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
“酸塔(野浆果),团长亲自采的。”黄笑天说,“牤牛河一带特产。”
环儿拿起一只咬了一口,说:“哦,好酸,酸牙根儿。”
“团长很好,不让你惦心他。”黄笑天说。
“你们没和俄国人打起来?”环儿问,绿色的浆汁残留在嘴角,很鲜艳,“老毛子(俄国人)人高马大的,我怕你们吃亏。”
“嫂夫人,”黄笑天玩笑道,“大哥长着人毛,俄国人怕他,一见说他来了,吓挠岗(跑)了。”
“常言说钱是英雄胆,衣裳是人毛……你说他那儿疙瘩人?”环儿将信将疑道,“不是宽绰我吧?”
“真的不是,嫂夫人不信问问将军便知,打起来谁敢隐瞒不报告啊!”黄笑天说。
“那我就放心了……”环儿悬着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将军也将这一个消息带给夫人。
“太平无事就好。”徐夫人欣慰,她关注的只是眼皮上那么点事情,十分简单,没动武女婿就没事。
徐将军却心思沉重,俄国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闯入禁区测量,修这条支线铁路他们轻易不会放弃,冲突以后还要发生。
“你有千军万马还怕他们啥呀?”徐夫人说。
“俄国人不会死心……搬出督军也说不定,耿督军发话我可就挡不住了。”徐将军忧虑道。
“耿督军和你是至交,他不能难为你吧。”
“谈不上难为,只是政府同意俄国人修铁路,他也没办法。”
“假若政府同意,你还阻挡个啥劲儿?俄国人修就修呗。”她说的轻描淡写,他说你不懂了……也不和你说太多,总之有一点良心,也不能眼睁睁自家的孩子给人抱走。唉,只是我已风烛残年,没几年蹦跶头。她说你才过六十岁,也不算太老。
《出卖》第十三章(5)
“人活七十古来稀啊!我原打算将军队交给孙兴文,唉!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天的安排,人拧不过天。”徐将军耿耿于怀环儿的婚事,洪光宗半路闯入,打乱了他的计划。
“婚姻八字造就,谁嫁给谁老天早安排好的,环儿和孙兴文没缘分啊!我看洪光宗也不错。”徐夫人信天信命说。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意义,环儿快做娘了,即要见到隔辈子人。夫人哪,我戎马倥偬一生,该歇一歇啦,也享受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已和耿督军说过了,将来让洪光宗掌握巡防军。”徐将军对夫人讲了自己的未来安排。
“这个决定不错啊。”
“洪光宗要换孙兴文就好啦。”徐将军缺憾道。
“让他们两个人共同掌管军队岂不是更好。”徐夫人提示,这是很好的建议。
“枝儿的身世特殊,”徐将军望眼夫人,明白她的想法,说,“至今也不知道她亲生父母在哪里,我们只是义父义母,怎好提口啊!婚姻大事道理要她生身父母亲做主啊。”
“这多么年,没一点她生身父母的消息,人有没有了都不好说。”徐夫人说,“问问她本人,愿意就嫁,不愿意嫁算是没这么回事,我觉得枝儿跟孙兴文也挺般配。”
“那你问吧。”徐将军说。
“我得先问问娘娘。你今晚陪我到娘娘庙去上香……”徐夫人相信菩萨,祈望神们给她指指明路。
“你和枝儿去得了。”徐将军不想去,说,“我可不乐意给什么鬼神的下跪磕头。”
“你是爹,为义女屈尊你烧炷香,才灵。”徐夫人说。
“行吧。”徐将军不得已道。
【15】
娘娘庙没有尼姑什么的住持,平素都由信奉者维护着,夜晚没人在里边。徐夫人将丈夫拉入死亡境地,俄国人暗杀点选在这里,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赴死亡之约,去拜访死神。
“你们在外面守着。”庙门外,徐将军对四名侍卫说,他不愿让部下见到自己下跪,即使给神下跪他也不情愿。
“将军……”侍卫不放心道。
徐将军摆了下手。
“是!”侍卫听令,留在庙门外。
阻挡死神最后一道防线冲破了,徐将军和夫人经过寂静无声的院子,进了第二道庙门。
灯光昏暗,神坛上摆着供品,香炉上燃着香。徐夫人跪在观音神像前,磕头作揖虔诚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徐将军站在夫人身后,听到身后细微响动,猛然转头,高高的庙门第二道门槛外站着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持双枪向徐将军射击。
砰砰!砰砰砰!徐将军身中数弹,随即倒地。
徐夫人受到惊吓,尖叫一声后昏倒,头重重地磕在神案上……蒙面黑衣人转身逃走。
“将军,将军!”几名侍卫端枪冲进来,一个侍卫抱起徐将军。
另一名侍卫去呼唤徐夫人:“夫人……”她的头磕出个窟窿,脑浆随血溢出,很快气绝身亡。
当夜,一匹快马飞出亮子里镇城门。
牤牛河九团团部里,洪光宗、孙兴文、黄笑天在马灯下研究事情。
“不好了,出大事啦!”报信的军官跌跌撞撞地进来,紧张、气喘道,“徐将军遇刺,夫人已经过世。”
众人皆惊骇。
“将军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啊?”孙兴文急切地问。
“身中数弹,恐怕不行了,将军现在还能讲话,命令洪团长和孙副官立马回去。”报信的军官说。
“鞴马!”洪光宗急火道。
孙兴文放心不下什么事情。
“你们快走吧,这里有我呢!”黄笑天说。
众人候在将军府的一间堂屋外间,等待徐将军接见,叫到谁谁进去。枝儿扶着环儿,她们哭成泪人;洪光宗拼命睁大泪眼,望着房棚;孙兴文腰板挺直坐在椅子上,眼里含泪。
《出卖》第十三章(6)
“洪团长,”一个军官从里屋走出传令道,“将军叫你进去。”
伤势很重的徐将军躺在床上,洪光宗走近道:
“爹将军。”
徐将军眼睛瞅床边凳子,示意他坐下。
“爹,什么人干的啊?”洪光宗问。
徐将军微微摇下头,表示不清楚,吃力地说:“光宗啊,我要……走啦,你接替我的位置吧……你带着我的、信……去省里见耿督军,他会、会任命你……我们是中国人,别忘了……祖……宗,俄人的铁路挡住,看、看住白狼山,遇事多和兴文商量……”
外屋,环儿手抚着隆起的腹部,表情痛苦。
“姐,我扶你回屋躺一会儿吧。”枝儿劝说道。
“不,我等着和爹说话。”环儿硬挺着,她生怕见不到爹最后一面。
“你这身体……爹叫你,我再去找你。”枝儿说。
“我等爹。”环儿倔强地道。
洪光宗走出来,数双目光投向他,将军第二个叫孙兴文进去。
“将军。”孙兴文握着他伸出的一只手,软弱无力的一只手。
“……你才是我心里真正……女婿……阴差阳错……”徐将军动情地说,他用生命在表达一种歉疚和遗憾,属于他的时间极其有限了。
“将军,咱不提这件事啦。”孙兴文忍着什么说。
“我呕心沥……血培养起来的军队,”徐将军有泪淌出眼角,孙兴文给他揩去。他说,“你当好军师,扶助光宗……管好军队啊!兴文,你、你不会因环儿……嫉恨光……宗……”
“不会,将军你放心,我一如既往。”
“兴文……枝儿……”徐将军脸上涌起几丝安慰笑意说。
此时,枝儿有点等不急,直搓手道:“爹,我要见爹!”
“别急枝儿,”环儿反过来劝她说,“爹没事的,他肯定叫我们。”
枝儿走向病室,被站在门口的军官拦住:“对不起二小姐,将军不叫你,你不能进去。”
枝儿似乎要发火,最后还是忍了。见孙兴文出来,上前问:“我爹下面是不是叫我呀?”
孙兴文摇摇头,走到环儿跟前说:“大小姐,进去吧。”
“环儿。”徐将军望着女儿,说话相当吃力。
“爹。”
“环儿……爹要……走啦……和你娘一起走……”
“爹,你不能丢下环儿啊……”
徐将军伸出颤抖的手,环儿把脸凑过去,他亲切地抚摸着道:“替爹管……好你……丈夫……使用军棍……”
枝儿急不可待,她要往里冲了,说:“我要见爹……”
“爹和你姐多说会儿话,你别急呀。”洪光宗劝她。
“我能不急吗,敢情你们都见着爹了……不行,我去见爹……”说完冲向病室,给军官拦住,她喊闹着:“我要见爹!”
“二小姐……”孙兴文也过来劝阻道。
“爹!爹呀!”环儿惊天动地一声呼叫。
众人涌入病室。
徐将军已咽气,环儿痛哭。
“爹呀,”枝儿一下扑到床上,抱住徐将军哭喊,“你咋没和枝儿说话呀!爹……”
众人悲伤。
【16】
灵棚搭在将军府院子里,冥器陈列棚子下:一辆纸骡车套着与真骡子般大小的骡子,有扬鞭车老板赶车,车上是一匹白马,着军装的侍者多人,手持将军生前喜爱的刀枪之物……另一辆骡车上有一头黄牛,侍者多个男女仆人,手持烟袋……纸牛是为夫人准备的。
一首《扎大牛》歌谣唱道:
老牛老牛让我摸,
都因我妈子女多。
今日到了阴间冥王界,
我妈到那你跟着。
清水你别动,
脏水你替我妈喝。
鼓乐班子报门曲《工尺长》,吹打三通。然后是《一条龙》……孙兴文等军官在灵棚前,洪光宗身戴重孝,和枝儿等家人迎接前来凭吊者。
《出卖》第十三章(7)
支宾人(主持者)道:“三江县陶知事来给将军和夫人磕头啦!”
陶知事走到灵位前。
“将军,夫人,陶知事给您们磕头了,一叩首!”支宾人高声地道。
出人意料地陶知事行了大礼,跪下磕头,按照当地风俗,洪光宗等后辈家人陪着磕头。
“二叩首!”
陶知事磕头,徐家人陪着磕头。
“三叩首!”支宾人道。
陶知事磕完第三个头起身,众人随之起身。他走到洪光宗等人面前,说:“节哀!”
“孙副官,”洪光宗吩咐孙兴文道,“请知事到客厅休息。”
“陶知事,请!”孙兴文客气地说,“请!”
将军府客厅已经有先来的人,佣人端杯茶给陶知事。
“请喝茶,”孙兴文让客道。
“谢谢!”陶知事打听道,“是什么人对将军下此重手?”
“目前尚不清楚,刺客事先埋伏在娘娘庙。”孙兴文说。
“夜里外出将军没带侍卫?”陶知事问。
“因是陪夫人上晚香,只带四名护兵,又被将军留在庙大门外,里边发生的事一点儿都不知道,听到枪声进去,见将军和夫人已中枪倒地,搜遍庙内,没见一个人影儿。”孙兴文说。
“噢,杀手会飞檐走壁。”
“至少身手不凡。”
“孙副官,你认为是何方人士所为呢?”陶知事究问道。
“这不好认为。”孙兴文很严谨,没根没据不能乱说话。
“大案发生后,我及时上报省府,省长指令三江县破案……我冒昧问一下,军方对此案怎样安排的?”陶知事问。
孙兴文略作思索,说:“洪团长和家人正忙于葬礼,待将军下葬后才能做出决定。”
陶知事说那我们先调查着,过几天我们坐下来研究具体破案细节,孙兴文未作反对。
“黑龙会长桥口勇马先生给将军和夫人磕头了!”支宾人高声地道。
桥口勇马深深地向将军三鞠躬。
“请会长到客厅休息。”洪光宗说。
“我还有事,改日登门拜访团长。”桥口勇马告辞。
“送送会长。”洪光宗吩咐身边军官道。
军官送桥口勇马到大门外,一辆马车等在那儿,军官说:“会长慢走。”
马车走过一条街,车老板问:“去哪儿?”
“陶府。”桥口勇马说。
在亮子里镇,还是有人为徐将军遭暗杀高兴,陶老板便是其中之一,因手舞足蹈,烟袋几次滑落到地上,佣人急忙拾起递给他,他吩咐道:“叫后厨杀只鸡,取出女儿红。”
“是,老爷。”佣人下去。
“陶老板,女儿红是什么?”桥口勇马问。
“酒啊,二十多年的陈年老酒。今天我得庆祝庆祝!”当年陶老板得了狗头金,不过乐到如此程度而已。
“高兴喝酒……”桥口勇马眼珠转了转道,“因为徐将军死去?”
“哈哈,说得太对啦。一山不藏二虎,在三江县只有徐家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