到的是小病人的哭喊:〃让我死让我死!谁叫你找洋鬼子给我治病!你叫他滚蛋 !……〃 
  给这样的病人治疗是对亨利的耐心和医生道德的最大考验。 
  亨利坚持下来,不只因为耐心和道德,更因为他有一种直觉:那小病人对他这医生其实很在 乎。尽管他看不见,却能够感到那双大眼睛时时从帐子的不同缝隙中窥视他。他从来相信,任何病人对疗治其苦痛的医生都怀有一份天然的感激之情,所以他能坦然处之,从不担心受 到暗害,而宁可认为这种私下的窥视是善意的。有一次天气寒冷,他刚从纷纷大雪中进屋, 搓着冻僵的手。帐钩丁冬一响,帐子里伸出一只小手,把一只暖烘烘的精致小手炉递给了他 这不就是明证?   
  《梦断关河》十三(2)new   
  可谁料想后来又会出那样的事情? 
  那天他进屋后,小仆人青儿告诉他小爷睡着了,就习惯地出去提开水,并请殷状元来准备换 药。亨利因医疗船上还有事,急着查看病人的伤口,便撩开帐子,掀开被子一角,动手给病人解衣脱袖。他的手刚触到病人的衣服纽扣,病人便浑身一哆嗦,猛然醒过来,睁眼看到俯 身在面前的亨利的脸,顿时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尖叫,几乎刺破亨利的耳膜。病人立刻变成 一只疯狂的猴子,拼命反抗挣扎,要从医生手中脱开。亨利怕那刚刚封口的伤处破裂,只好 用力按住他,他却用他那小小身体几乎不可能有的力气挣扎抗拒,踢得床咚咚响,帐架子也 摇得吱嘎乱叫,他尖声地哭喊叫骂: 
  〃放开我!洋鬼子!坏蛋!……我恨你恨你!恨透你!你们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狗东西!……〃 
  骂着,喊叫着,他突然低头在亨利手腕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剧痛令亨利惊叫出声,松开手, 那大眼睛猴子裹着锦被急速一滚,又躲到尽里头的床角去了。闻声赶来的殷状元和青儿,眼看着鲜血从亨利紧握着手腕的指缝中往下滴答,知道咬得不轻,慌忙赔不是说好话,亨利十 分恼火,说: 
  〃我只是想查看他的伤口。简直像头小野兽!〃 
  他把药水药膏放在桌上,不顾殷状元赔笑脸反复解释反复挽留,掉头就走了。 
  咬得很重,伤口很深,而被人畜咬伤的伤口常常是难以愈合的。亨利自己是医生,及时作了 处理,也还因感染发了两天烧,那时他恨恨地想,绝不再把好心和仁慈浪费在那个不可理喻 的大眼睛猴子身上! 
  烧退了,伤口结痂了,亨利又常常想到那双火炭般燃烧的眼睛和刺耳的叫骂:〃杀人放火的 强盗!……〃他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仿佛欠着病人的债那样坐立不安。圣诞节那天,他又 去看他的病人了,还带了一份小小的圣诞礼物用彩纸包了一个书本大小的画框,外面系 了红丝带,那是他画的泰晤士河上的伦敦塔。 
  大概是绝没有想到他会再来,青儿的眼睛瞪得有如铃铛,随后就惊喜地大叫着亨利大夫来啦 ,赶紧把他恭敬地请进屋,忙里忙外地沏茶倒水。因为这天殷状元外出拜客不在家,青儿又赶着去烧开水备用。 
  想到病人从不跟他说话,他轻轻把礼物塞进帐中,说了声〃圣诞快乐〃,便坐在桌边喝他喜 爱的清茶。昨夜他应急诊去苏格兰来复枪联队二十六团,天快亮才回来,加上两天发烧造成的倦怠,他竟不知不觉倚在桌上睡着了。 
  是不是在做梦?他手腕上的伤处感受到棉花一样柔软温暖、丝绒一样光滑的抚摸,很轻,很 小心,令他很舒服,他太困倦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抚摸从手腕下滑到手背,又慢慢向上延伸,胳膊,肩头,衣领,头发,顺着头发,落到眉毛上,然后是拳曲的连鬓胡子,下巴颏 ,最后在下巴中间的那道凹槽处迟迟疑疑地停住。一缕极细微、又是极微妙的气息透入他的 鼻观,不是花香茶香,更非酒香脂粉香,却令他情思悠悠,唤起对久远年代的甜蜜怀想…… 
  他忽然意识到,是他的小病人的小手在抚摸他!是表示歉意?是表示感谢?他心头一热,泪 水竟涌上眼角:他终究用仁爱化解了一份仇恨。他被自己感动了,生怕惊扰小猴子一样机敏 的病人。他仍然闭着眼睛装睡,希望能把这一时刻无限期地延长下去…… 
  院子里青儿在喊:〃滚水来了,小爷换药吧!〃 
  亨利只觉得面前掠过一股轻风和一阵风吹草丛的声,青儿进门他睁眼,一切便都消失,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