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





  将军府有一个人不肯出来看秧歌,枝儿憔悴在床上。   
  《出卖》第十三章(14)   
  “外边多热闹,扭秧歌呢。”环儿腆着大肚子坐在枝儿身边,劝她道,“起来,出去看看秧歌。” 
  “姐我不去。”枝儿一动不动,说,“要去你去吧。” 
  “你见天见(每天)把自己圈在屋子里,脸上没一点儿血色,这样下去还不得生病啊!”环儿心疼妹妹。 
  “生病死了更好,和爹娘做伴儿去。” 
  “说什么呢?”环儿责备道,“我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倒活不成啦。” 
  “姐,你还有姐夫,还有肚子里的宝宝……我呢,来去无牵挂。姐,我去撵爹他们,问问他咋不和我说句话,撇下我就走啦。”枝儿伤感,始终为没见上义父最后一面心里憋屈。 
  “爹何曾不想和所有爱他的人道别,可是……”环儿她流下泪来说,“爹最后嘱咐我照顾好妹妹。” 
  “姐,姐啊!”枝儿起身抱住环儿。 
  一夜间,徐家大院只剩下她们姐妹,埋葬了双亲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藤一样缠紧心头。其三江县内徐家还有已经出了五服的堂亲,在獾子洞村租种着将军府的六百垧河套地,没什么大的走动,这一股徐家与环儿的故事发生在若干年后,在另一部书中还要讲到。 
  “枝儿,姐不能没有你啊!”环儿说。 
  洪光宗仍处于亢奋状态,以前几乎是玩笑的话,当徐将军的女婿,未来掌管徐家军,转瞬之间成为现实,换个角度讲,是杀手成全了他,不然要等到将军上不去马挥不动枪,交权轮到轮不到他两说着,其中充满变数。 
  “陶知事叫我大帅,这样叫多不好,参谋长你说呢?”洪光宗有当大帅的野心,他却这样说。 
  “其实也没什么。”孙兴文回答得巧妙圆满。 
  “总之叫早了。”洪光宗满意称他大帅,巴不得早点称上大帅,嘴上却这样说。 
  当!当!当!有人敲着镗锣满街喊:“巡防军洪司令有令,从即日起白狼山封山,不准进山伐木,不准进山采参,不准进山狩猎……” 
  行人停下,想听听清楚内容。 
  “巡防军洪司令有令……” 
  路人交头接耳议论: 
  “哪个司令?” 
  “徐将军的那个女婿,如今当了司令啦。” 
  “才几个团的兵,就叫司令,够吗?” 
  “乱巴地的时候,有枪就是草头王嘛!叫司令、叫将军、叫大帅,还不都一个味儿。” 
  桥口勇马骑在马背上,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悄悄离开。他骑马去哈尔滨找一个人,那人叫月之香。 
  与其说敲着镗锣人是传达巡防军命令,不如说对外宣布洪光宗当了司令,短短几天时间三江县都知道了。将军府的牌匾摘下,换上司令部的牌匾,油漆很新,路过还能闻到大麻子大麻子:蓖麻的俗称。做调和漆用蓖麻油。味道。 
  “立正!”卫兵高声道。 
  洪光宗精神抖擞地迈出高高的门槛。 
  “司令!”卫兵齐呼道。 
  “哬!”洪光宗雄纠起身子,面带微笑,洋洋得意地远眺东方。一群鸽子盘绕天空飞翔,鸽哨笃笃响。 
  【20】 
  桥口勇马走了几天到了哈尔滨,一个寓所的花苑里,北方的花草盛开,他和月之香分坐两只露椅上面,享受正午温暖的阳光。 
  “徐将军不是死了吗,还让我到亮子里去干什么?”着和服的月之香手里把玩一只白色的鸽子。 
  “把洪光宗攥到手。”桥口勇马夸张一个抓的动作道。 
  洪光宗是谁呀,她从来没听说过,月之香漠然。为抓这样一个人他专程跑趟哈尔滨?桥口勇马告诉她,洪光宗是三江巡防军新任的司令。 
  “既然接徐将军的班,为何不叫将军?”月之香问。 
  “中国官场奥妙无穷,官职称谓里暗藏玄机。司令吧,有大有小……省督军任命他为三江巡防军新统领,叫司令,妙处很多啊!”桥口勇马深谙中国官场,他说,“我来找你是为那个计划。”   
  《出卖》第十三章(15)   
  “还是‘啄木鸟计划’?”她望着明亮的鸽眼问。 
  “是,东京再次批准了这个计划,目标换成了洪光宗。”他说。 
  几年前,桥口勇马和月之香共同制定的“啄木鸟计划”,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也是在这个寓所里,他们俩的情绪随着秋天的树叶纷纷飘落,因在亮子里的工作没进展和起色挨上级责骂,命令他们短期内拿下徐将军,掌握巡防军的内部情况。一个大胆的计划给逼出来:月之香去做徐将军的姨太,实现长期潜伏。后来这个计划没有实施,徐将军因伤失去了男性的功能,什么样的姨太也不娶,东京派月之香新任务留在哈尔滨,使之耽搁下来。 
  “摸准脉了?洪光宗对女人?”她问。 
  “没第二种答案,带枪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女人的,洪光宗亦不例外。”桥口勇马冷笑道。 
  “徐将军例外。” 
  桥口勇马不否认,徐将军不喜欢女人属个案,有特殊原因,假如他的东西不被枪打碎……洪光宗的东西可齐全。 
  关于这个计划的代号,桥口勇马说了一个中国谜语:“门外相公急急敲,房内小姐心中焦,若是两人来见面,小姐性命定难保。(啄木鸟)” 
  “我去做啄木鸟!”月之香说,将手里鸽子抛出,鸽子飞向天空。 
  仆人送上菜和一瓶日本清酒,在这个日式起居环境的寓所里,他们饮酒,不胜酒力的月之香喝多了酒,流下泪来。 
  “你怎么啦?” 
  “一想去和黑头糜子黑头糜子:日、俄侵略者称东北人。也叫黑头米人。睡觉……”她委屈道。 
  “为效忠天皇陛下,你将成为英雄。” 
  “英雄?英雄妓女!”月之香道。 
  曾有一首《歌伎盼归歌》唱道: 
  世人喜摘忘忧草, 
  忧天肠心忘不了。 
  故国四月看樱花, 
  中国北方白雪飘。 
  多情自古伤别离, 
  富山雪白冷萧萧。 
  那个夜晚,作为美女间谍的月之香,是怎样把自己看成是歌伎的,又为什么看成是歌伎而不是别的,探究下去没什么意义。 
  桥口勇马穿睡衣坐在他他密他他密:铺在床板上的草垫子,多为蒲草编制。上。月之香对着梳妆台卸妆:“我什么时候去三江?和你一起走吗?” 
  “下个月你以我的同乡身份到亮子里镇,开家茶馆。”桥口勇马说。 
  “洪光宗喜欢喝茶?” 
  “他最喜欢看二人转,你开的茶馆要带二人转演出,吸引洪光宗去看。地方我也选好了,在司令部对面那条街上。” 
  “他现在几个夫人?”月之香问。 
  “现在一个,以后不会是一个,妻妾成群。” 
  “他怎么只一个夫人哪?”月之香扒光玉米一样去掉所有包装物,玉米很丰满,成熟的馨香迷人。 
  “当上司令之前是一个,当上司令之后,那就不是一个两个。”桥口勇马拥抱住玉米…… 
  环儿平躺着,肚子隆得老高,像一座山。 
  “哎,跳了,跳了!这小子的蹄子很有劲儿嘛!”洪光宗眼盯着夫人肚子,把婴儿想象成一匹马。“我看见了小悠登(男孩小鸡)。” 
  “扒瞎(胡扯)!”环儿用衣襟盖上肚子说,“跟你说正经事呢!” 
  “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洪光宗收回目光,他一门心思在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枝儿,枝儿的事。” 
  “枝儿怎么啦?” 
  “前些日把自己圈在屋子里,”环儿说,“这几天,天天跑到爹娘的坟前去哭,不拽她都不回来。” 
  “唔,这几天我脚打后脑勺地忙,把她给忘啦。她还为爹临终前没和她说上话,耍大冤(闹不痛快)?”他说。 
  “不是耍大冤,是伤心。” 
  “那怎么整?” 
  “没法整。”环儿一筹莫展道。 
  “哎呀!”洪光宗一拍大腿道,“我咋把那个茬儿给忘啦!”   
  《出卖》第十三章(16)   
  “什么?” 
  “看来,得靠他劝了。” 
  “谁?” 
  “孙兴文。”他说。 
  洪光宗用他的方式,命令参谋长劝好二小姐,司令更深的用意孙兴文没去想。 
  枝儿坐在徐将军同夫人合葬的坟墓前,坟前有她刚献的一束鲜花,甸子上采的野花。 
  孙兴文从远处走来。 
  “爹呀,”枝儿自顾自个地说,“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啊!是谁杀了你呀?告诉我是谁对你下了毒手……” 
  孙兴文默默站在枝儿身后。 
  “爹你托梦给我,枝儿替你报仇。”枝儿不觉有人来到身边。 
  “二小姐!”孙兴文轻声叫道,枝儿慢慢转过头来,他说,“司令差我叫你回去吃晚饭。” 
  “孙参谋长你说谁杀了我爹?爹不明不白地死去,我要查出真相,替爹报仇。”枝儿直视孙兴文说。 
  “枝儿,义父很疼你,他希望你幸福快乐地活着是吧?”孙兴文换了称呼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是不愿看到的。” 
  “姐忙着生孩子当母亲,姐夫忙着当司令,爹最信任的副官你忙着当参谋长……你们都忙着,我爹我娘的冤死没人管了。”枝儿抱怨道。 
  “谁说没人管了,陶知县正带人破案,军方全力配合他们。枝儿,听我一句劝吧,将军刚刚过世,军队上的事很多,布置部队封山,牤牛河军事禁区老是遭俄国人侵扰……大家能不忙吗?你别添乱啦。” 
  “我添乱?”枝儿忽地站起来撒娇道,“你们都烦我!”然后跑走。 
  “枝儿!枝儿!”孙兴文追赶喊她。 
  枝儿头没回,跑出墓地。 
  【21】 
  槽头一灯如豆,司令部马厩里,数匹马在吃草,洪光宗爱惜地摩挲着一匹马,孙兴文站在他身边。 
  “你得主动点儿,女人怕缠磨。”洪光宗说着他的经验。 
  “司令,谢谢你对我的关怀。这件事儿朝后放一放,还没熟。”孙兴文说,从打他叫他去劝枝儿,司令的目的便赤裸裸。 
  “啊哈,你以为她是笑头瓜(香瓜头顶熟裂纹)啊!”洪光宗说:“生的,抓紧催熟!熟了好同床共枕。” 
  “我个人的事不急。”孙兴文拒绝,岔开话题,“倒是有一件事情向司令报告,三团的马料没有了。” 
  “叫军需官去安排。”洪光宗说。 
  “这个季节,镇上的两家粮食加工厂都忙着碾新麦,没工夫给我们加工马料。”孙兴文说。 
  “常喜久怎么搞的,平常不多预备点,非到了屎堵腚门子才拉啊!”洪光宗生气,“那什么,俄国人的火磨道(坊)……对,叫常喜久去办。” 
  “让他去试试。”孙兴文不抱太大的希望说。 
  军需官常喜久走进蓝磨坊来,亚力山大起身迎客,热情道:“常处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亚力山大经理,学我们的客套话很像嘛。”常喜久很随便地坐下,跷起二郎腿说。 
  “牛刀小试,小试。” 
  “噢,说你胖你倒喘起来。”常喜久道。 
  亚力山大顽皮地耸耸肩膀,做喘息状,他们一起笑。 
  “我可不是来看你装胖子表演的,”常喜久说,“亚力山大经理,有一事相求。” 
  “大雪梨……” 
  “司令向我这个军需处长发火了,我哪有那份闲心……还大雪梨呢,顾不上啦。” 
  “有什么事,我为处长赴汤蹈火……”亚力山大拍着胸脯道。 
  “中喽,别跩啦。你帮我加工五百担马料。”常喜久伸出手掌,歇拉忽吃(过分夸大事态)地说,“三天内不把马料加工出来,司令肯定劁了我。” 
  “三天?”亚力山大摇摇头道,“不可能!” 
  “你忍心看司令劁我?” 
  “三天太急啦。”亚力山大为难地说,“半个月内的生产已排满,不好办啊。” 
  “把别的活儿停喽,给我干。”常喜久不客气道。   
  《出卖》第十三章(17)   
  “处长强人所难,麦子在机器上走着,怎好半路停下,我要按合同交货。”亚力山大说。 
  “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信?” 
  亚力山大略微思索道:“我给你想想办法。”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啦,”常喜久转喜色说,“不然三天磨不出马料,洪司令指定劁了我。” 
  “什么是劁?” 
  “劁你不懂?阉,骟……哎呀,你啥也不懂,就是……”常喜久粗俗的语言加粗俗动作,蓝磨坊主才弄懂。 
  “哦,让你当太监。”亚力山大说。 
  “是那意思。” 
  “太监,你还如何和大雪梨……”亚力山大说起玩笑话来,蓝磨坊主真正的中国通。 
  常喜久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