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





  山间,周遭寂静,小鸟鸣唱。 
  陶知事极目眺望,顺口吟诵首唐诗:“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还是肚子里有点墨水好啊,想什么都能说出来,不像我心里明白嘴打摽,茶壶煮饺子有嘴倒不出来。”洪光宗感慨道。 
  “一个有文化的红颜就要陪伴司令,司令的话由她代吐,夫唱妇随。”陶知事见缝插针说。 
  美丽的影子在洪光宗脑海飘来去,他心旗摇曳,问:“陶知事,马背上那个女学生怎样?” 
  “司令慧眼识美人。”陶知事附和道,司令看上哪怕是一只癞蛤蟆,他也要这样说,何况那个女生长得很出众,而且与陶知事还有一层特殊关系,他巴不得司令看上她,娶了她。 
  “我洪光宗扛枪杆子出身,什么慧眼,瞄准的眼睛还差不多。这个女学生很隔掰,我看上的就是她隔路(别致)。”洪光宗说美丽的影子。 
  “不知司令说的隔掰、隔路指什么。” 
  “胆儿肥。”洪光宗语出惊人。 
  “女学生胆儿肥?”陶知事不知道他如何断定女学生胆大的,问。 
  “见我几个学生都下马,唯独不下马,我得意(喜欢)胆儿肥的女子。”洪光宗从这一点上更看上这个女学生,说,“吃墨水(读书)的再有胆量,不缺彩啦。” 
  “司令相中,我尽快办。”陶知事殷勤道。 
  “辛苦你啦。”洪光宗有些心急,当初在老爷岭的黑瞎子洞里,面对粉团似的环儿,那种心急再次强烈撞击他的心房。 
  “应该的,为司令效劳,陶某三生有幸。” 
  他们在白狼山里没呆太久便下山,安连长偷偷对黄笑天说:“警卫长,今天有人进山。” 
  “什么人?”黄笑天惊讶道。 
  “看这,”安连长掏出一纸递给黄笑天说,“司令的手令,我不敢不放人。” 
  “哦?”黄笑天看后手令,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出卖》第十三章(24)   
  “挺蹊跷的,不是说任何人都不准进山嘛,”安连长怀疑道,“瞅他们不像是中国人。” 
  “俄国人?” 
  “不,日本人。其中一个人很眼熟,好像是黑龙会的。”安连长说,“警卫长方便时问一下司令。” 
  “不对呀,最近没听说司令放日本人进山。”黄笑天顿起疑心,揣起司令手令说,“你做得对,这事儿我来核实。” 
  环儿坐在堂屋椅子上,叼着旱烟袋抽烟,过去徐夫人在世时会抽烟,她完全出于好奇罕不见儿地(非特意)啯几口,抽烟上瘾也是近期的事情,使用的是母亲用过的坤烟袋。 
  “姐你说姐夫要娶二姨太?”枝儿问。 
  “是啊,我一个人喂不饱他啦。”环儿几分失落,说,“我快成了望门寡喽。” 
  “看姐说的,至于嘛?”枝儿说,望门寡愿意指男女订婚,男方死去,女方被称为望门寡,她这样说自己,表明她对娶二姨太不满意,枝儿见到醋瓶子也闻到醋味儿。 
  “陶知事办这类事总是屁颠屁颠的,哦,不说他啦,说他塞牙。司令啥时候娶老二进门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环儿关心妹妹,问,“论年龄你不小啦,该……” 
  “姐,爹娘的仇不报我不嫁人。”枝儿说。 
  事情过去了有两年多了,将军遭暗杀一点线索都没有,陶知事把案子挂起来,环儿问洪光宗几次,说没进展,基本上成了一桩疑案。 
  “枝儿,你和兴文温凉不展的,老乌涂(半开)水不成。”环儿说,“要不的,我和兴文说。” 
  “别介!”枝儿羞涩的样子,说,“他忙着帮姐夫管理军队,哪有工夫考虑……” 
  “这事儿交给我吧。”环儿大包大揽下来。 
  夜晚,洪光宗一脸喜色。 
  “见着人啦?”环儿问。 
  “见啦,一见钟(情)。” 
  “司令相中,模样一定很俊儿。”她说。 
  “人不仅仅俊儿,胆儿肥。” 
  “你又不是选兵,还要什么胆儿肥的,这可是做太太啊!” 
  “穿衣戴帽各好一套,我从一个挂马掌的挂马掌的:旧时东北铁匠炉兼做挂马掌的活儿,洪光宗在铁匠炉铺当过学徒。当上司令,靠的是胆大,老话说呀,胆小不得江山坐。”洪光宗炫耀起自己来,冷丁见夫人愣然地望着他,意识到失言了,没和环儿这一节,说不准还在老爷岭上为匪,或是在巡防军里当小营长。急忙拉回话来说,“没夫人你,没我今天。” 
  呲!环儿笑笑,说:“脑袋掖在裤腰带上,那是战场,和炕上不同。” 
  “咋个不同?炕上我还不得横刀立马?”他斜眼炕上,“咋铺一双被,摆一个枕头?” 
  “你睡外屋去,攒足精神伺候老二!”她撵他说,“去睡觉吧,在我这儿还有啥想头啊?没那好事啦!” 
  “哈!小心眼儿了不是?”洪光宗说,“只是看了一眼,八字还没一撇呢!” 
  司令说的轻松,始作俑者就没那么轻松了,何况事情出了差头。那个女学生的腿受伤没好,本来同学练骑马她一旁看着,她经不起马的诱惑,同学经不起她的缠磨,大家刚把她抬上马背,让洪司令撞上,偏偏洪司令又看上她。 
  “你捅娄子啦,不好交代。”陶知事恫吓的口吻道。 
  “军阀的厉害我早有耳闻,杀人不眨眼。”校长不停地擦汗说。 
  “你只是耳闻,我可是亲眼目睹啊。” 
  “那可咋办?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丁校长一时没了章程。 
  “不好办。你想啊,送一个腿有毛病的女学生给司令,是当媳妇,不是小孩过家家玩。”陶知县心口不一地说,“哪里寻得到两全其美之策,寻是寻不到的。” 
  见司令不下马的女学生是有原因的,她不是不下马,是腿脚不方便下不来马。 
  “完啦,彻底完啦。”丁校长绝望了,女子师范学校每年得到巡防军的资助,惹恼了司令那资助……   
  《出卖》第十三章(25)   
  “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给尿憋死。” 
  “陶知事,”丁校长如遇救星,说,“女子师范学校的前途,和我丁某的身家性命,全在您啦。” 
  “言中了,我哪有那般本事。” 
  “我只不过是个解惑授业的教书匠,死不足惜。”丁校长悲哀道,“只是这几百个挣脱缠足,走出家庭的女孩子们,她们的命运,才是最最重要的。陶知事,你要拯救她们于水火。” 
  “瞧你雪糊大掌的,好像司令要吃了你的女校似的。” 
  “我怕司令动怒,马蹄踩平校园。”丁校长忧虑道。 
  “过虑了丁校长,不至于。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即使到了山穷水尽,还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呢。”陶知事说。 
  “都怨我,话语迟,短了一句话。”丁校长愁眉不展说,“不然也不会惹出这样大的麻烦。直截了当地告诉司令,那学生腿有伤下不来马,绝不是什么胆大。” 
  “人是他选的,又不是你,他怨谁?” 
  “事儿是这么回事,洪光宗是一介武夫,杀杀砍砍,哪有道理可讲,为所欲为。” 
  “丁校长,”陶知事说,“你别把事情往极坏处想了,我亲自去司令部一趟,向司令说明真相。让他有火先对我发,量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我做事欠缜密,闯了祸,还要知事为我受过,心里实在不安理。陶知事,你这父母官当得名副其实啊!” 
  “做官不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陶知事摆摆手,夸张道,“只是洪司令线儿蚂酰ㄋ危┒⑸纤恕!薄?br />   洪光宗一夜没睡好,梦见两次那个女学生,疲惫不堪的样子,坐在椅子上。 
  “司令。”黄笑天进来。 
  “人什么时候送过来?”洪光宗抹瞪眼儿,努力挑开眼皮问。 
  “不知司令让她哪天过来合适?” 
  “黄道吉日不选啦,孙参谋长和刘团长划禁区,我得去看看,当然带上二姨太最好啦。”洪光宗心急道。 
  “那我追丁校长快把人送过来。”黄笑天说。 
  “带一千块大洋去,学校缺什么教学设备,添置添置。”洪光宗说。 
  “是。”黄笑天答应却没走。 
  “去吧,磨蹭什么?” 
  “我有件事向司令报告。” 
  “说吧。” 
  “司令最近准许什么人进山了吗?” 
  “没有。” 
  黄笑天掏出那张手令铺在洪光宗面前,说,“昨天,有四个人持司令手令进山。” 
  “我的手令?”洪光宗坐直身子说,“出鬼了。” 
  “司令您看?” 
  洪光宗仔细看手令,表情轻蔑,鼻子里哼了一声。 
  “司令是您写的吗?” 
  洪光宗没吱声,收起那张手令,问:“是什么人拿它进的山?” 
  “安连长说,好像是黑龙会的人。” 
  日本人?洪光宗皱下眉,说:“你去学校吧。” 
  一匹马站在女子师范学校大门口,黄笑天下马,丁校长陪陶知事迎出来,上前打招呼:“黄警卫长。” 
  “陶知事,丁校长,司令差我找丁校长。”黄笑天说。 
  “让我来猜猜,司令催美人快快进府。”陶知事表现聪明道。 
  “陶知事料事如神呐。”黄笑天说,“司令给你们女校一千块大洋。” 
  丁校长望着大洋紧张起来,惶惶地望着陶知事。 
  “咋地?怕钱咬手?”黄笑天看出来什么,问:“丁校长,没问题吧?” 
  “这,这个。”丁校长支支吾吾道地。 
  “出差头啦,警卫长。”陶知事说。 
  “什么意思,陶知事?”黄笑天问。 
  陶知事讲了实情,那个女学生小腿骨受了伤,难说将来落不落下残疾。 
  “扒瞎!”黄笑天道。 
  “的确不是扒瞎,事情确实如此。”丁校长周章失措道,“怎么办?要不原装原地给司令送过去?”陶知事问。   
  《出卖》第十三章(26)   
  “这不成,堂堂的巡防军司令,怎么娶个腿脚缺彩儿的太太,绝对不成。”黄笑天说。 
  “咋办啊?我双手捧上了刺猬。”丁校长苦瓜道。 
  “捧上了刺猬还好说,”陶知事说,“丁校长,你捧上了炸弹。” 
  丁校长惊恐万分,额头浸出一层冷汗。 
  “司令目前还不知道女学生的情况。”黄笑天说,“也许,还有办法。” 
  “调包怎么样?”丁校长征询道,“悬崖绝壁,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黄笑天说调包是死路一条! 
  “此话怎讲?”丁校长问。 
  “你们有所不知啊,司令记人相貌的本领过人,见过的人过目不忘。鼻子眼睛细小特征记得牢靠,换个人顶替肯定不成。”黄笑天说,“非换扎越(砸锅)不可。” 
  听此,陶知事心中暗喜。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底怎么成啊!”丁校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既然人是司令选的,咱们原封原样送过去,司令自有安排。”陶知事仍然是试探性地说。 
  “我先回去和司令透透口风,”黄笑天想了想说,“然后再通知你们。” 
  “事到如今,只好这么做了。”陶知事同意。 
  “等你信,黄警卫长。”丁校长说。 
  【25】 
  洪光宗一人在议事厅,手令展在桌子上,自言自语道:“模仿我的手迹,哼,我得留一手。” 
  “司令,我从学校回来。”黄笑天轻步进来说。 
  “呜,什么时候送人过来?”洪光宗抬起头来问。 
  “司令,恐怕一时半会儿送不来。” 
  “嗯?小丫头蛋子是不是上来拧脾气?” 
  “不是拧脾气,是她有病,需要长时间扎痼(治疗)。” 
  “昨天不是好好的吗,突然病了呢?”洪光宗奇怪道。 
  黄笑天循序渐进地透露实情,说:“她小腿骨受了伤……” 
  “啥,腿受了伤?”洪光宗愣怔道。 
  “是,伤了骨头。” 
  “姥姥个粪兜子的!”洪光宗颓然,骂了一句。 
  “丁校长他们等着司令定夺。” 
  “还定夺个屁,老子遇到粘手的事啦。” 
  “其实也没什么,从今以后不再提这件事,权当没这么回事。”黄笑天说。 
  “馊巴主意!”洪光宗摇摇头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洪光宗,放出去的屁落地是个坑,吐出唾沫落地是颗钉。” 
  “司令愿娶一个腿脚不利索的女人?” 
  “我手插磨眼,碾也得碾,不碾也得碾啦。”洪光宗说,“怎么也得豁出一头,要么硬着头皮娶回家,要么别管它一言既出,免得劁猪割耳朵两头受罪。” 
  这时,孙兴文走进来,洪光宗如遇救星道:“兴文你回来得正好……” 
  “司令,我出去啦。”黄笑天离开。